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l id="wsmey"></ul>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永華:代理女支書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王永華  2018年07月23日08:43

    1

    黑鴉鴉的人群從四面涌向了蓮湖路,那兆頭就像一團烏云隨龍卷風狂奔而來。修路的工地上,鐵鍬聲,怒吼聲,亂成一片。

    有人喊,打死他,就是要打死他!

    丁盛貴揮舞鐵鍬,像一頭兇猛的公牛,打得周宜平連連后退。等丁盛貴氣盡力竭的時候,周宜平開始反攻了。他像年輕的斗牛士,使出種種花招,將丁盛貴打倒在地。

    又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夏林趕來了,奪過周宜平的鐵鍬說:“丁盛貴承包蓮湖路是村委會研究決定的。你明明知道,為什么要挑起是非?”

    丁盛貴從地上爬起來,抹著嘴角的血絲:“你們周家來這么多人,我也不含糊,人總是一條命。這次就是拼個死活,我也不讓步?!?/p>

    黎桂田也來了。她拍著丈夫丁盛貴身上的灰塵,氣憤憤地對夏林說:“夏書記,你剛來蓮湖村,還不了解情況。這姓周的就是霸道,老欺負丁家小姓。這回要拼就拼到底!”她沖上前,抓住了周宜平的衣領。

    “黎桂田,虧你還是婦女主任,趕快住手!”這一聲,夏林居然把黎桂田鎮住了。

    但在周宜平看來,他一個七尺的漢子怎能受黎桂田這一膨呢?等黎桂田一松手,周宜平馬上扣住了她的衣領,給她就是一耳光。丁盛貴見狀,上前還了周宜平一拳。周宜平正要反擊,被夏林攔住。他不服氣,把夏林撞倒了。

    “看你黃水沒干,就想到蓮湖村整碼頭,”周宜平揮著手說?!爸苄盏睦仙賯儯銈兇饝淮饝??”

    “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騷亂的人群回答說?!跋牧忠荛e事,沒她好果子吃。在蓮荷村,還沒有哪一輪書記能擺平這事。哼,一個黃毛丫頭還想出風頭?”

    “夏書記就是要出這個風頭,把你們的邪氣壓下去,”黎桂田把夏林扶起來。

    “嗬嗬,你拍馬屁也不覺得臉紅,”周宜平說。“夏林是來鍍金的,混一年就走,到時你吃不完還得兜著走!”

    “我雖然是個代理村書記,但干一天就要管一天事。鄉親們,看來周丁兩家的冤仇很深,但總不能世世代代地斗下去。要建設新農村,就需要有一個和諧的環境。我們要把眼光放遠點,一個步調地往前走……”

    夏林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塊碎石落到了她的頭上。她順手一摸,殷紅的血印在了她的手上。

    面對茫茫的人群,夏林哭了……

    2

    蓮湖村這場宗族斗爭,在夏林的心里烙下了印痕。

    下鄉前,她在縣領導的眼里是個優秀的干部。按照縣委提拔干部的規程,在提副局長之前,必須要在基層鍛煉一年。在這個問題上組織部跟她談過。她是滿懷著一腔熱血來到蓮湖村的。然而面對現實,她的血都冷了,仿佛有人在警告她:

    “夏林要管閑事,沒有她好果子吃。在蓮荷村還沒有哪一輪書記能擺平這事。哼,一個黃毛丫頭還想出風頭?”

    是啊,我一個女人,一個在別人眼里看不起的黃毛丫頭,要想結束蓮湖村的宗族斗爭,就好比螞蟻撼大樹。要是走馬觀花,三百六十五天只是彈指一揮間,到時候,我回到縣農業局,就可以坐在那個副局長的位子了。不,我不能鍍金,還得認真地干下去。太認真了,那又是什么結果呢?哎,難怪有人說大干部好當,小干部難做的。這代理書記的事太具體了,我寧可回縣城當一個辦事員,也不想在鄉里管這些壇壇罐罐的事。

    夏林回到了縣城。她沒有到組織部匯報情況,先征求了肖竹的意見。肖竹要她辭掉代理書記,年底和她結婚。她點著頭,要肖竹幫她寫辭職報告。不一會,一份能進能退的辭職報告寫成了。她輕松了許多,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擔。她憧憬著新的生活。那是肖竹賠在她的身邊,讓她細細地體會一個溫馨的家庭給她帶來的幸福。她抱著肖竹吻起來。肖竹撫著她的臉說:“我們再不分開了……”

    一陣叩門聲打斷了他的話。肖竹忙去開門,是黎桂田來了。

    黎桂田說:“聽說你有思想波動了,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夏林點著頭,把辭職報告對黎桂田晃了晃。

    黎桂田奪過辭職報告撕了個粉碎:“你沒干幾天,就想臨陣脫逃。這哪有縣工作組的形象?”

