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曼:突出的虛構能力與鮮明的女性意識
宋阿曼
若干年前,當“80后”初登文壇時,他們往往是以“自我”為敘事的中心,而如今,更年輕的一代寫作者卻很早就開始將眼光投向“他者”。若借用帕慕克的區分,年輕一代的寫作者迅速完成了從“天真的”小說家向“感傷的”小說家的轉換——較之前者,后者對于小說的虛構性保持著一種反思的自覺。
在宋阿曼小說集《內陸島嶼》的后記中,作者回憶道:“同齡人在成長經驗或作文書中尋找素材時,我就已經開始虛構,并且為自己虛構的文字動情?!边@種虛構的熱情既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自覺?!镀胀ǔ丝汀贰端龔闹i樓中逃散》《公孫畫夢》等作品的主人公的身份距離作者很遠,然而作者極為細密的心理描寫,卻大大拉近了這種距離,她自由地穿行于人物的靈魂世界,在虛構的快感中捕獲心靈真實?!镀胀ǔ丝汀分星嗄昴行缘逆捂叫袨楹统鲕墰_動,緣自他童年時偷窺父親的聊天記錄所被扭曲的性愛心理,這些暗黑的經驗如一只黑蜘蛛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端龔闹i樓中逃散》中的婦人決心要送腦癱的小兒子與自己共赴黃泉,被囚禁在命運這座謎樓中,做了半輩子仆人,是一種承受與堅忍;而從謎樓中逃散,只為了給大兒子打破命運的枷鎖,更是一種慘烈與決絕。小說以平靜而富于詩情的筆調極寫命運的殘酷,卻給讀者以心靈的震動。相對于以上的邊緣經驗,《領燈》《賢良》《四十九度中》的內容則較具普遍性——年輕女性大學畢業后初入社會所遭遇的現實,職業與婚戀上的追求、選擇、猶疑與困頓?!额I燈》與《賢良》是姊妹篇,《賢良》中的人物和社會關系較之《領燈》復雜,作者深入人物內心的筆力卻弱化了。在距離作者較遠的虛構領域,作者可以任意馳騁,然而,在距離作者較近的現實世界,卻仍然在考驗著年輕作者把握與想象現實的能力。
宋阿曼無疑是有著自己鮮明女性意識的年輕小說家?!段绮秃蠛叫小反竽懹|及性愛主題,觸覺深入一位“性癮者”的性意識。這位多年來沉迷于性快感、只愿維系短暫身體關系的女性,如何被同居女伴的男友所吸引,同時交出了肉體和情感,最終卻被自己淪為情婦的真相所擊潰。小說家并不想做出道德評判,而是刻畫了女性在靈與肉之間的分裂、撕扯與掙扎?!端俏业囊粋€朋友》以古希臘悲劇《美狄亞》為參照藍本,然而對比美狄亞對身為女性之不幸的聲嘶力竭的申訴,對薄情男性歇斯底里的控訴和報復,對于古典悲劇中男女之間你死我活的慘烈斗爭,《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中的現代知識女性對于兩性關系中微妙的張力與平衡、控制與反控制的技巧,似乎有著某種不無世故的心得,當然也保持著一種觀望和反諷的距離。這樣的差別在《不照鏡子的人》中以母女兩代人的感情為證,對比女兒世故、“會演戲”、日常平庸的婚姻生活,母親恨了一輩子、折磨了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死求同葬的愛情真像是一個逝去的傳奇。小說以年輕一代為敘事人,我們或許可以從中感受這一代人兩性觀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