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魆:行走在臆想鏡像之中的小說敘事
路魆
路魆有著獨辟蹊徑的小說敘事才華,這也是一切閃亮登場的寫作者普遍的特質,《如何拔起曼達拉草》《巨脈》《林中的利馬》《離開 離島區》《窗外的黑色馬》這五個短篇小說敘事流暢,夢境、虛幻交織在無數閃動的場景和意象中,才華的光亮著實耀眼。
首先,這幾篇小說多用第一人敘事,“我”的主觀視角統攝著對于自我、他者與世界的“看”與“被看”,更多以內視點去窺探夢境、幻覺乃至臆想的虛構境地。具體來說,敘事結構上有著層疊性和多重性的陳述方式,例如《曼達拉草》中對于公豬、藥柜、禿鷹等等符碼都有著層疊累加的敘述,一方面這種敘述帶來先鋒性意味,同時也在這種不斷地疊加中深化意象符碼的象征性意味。對于這種文本意象符碼來說,它的象征意義又具有某種主觀的不確定性,例如公豬代表某種生殖力、而豬倌卻喪失生育能力,藥柜的變形,禿鷹的不時出現……在超現實和魔幻的場景中,隱喻性是模糊而歧義的。但是這是一種迥異于日常的經驗摹寫,在流暢而細膩甚至于繁復的敘事中,文本抵達的是對于異質性經驗的某種強化,那是指向對于死亡模糊的認知,對于生活本身日常性的逃逸,對于現實意義性認知的某種解構與反叛。然而,因為對于生活經驗的過度剝離,所有的一切意指又是指向不明確的,因而是含混而曖昧的。
其次,路魆小說個體強大的主觀臆想性與敘述者對自身的肉體、情感和精神都具有深度的不確定和質疑。自我身份的猶疑是路魆小說非常顯著的特征,也是一個重要的敘事動力。比如《曼達拉草》中豬倌“我”對于自我身份近乎變態的遮掩和逃離,《利馬》中利馬的夢魘和對于自己俗世欲望和身份的逃避,《離開 離島區》中我無法離開離島,乃至離開離島進入重慶大廈之后,依然以一種魔幻的方式來敘述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系——夢魘般的結局依然帶著對于自身來路深深的猶疑。《黑色馬》中,一家人通過一匹馬來確認自己的生活、確認家人之間的情感和周圍環境的關系。在剝離了海邊村落日常生活場景的敘事中,一個家庭和一匹馬之間的故事通過對于各種身份的質疑(比如對于馬的認知,對于馬與利馬——作為幻覺存在的人,與先輩之間可能具有的某種關系等等),從而發現人性中的幽暗與晦澀,也隱含著對于人世無常幻滅的觀感。
再次,路魆小說熟練運用意象與象征性符碼——海、潮濕、腐朽、潰爛、死亡、暗黑的夢魘、疏離的日常、自我精神內在的緊張等等,構成了獨特的敘事時空。比如《利馬》中年輕的利馬自我精神內在的張力,那種對于自我肉身、靈魂和他者歷史經驗的驚恐與畏懼,其實已經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成為敘事的內在動力,而意象性的符碼都是在為這種分裂的張力提供道具。
《巨脈》是一篇非常獨特的小說,這個小說文本有些細節和場景的設置尺度非常大,帶有某種類型寫作(比如科幻或玄幻)的特點。小說行進在化石、人化為蛹、監獄、獄警、悲傷的父親、冷漠的母親和親人之間,無疑具有混搭的后現代色彩,而小說文本抵達的是對于死亡與異化、生物學時間與歷史時間、日常性與特異性的穿越與混搭。在這樣的時空語境中,很難用一種明確的語言來闡釋文本的意蘊,只能在對于文本情境的沉溺中反思我們自身對于死亡與重生、化石和時間之間的荒謬關系。最起碼在這樣的現代小說文本中,死亡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而死之后可能發生的一系列異質性的經驗才是作家要表現的重點。
路魆的創作也存在一些可以商榷的問題。比如,如何處理好小說敘事的現實邏輯和藝術邏輯之間的關系?人物設置可以古今中外,從柏拉圖、孔子到搖滾和恐怖片,然而,所有的混搭和設置還是應該有著一種潛在的傾向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在處理小說的飛翔與大地之間關系的時候,在艱辛探索外部世界之后,在充分體恤自我、他者和世界的倫理道德維度上,小說應以強大的想象力建構照亮生活內在本質的虛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