    肖竹插話了:“黎主任啊,我跟你磕頭都可以,像你們那個村就是派個李逵去也不頂用?!?/p>

    夏林說:“吃再大的苦,耐再大的勞,我都能忍受,唯獨你們村的宗派斗爭我無力解決。我怕完成不好組織上交給的工作,不如早點辭職讓有能力的人去干?!?/p>

    黎桂田說:“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一下子解決蓮湖村的宗族矛盾。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爭。想擺脫斗爭的干部不是好干部。夏書記,請原諒我把話說得過分了,但我不能不這樣說。蓮湖村的群眾都在盼你回去?!?/p>

    肖竹說:“夏林這次回來,你就是用八匹馬車,也拉她不走。蓮湖村的人少了她,照樣吃飯穿衣?!?/p>

    看到肖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黎桂田想,再嚼舌頭也是枉然,便告辭了。

    下午三點時分,夏林接到組織部的電話,要她去一趟。她意識到是黎桂田告了她的“刁狀”,不得不硬著頭皮去了……

    果然夏林回來的時候,黎桂田已經等在她的門口了。

    3

    在回去的車上,兩人都沒有話。倒是旁邊的小伙子打破了沉寂。他問夏林,是不是到蓮湖村去的?夏林不經意地點著頭。小伙子說,他在網上與蓮湖村的一個女書記聊過幾次,是來拜訪她的。

    夏林握住他的手:“你就是那個跟我聊天的沈家根吧,怎么說來就來了,不怕我是騙子?”

    “你就是個騙子,我也愿掉進你的陷阱,”沈家根哈哈地一笑。

    夏林也笑了,向黎桂田介紹了沈家根。她說沈家根是從西安來的,要在蓮湖村尋找親生的父母,還要辦一個蓮子制品有限公司。

    黎桂田打量了沈家根一眼,總覺得他和丈夫的長相相似,尤其是那根略高的鼻梁竟和丈夫到位得百分之百了。早就聽說丈夫有個私生子,會不會是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呢?不過樹有同皮,人有同相。要是真有這巧呢,豈不是要在她平靜的生活中掀起一場風波?她不敢往下想了,感到頭暈眼花。她打開車窗,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夏林撫摸著她的頭,猜想她一定是暈了車。沈家根從包里拿出“暈車靈”替給她。她掩飾內心的恐慌,擺著手說胃不舒服,透透風就好了。

    車到了鄉政府門口,就是終點站了。夏林要沈家根住招待所,但他堅持要趕路。這里離蓮湖村有上十里的土路。說起這路,晴天那凸起的泥土好像一把刀,要是下了雨,那就一團糟了。村民年年喊修路,結果都枉然。恰是雨過天晴,濕漉漉的土路還有些打滑。這對走慣了水泥路的沈家根來說,簡直像在滑溜冰。夏林折斷路邊的樹枝要沈家根作拐棍。黎桂田扛著沈家根的旅行包。沈家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他奇怪的是,這么難走的路為什么沒有人修?就問夏林。夏林苦笑了。黎桂田掄先告訴他:“夏書記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修蓮湖路,因為周丁兩家爭工地,這事就擱淺了。”

    沈家根說:“我要辦公司,路要先行。能不能這樣,我投資,我受益,我施工?!?/p>

    夏林說:“那太好了。下午我們開會研究,你也參加?!?/p>

    下午的村委會通過了沈家根的提議。都認為沈家根來蓮湖村投資是件好事,應該全力支持他。沈家根感激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我這次回家鄉,還要仰仗各位。因為我太年輕,需要大家的扶持。修蓮湖路只是我的第一個愿望,我還要在家鄉辦一個蓮子制品有限公司,讓家鄉的土特產走出國門?!?/p>

