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威:寬闊的文學道路需要精妙的文學表達
李君威
《人民文學》在去年開設了“90后”專欄,編稿過程中,一些普遍性的問題讓我感受比較深。
“90后”的很多寫作者有一個最突出的問題,就是不太注重寫作基本功的訓練,特別是語言。在我看來,語言問題既是態度問題,也是邏輯問題。一個字和另一個字為什么挨著,一句話和另一句話怎么銜接,這些都會表現在語言上,并最終構成一部作品的基本面貌。很多年輕作者不注意這一點,常常在作品的第一段、甚至第一句話就出現語病;還有比較多的是句子雜糅,把兩三句話的內容寫得很混亂,導致讀者無法閱讀,找不到表述的終點。或者讀者明白你說的意思,但是整個敘述卻是混亂的,沒有文學性。我們可以看一些前輩作家的作品,哪怕是講非常復雜的事情,他的敘述邏輯、表達也一樣流暢清晰,這是寫作的基本功。哪怕你的主題再好、講述的故事再好,語言不過關,這個作品也是失敗的。
其次,“90后”作家的寫作野心還可以更大。不管前輩作家寫了什么,你自己有必要樹立起哪怕是空中樓閣一樣的野心和向往。從整體上來看,“90后”作家很大一部分還是注重自我經驗,寫生活細節、個體經驗、日常生活。這當然不止是“90后”的問題,可能從我們“80后”甚至“70后”開始,就在有意識地回避宏大敘事,甚至將“宏大敘事”視為貶義詞,很多作家和批評家認為對于人類社會的整體性想象和文學表述已經過時了。我個人不太認同這樣的觀點,我覺得這恰恰說明我們需要“宏大敘事”,需要從整體上對我們所處的時代進行有效的文學表述。當然,這么說不是讓所有人都去寫“史詩”,都去寫大故事,而是想強調我們的寫作在最根本的底色上,還是要有點“為全人類寫作”的想法,然后在此基礎上去處理我們的個人生活、我們的個體經驗,個人也就是整體,一時也可以反映歷史。
這是兩個對“90后”寫作的概括性想法。讀了李君威的三篇小說,兩個短篇《人間小團圓》《天生》,一個中篇《無涯》,它們有一個共同點我特別欣賞,那就是三篇小說寫的都不是個人化的故事,處理的都是公共性的、社會性的題材,甚至涉及到了一些歷史問題。所以從題材上,我覺得李君威選擇了一條寬闊的路。第二個我覺得他的小說找到了非常值得寫的那個點,他有藝術的敏銳性,他找到了去處理這些題材的門,找到了打開門的無數把鑰匙中的一把。
但是李君威的小說也有明顯的問題,找到鑰匙,進了門,不代表就能登堂入室了。比如我提到的語言問題,他的小說語言顯得比較隨意,不夠講究。真正好的小說語言,一定是能自成一個系統、一種風格,但又絕不會沖出我們整體的語言規范。比如《無涯》里面有一句話,初讀好像沒什么不對,可細一琢磨就會發現問題。“沒攀上李廷龍這層關系以前,長林和小張一樣,都是毛巾廠配料、上色的工人。”“沒”和“以前”存在著時間邏輯的錯位。還有這一段后面,寫女孩巧穗,“也絕想不到日后竟靠著他解放出身體的自由來。”這絕對不是這個身份的女孩能說出來的話。
還有一個問題,李君威的小說在結構上不夠清晰,缺少明確的結構意識。小說的結構很重要,因為你寫的題材好,卻在語言上減分了,結構上如果不足夠精巧、干練、結實的話,就沒辦法撐起這個題材,也完全沒法把值得寫的點放大成一部作品。我認真看了李君威的簡歷,他從事過很多年編劇的工作,恰好我也干過這類活,特別了解這個行當。它很傷小說寫作,同時從事兩種文體的人,必須有非常強的控制力,才能從劇本的語言環境回到小說的語言環境。這幾篇小說里,很清楚地能看出劇本的思維和痕跡,語言、場景轉換、頻繁的對話等等,這一點也值得特別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