和畫家黃永玉超過一甲子的友誼
黃永玉結婚照,全世界唯一一張,他自己都沒有了
黃永玉和我的兩個孫輩合影
大女兒會說天津快板,逗得黃先生哈哈大笑
二女兒的名字是黃先生給起的
黃永玉為我畫的像
我和畫家黃永玉,是超過一甲子的老朋友。我35歲生日時,黃先生送了我一幅荷花,上書“魯冀弟三十五歲,相識二十年矣”。“文革”時期,我在北京工作。只要不出差,一周要去好幾次黃永玉家。有一次,黃先生說:“來,我給你畫張像。”他拿起畫板和毛筆,直接畫出來。年輕時的我還真很英俊,那額頭、鼻梁、劍眉、下巴,畫得都好,又極簡潔。時年為1968年,當時,連名字也不敢簽,只寫了拼音Huang。
我交女朋友、結婚、生女等,都在黃家全家見證之下。我曾帶我的大女兒高潔去黃家,那時她大約四五歲。她從小長在天津,由奶奶養大。她會說天津快板,例如:“天津快板,拉里拉里拉,我騎上了飛鴿車,我心里真快活,車頭上面有個和平鴿。”天津快板一定要用天津話來說唱,才有韻味,把黃先生逗得哈哈大笑。他高興地給高潔畫了像,也是用毛筆直接畫,不打草稿,畫得好好看。下書黃伯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
二女兒高陽,名字就是黃先生給起的。他說:“這是楚辭賦的第一句‘帝高陽之苗裔兮’,叫高陽,小時候叫陽陽,大了叫高陽,名字也很響亮。”黃先生還信手用鋼筆給她畫了像,那是1975年。我把此畫帶到美國,在她生日時,裝了框送給她。遺憾的是,沒有黃先生的簽名,只有我寫的字、蓋的章。
2011年9月,我從美國去北京萬荷堂看黃先生。女兒叫我帶上這幅畫,請黃先生簽名,我帶了去。黃先生倒是一眼就認出是他的作品。我費力地把框子拆下來,黃先生在畫上寫了一些字,寫了半天。我有些納悶,這么小的畫,寫了些什么字在上面?后來看黃先生寫道:“高陽今年三十八,這畫是兩歲的畫,你看你長大了,我也老了,走得那么遠,也難見你了。黃永玉二〇一一年九月十八北京萬荷堂。”
1994年,我作為新聞從業員,受廣州和青島市政府邀請,訪問這兩個城市。在青島,見到我二嬸,她保留有黃永玉1946年結婚時的一張一寸照片。我找她要來,在美國翻拍放大后,寄給了在香港的黃先生。他和太太張梅溪看了,都非常感動。我把原照及翻拍放大的照片寄回給二嬸。她回信說:“50年半個世紀過去了,昔日的青年,已進入老年階段。記得那時他叫黃牛,在上猶繼春中學教書,當時是18到20歲的年齡,兩人朝氣勃勃,很受學生的愛戴。在那偏僻的小城,可算得上是才子佳人。”那一寸的小照片背面寫著“哲生、菊溪夫妻存,晚黃牛,梅溪卅五,五,十六上猶”。哲生、菊溪是我二叔、二嬸的名字。二叔是當地中學校長,他原為青島海洋學院生物系主任兼青島水族館館長。抗戰時期流落內地,他說他在當地找工作,填表時沒寫生物,寫了博物,以便工作機會可以廣些。縣政府就把他分配去當中學校長。黃永玉當時在一家報館做美工,在中學兼教美術。二叔和二嬸一起張羅了黃永玉、張梅溪的婚禮,所以黃永玉把我叔叔作為長輩,我和他就成了平輩。
梅溪收到照片后,回信是這樣寫的:“謝謝你二嬸,竟保存了我和永玉在贛州結婚時的像片,又得你花大錢放大和寄來,看著想著,真如幻似夢。”在我放大的照片背后,黃先生和梅溪都簽了名。黃先生還寫道:“一九四六年五月于贛州攝,一九九五年一月于香港補記。”
我太太2015年8月19日去世,全家都很郁悶。到了年底,大女兒高潔一家要去中國,問我可否去看黃永玉?大女婿是個白人,兩個孩子是混血,又聰明,又漂亮。我與黃先生聯絡,他說萬荷堂正在裝修,但他們在京東有兩幢別墅,我們可以去。黃先生的兒子黃黑蠻一家在香港,也要同時回京過圣誕節。
我們一家五口先到天津,住我們自己家。本來要開車去北京,但天氣有霧霾,高速公路不開放。只能坐火車到北京,入住長城飯店。一位朋友開車帶我們五人去黃永玉家。他們買了兩幢臨近的別墅。見到黃先生,大家都很高興。他家里養了十幾條狗、兩只貓,還有八哥和刺猬。我的兩個孫子孫女都好高興,他們就喜歡小動物。黃先生把刺猬抱在手里,說它不扎人。他也好喜歡兩個孩子,也因為他們都講一口流利的國語,他抱著他們照相。他住的小區一定很有實力,圣誕節前夕,樹上掛的都是彩燈,還放著圣誕音樂。
黃先生1980年為猴年設計的猴票(郵票),這36年漲了21萬倍,原來8分錢的郵票,現在郵局賣16800元。這個猴年,他又設計了兩張猴票。大家都說,現在放開二胎了,所以設計兩張,老爺子有先見之明呀!他請我們在小區的一家四川餐館吃飯。我們的兩個美國孩子居然什么都吃,米飯不夠還要添,黃先生好高興。
我們和黃先生坐一桌,席間,他說曾有一位領導人來看他,說北京有一家純粹的四川館子,以后可以請他去吃。但黃先生請那位領導吃了這家館子,他說,北京的不必去了,這家就很正宗。到底是哪位領導人,他沒說,我也沒好問。
有一種啤酒,黃先生一定要我們喝。他說是本地產的,只有在此地才好喝,咣當咣當拉到北京,就不對味了。我倒沒聽說過啤酒運輸會變味,但這種啤酒確實很好喝。
吃了飯,黃先生急急地沖出去,我都有些跟不上。問為什么那么急?他說,要不快走,會有一大群不相干的人圍著握手,要簽名,就走不掉了。黃先生對孩子們說:“下次回來,只要我還活著,這餐廳還開著,我就請你們吃飯,好不好?”孩子們都說:“好!”他送我們每人一本他畫的猴年月歷,而且當場簽名。高陽沒去,也有一本。月歷有十二只猴子,而且是印在宣紙上,很容易揭下來裝框。
黃先生那年已經九十多高齡,仍然保有赤子之心,看了真令人高興。我的一生,他給予了很多幫助和教導,我真為我們超過一甲子的友誼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