    他的話像一團火焰燃燒著人們的激情。這些年,還沒有哪一個能在蓮荷村發過這樣的飆。人們鼓起掌來。

    從這掌聲中沈家根看到了蓮湖村的希望。

    4

    有些事情好像是上帝安排好了的。當沈家根把承包工程交給村民魏葉茂的時候,想不到的麻煩又來了。魏葉茂把舅弟周宜平請來當幫手,周宜平帶來的又是清一色的周家人。這可觸怒了丁盛貴。他召集了幾個丁家弟兄,要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把推土機的重要部件下走,連油也不留半滴。

    他們居然這樣做了。

    第二天,蓮湖公路停工了。周宜平看著被破壞的機器傻了眼。他愣了好半天,才想起給姐夫魏葉茂打手機。魏葉茂趕到工地,正好沈家根巡察來了。沈家根指著魏葉茂發牢騷:“事情才開頭,你就出了紕漏。我安排你,看你是裁縫老板,有經濟實力,又不介入周丁兩家的矛盾。那曉得你節外生枝,還是把周家扯進去了。這肯定是丁家干的,要是查不出人來,損失由你承擔?!?/p>

    你別看沈家根是這般的焦頭爛額,可丁盛貴那才得意哩。他在家里和幾個弟兄舉杯慶祝。每個人的袖頭卷得高高的,好像還要大干一場的。丁盛貴伸出拇指說:“你們不愧是丁家的種,沒有忘記是這根藤上的瓜?!?/p>

    一位弟兄給他敬了酒:“丁大哥,我們都聽你的,只要你一發話,我們就沖鋒陷陣,把周家的氣焰壓下來!”

    “說得好,這人活著就是一口氣,”丁盛貴拍著桌子說?!拔覀兣c周家的仇太深了,不出這口氣就對不起祖宗。”

    說完,他們劃起拳來。劃拳的酒令是前句的字尾咬后句的字頭,誰接不上來就罰酒三杯。

    一個弟兄舉起拳,開了個頭炮:“丁家人,要伸冤?!?/p>

    另一人接著說:“冤有頭,債有主?!?/p>

    又一個說:“主是周,算個球?!?/p>

    輪到周盛貴了,他結結巴巴的說:“球……球……”就對不上來了。最后他把酒杯一扔:“球個屁!”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大哥沒對上來,該罰酒三杯。”

    丁盛貴也很自覺,拿起酒瓶就倒了一杯。喝第二杯的時候,他歪歪倒倒了。然而這三杯酒不喝是不能過關的。大家一擁而上,抱著他灌起酒來。酒還沒下喉,他就吐了:“我再不能喝酒了,你們都……回……回去?!?/p>

    弟兄們散了席。黎桂田回到了家里。她看見桌上杯筷狼藉,知道一定是丈夫的酒癮發了。她走到房間,看見丁盛貴倒在床上,鼻子里冒著酒氣,嘴里還在哼:“姓周的,這回老子總算出了口氣?!?/p>

    黎桂田一切都明白了,知道昨夜的事是他指使的。夏林跟她交待過,要她把這事查辦到底,這該怎么辦好?說起來一邊是親情,一邊又是原則,誰也得罪不起。她把丁盛貴從床上拉起來,要他再不做蠢事。

    然而丁盛貴是不受勸阻的。等到公路又施工的時候,他趁著深夜去砸推土機,被周宜平他們抓了個正著,送到派出所。

    經過審訊,真相大白了。丁盛貴要勞教三個月。

    這可把黎桂田急壞了呀,她大小總是村里的一個干部,男人這樣丟人現眼,你說她該有臉見人呢?唉,只怪這不爭氣的東西,要是當初聽了她的半句,也不至于這個下場。然而現實她又無法改變,好像每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人譏笑她。

    夏林看出了黎桂田的心事,和沈家根商量了一會,認為丁盛貴一案,是宗族矛盾發展的使然。為了緩和矛盾,感化丁盛貴,夏林建議派出所從輕處理。沈家根也同意了。

    5

    丁盛貴被放出來了。人們都議論是沈家根開了恩。

    有人說,沈家根就是丁盛貴的兒子,只要看那根高鼻梁,你就知道他跟丁盛貴是一桿“槍”放的。

    有人說,樹有同皮,人有同相,不一定。

    有人又說,你叫他們驗血去,保證血能和在一起。

    這些話傳到了黎桂田耳里,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她恨不得拱地洞去。本來那次在車上她就有了疑心,只是沒有流露表面,但這層表面還是被人抓破了。面對人們的議論,她再也不能承受了。

    她問丁盛貴:“外面講得很難聽,你跟沈家根究竟是什么關系?”

    “那是謠言,我們還是船晃人不動。”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黎桂田的聲音比先前高了許多,顯然有些生氣。“我只要你說個實話?!?/p>

    “難道你要我編造謊言來傷害你嗎?”其實丁盛貴在想,我何曾不想把真實情況告訴她呢?我己經傷害了一個女人,我再不能傷害另一個女人了。過去的事就讓它埋在心里,讓我一個人來承受。

    黎桂田睜大眼睛的望著窗外,好像從夢中醒來一樣。然而她并沒有夢,那剌耳的議論真實的在她耳邊旋轉。這使她想起自己嫁給丁盛貴時,人們背后笑她與周荷香是“姨娘”的情景。如果沈家根真的是丁盛貴的兒子,那她在村里又怎能做的起人?還有她讀大學的兒子,又怎能在外面說得起話?

    她對丁盛貴說:“你說沈家根不是你的兒子,但事實總擺在這里。全村兩千多人偏偏只有你一個跟沈家根同相?”

    黎桂田雖然這樣說,心里卻想,要是事情不頂真,能馬虎過去也好。然而沈家根是非要找到他親生的父親不可的。要是丁盛貴認了他,那她就是個“小”了,這說起來多難聽!所以她又說:“我也不是傻子,你也不要跟我兜圈子了。好歹我們都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我只有一個要求,你找周荷香去,叫她不當面認沈家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丁盛貴皺了皺眉頭:“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p>

    6

    丁盛貴悄悄地來到周荷香家。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與她相會。

    雖然兩家只隔一個組,但這些年來,丁盛貴不敢踏進周荷香的門檻。這原因除了魏葉茂盯得緊外,還怕周家曉得了,惹出麻煩來。

    周荷香正在縫紉,見丁盛貴來了,猛然抬起頭,愣住了。好在丈夫到縣城去了,她才壯著膽子跟丁盛貴點頭。兩人都沒有話,屋里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周荷香也清楚,丁盛貴來沒有別的,肯定是為沈家的事。

    過了半天,丁盛貴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荷香,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家根回來了,要認我們,你說怎么辦?”

    周荷香的眼眶紅了,嘴唇不斷地蠕動,漸漸地失聲哭了。連丁盛貴也流起淚來。

    “荷香,你別傷心,這樣我心里會更難過。世上沒有父母不認兒子的?只是……只是……”

    “你不要說了,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兒子的,只是……只是……”

    “是啊,只是這周丁兩家的冤仇,這世俗的觀念,就像殺人的刀子,讓我們有親不能認。”

    “事上沒有比這還痛苦的事,我的心里在滴血呀!”

    “你要相信,天總有晴的時候,”丁盛貴拿出手帕要跟周荷香揩淚。

    “盛貴,你不要這樣,讓人看見了多不好,”周荷香推開丁盛貴的手,想不到魏葉茂回來了。

    魏葉茂雷霆般地吼道:“丁盛貴,你跟老子滾!”他瘸著腿,撿起一個凳子向丁盛貴砸去。丁盛貴身子一閃,讓凳子砸了個空。

    周荷香拉住了魏葉茂:“你不要心胸太狹窄了。盛貴來是跟我談事的?!?/p>

    “你不說了,我也曉得,是為那個野雜種的事。現在外面議論紛紛,你叫我這心里頭怎么承受得了。就是這個丁盛貴,讓我在世人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來。這些年,我不說自己發了財,但日子總過得去吧,就憑這棟樓房,也不會比他姓丁的差。但你總不滿足,偏要撿起過去的事來傷害我,”魏葉茂氣得臉色發紫,好像每一根眉毛都點得著火來。

    丁盛貴站在屋里冷冷的笑著,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生。

    這就給魏葉茂火上加油了。他操起門邊的一根扁擔,猛地向丁盛貴砍去:“我跟你說清楚,我雖然沒有兒子,也不會讓這個野種踏進我的半個門檻!”

    丁盛貴躲閃著:“這不與你相干,是我跟荷香的事?!?/p>

    “你不要說了,還不快走!”周荷香對丁盛貴祈求著,聲音里帶有幾分哭的成分。

    丁盛貴瞥了魏葉茂一眼,像有話還要說,但被周荷香推出了門。

    7

    當夏林把沈家根帶到黎桂田面前時,黎桂田半天沒有反應,好像遇上了天外來客。其實她心里比誰都平靜,這個沈家根就是丁盛貴的私生子。

    夏林說:“黎主任,小沈是來看你的,”幫沈家根把禮品放在桌上。

    沈家根向黎桂田鞠了一躬:“黎主任,我來了這些天,忙得沒有空來看你,很抱歉?!?/p>

    黎桂田冷冷地說:“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逼我的。說實話,你來蓮湖村投資我歡迎,但你要攪亂我的家庭那萬萬辦不到?!?/p>

    看到沈家根吃了個閉門羹,夏林忙上前去打圓場:“黎主任,家根這回尋親,是來了一個心愿的,并沒有什么企圖。”

    黎桂田擺著手說:“我還是那句話,他要攪亂我的家庭那萬萬辦不到?!?/p>

    見黎桂田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沈家根跟夏林耳語了幾句,借故走開了。

    沈家根心里不是滋味,猶如吃了黃蓮一般。雖然養父給了他一筆家產,但在精神上還是個流浪的乞丐。他怎么也走不遠,腿就像灌了鉛的。他邊走邊停,四處張望著,好像在尋找他的歸宿。然而他什么也沒看見,擺在眼前的只是茫茫的一片。他昂起頭,對蒼天呼喚:“蒼天啊,我的親人在那里?”

    就在他問天問地的時候,前面有個人影離他越來越近了。他……他……他不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丁盛貴嗎?

    兩人近距離地站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里都閃起了淚花。面對從來沒有見過的父親,面對從來沒有見過的兒子,兩人的血一下子凝固了!

    “兒?。 ?/p>

    “爸爸?!?/p>

    兩人緊緊地抱成一團。

    不一刻,丁盛貴松開手:“我……我……我不是你的爸爸,”調頭走了。無論沈家根怎樣喊他,他連頭也不回一個。他想,即使認了沈家根,但黎桂田也不會饒他。

    在丁盛貴家里,夏林仍然用很平和的語氣作黎桂田的工作:“這些過錯你誰也怪不了,人年青的時候總有些浪漫的事,只是丁盛貴和周荷香有緣無份,才造成了這樣的后果。你好歹是個干部,要思想開通些?!?/p>

    “干部也是人,我不能讓人背后戳脊梁骨。認了沈家根就等于……”黎桂田說不出口了。她想:認了沈家根就等于認了周荷香,那我就是二房了,這說起來多難聽。

    “你要這樣想,只當多養了一個兒子的?!?/p>

    “多養一個兒子就多一個煩惱,反正我死活是不認的。夏書記,平常我什么都聽你的,就這件事你不要管了?!?/p>

    丁盛貴回到家門口,聽到屋內有說話的聲音,收斂了腳步。

    原來是為認兒子的事,夏林在跟黎桂田勾通。聽黎桂田的口氣,她是鐵心不認了。他慶幸自己長了后眼睛,沒有認下沈家根。

    他索性進了屋,想開導黎桂田。剛要開口,黎桂田就撿起地下的一只拖鞋向他砸去。夏林上前阻止她,她又撿起另一只拖鞋甩了過去:

    “姓丁的,如果你認了沈家根,我就和你脫離,斷你沒有狗膽把周荷香接回來!”

    這一激將,丁盛貴抖得像篩糠:“桂田,你不要鬧了,這個家再也經不起折騰。反正沈家根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會認他……”

    8

    沈家根要在蓮荷村承包十里荷池,辦蓮子制品有限公司。他跟夏林簽定了合同。首先是工作人員的培訓。

    培訓班在廣州,是美國客商辦的。要培訓二十人,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在蓮湖村里,除了魏葉茂是單家獨姓外,都是周丁兩姓。魏葉茂無兒無女,當然不會介入培訓的事。只有周丁兩家為爭取培訓名額搞得大動肝火。丁家希望自己的名額多一點,周家則要把二十個名額全部占盡。出于無奈,沈家根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他拿出紙牌要周丁兩姓抽牌比點子。周宜平和丁盛貴都是組長,就由他們抽牌。具體作法是:兩人交叉各抽三張牌,最后統計各人的點數。結果丁盛貴以十八點戰勝了周宜平的十五點。丁盛貴攤開牌,笑咪咪地亮在周宜平眼前。周宜平激怒了,搶過紙牌撕了個粉碎,一邊說,這不行,一次不能算數,要三次才能定舵。丁盛貴怕重來失利,當然就不答應。周宜平鼓了他一眼,你不想重來,就是棄權。爭來爭去,兩人要操起拳來。搞得沈家根焦頭爛額,只好依了周宜平。他們又抽起紙牌來。通過三個回合,得出總分是丁盛貴以二十二點輸了周宜平的二十三點。這可急壞了丁盛貴。他跺起腳說,這不能算數,要四次加起來算總分。周宜平笑了,民間有句老話,事不過三,三次為準。

    沈家根沒想到這一著也失敗了,搞得他左右為難。他搔著頭,想不出一個更好的辦法。然而事情又迫在眉睫,總不能擱置不管哪。

    事情說起來也巧,就在沈家根犯難的時候,夏林從縣里開會回來了。夏林一來,丁盛貴就沖上前去:“夏書記,你可要為我們作主,不能讓周家主宰蓮荷村?!?/p>

    周宜平扒開人群,來到丁盛貴面前:“你比點子輸了,這是天意。還想拿夏書記壓我們?”

    “你們不要吵了,聽我把事情向夏書記講清楚,”沈家根擺著手說?!皠偛庞脫淇吮赛c子的事我宣布無效了。就培訓人員的問題,還是由夏書記來決定。”

    夏林走到人群中,打著手勢說:

    “鄉親們,我們要建設新的蓮湖村,首先是鄉風文明。我們蓮湖村的人不是不精明,也不是不勤勞,就是因為這些年,村里的宗派斗爭大,造成了嚴重的內耗。我在縣里開會,也是為精神文明的事。會上我表了態,要把蓮荷村的宗族矛盾解決好,讓它變成一個和諧的村。關于培訓人員的問題,由丁盛貴和周宜平兩位組長各安排十人。這樣一碗水端平,誰也不虧誰?!?/p>

    夏林話音剛落,周宜平就沖到了她面前:“我們太虧了,蓮荷村周姓就有二千,他姓丁的也不過五六百號,這太不公平了?!?/p>

    下面的人吼了起來:“周組長說得對,丁家算什么東西,敢和我們平起平坐?!?/p>

    “這不是周家的天下,你們莫做錯了夢,”丁家的人也騷動起來。

    周宜平馬上反擊:“你們不要拜錯了廟,燒錯了香。”

    丁家的人也毫不示弱:“我們就是拜錯了廟,也不許你們燒成這炷香!你們不要大白天說夢話了?!?/p>

    夏林沒想到周宜平身為組長,竟敢在大眾場合煸動群眾鬧事。如果不把他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將會更加惡化蓮荷村的宗族矛盾。她望著沸騰的人群,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鄉親們,周宜平完全傷失了組織原則,煸動群眾鬧事,影響極壞。如果多有幾個像周宜平這樣的人,豈不鬧翻了天?現在,我宣布撤銷他的組長,以觀后效。”

    9

    周宜平倒臺后,周氏家族就好比船上掉了一只槳,失去了自己的平衡。以往在蓮湖村,只要遇到周丁兩家的爭斗,周家沒有不占上風的。就這次為培訓人員的事,竟給丁家占了贏頭,這就意味著周家在蓮荷村失去了自己的碼頭。說到底這并不是丁家的勢力強,而是夏林長了他們的威風。為修公路的事,本來是丁盛貴背了理,但夏林網開一面,要派出所把他放了。

    幾個周家的后生越想越氣憤,跑到老族長那里直吐苦水。老族長像往常一樣,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就巴嗒巴嗒的抽起煙來……

    當天夜里,兩個蒙面人撬開夏林的房間,驚醒了夏林。夏林剛拉開電燈,就被蒙面人掐斷了電線。她正要呼叫,又被一個捂住了嘴,另一個要脫她的內衣。恰在這時,一束強烈的電燈光照射進來。蒙面人見勢頭不對,逃之夭夭了。進來的是正在巡夜的黎桂田。夏林撲在她懷里哭起來:“要不是你趕來,我就被他們害了?!崩韫鹛锇参苛怂粫闼恕?/p>

    第二天,這緋聞在蓮湖村傳得沸沸揚揚了。有人說夏林是被一個高個子男人強奸的;有人說不是一個而是兩個輪奸的,還大出了血。很快這事傳到了縣城。夏林的朋友肖竹還接到了匿名信。信上說夏林受到肉體痛苦的時候,還在呼喚肖竹的名字。肖竹越想越可怕,給夏林打手機。夏林的手機打不通,不是忙音就是占線。這更使他起了疑心。難道她真的有那回事?無奈之下,他發了短訊,要夏林回縣城一趟。

    夏林回來了,身后跟著黎桂田。

    黎桂田說:“小肖,看你憔悴的樣了,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肖竹說:“你不要明知故問。夏林的事外面講得滿城風雨,叫我不好做人。我想好了,要和她分手。”

    黎桂田說:“要分手是你們的事。我不過是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夏林是清白的。那天夜里是我沖散了蒙面人,她只是虛驚了一場?!?/p>

    夏林沉默不語,拿著手帕在揩淚。

    肖竹說:“還說虛驚一場,別人寫得這神乎?”把信在手里晃了晃。

    黎桂田說:“那是別有用心的人干的。目的就是要趕走夏林。我們不能中這個計。你是一個有頭腦的人,應該有自己的思考?!?/p>

    夏林依然在流淚。她知道在肖竹面前就是申辯一萬句也無濟于事了。

    肖竹說:“這不是打官司,我不需要證人。人講的就是名譽。你們不要演雙簧了?!?/p>

    夏林終于開口了:“我是清白的,可以用良心擔保。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和你到醫院驗處女。”

    “你就是處女,但人的舌頭也能殺人,”肖竹擺著頭說。“這好比黃泥落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夏林哭了。

    黎桂田勸肖竹說:“夏林是愛你的,不然她不會來的……”

    夏林攔住黎桂田的話:“你不要再勸他了,強扭的瓜不甜。這事是我造成的,這個苦果也由我吞?!彼酒饋?,拉著黎桂田的手:“我們走!”

    10

    縣組織部考慮到夏林的傷害太深了,決定提前要她回縣,仍然提拔她為縣農業局副局長。這對于夏林來說,就等于跳出了火海。可惜她斷然拒絕了,還給縣委翁書記寫了一封信:

    ……這幾天,我的心在滴血,我的名聲就這樣被幾個小流氓毀了,但我不能就這么狼狽的回去。

    蓮荷村的宗族矛盾是個老大難問題,總有人要在這里作出犧牲的。現在官場上,好像有一個常規,誰有了政績,就可以往上爬。我這次下鄉,不是為了鍍金的,只是想磨練自己。因此,一些苦難對于我來說,都是一種動力。

    說真心話,我剛來時,只是想盡一個簡單的義務,也曾有個當逃兵的想法。但時間一長,我對這里的父老鄉親產生了特殊的感情,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融化在這片土地上。我本來就是農民的女兒,我應該報效他們。

    說實在的,老百姓都希望有一個好的領頭雁帶領他們致富。在我的背后有好多雙眼睛都盯著我,看我能為他們做些什么,用什么來回報他們期待的目光。我總是抱怨自己做得太少太少。

    翁書記,我請組織上延長我住村的時間。這是為了了我一個心愿。我要在任期內,把這里的宗族矛盾化解,讓蓮湖村的十里荷池飄香全國,要這里的蓮子產品出口國外。當有一天老百姓都數著大把鈔票露出笑臉的時候,那就是我這個代理村書記要向你們交的答卷。當你們看到這份答卷的時候,只有我的幾個字:人生無悔。

    請翁書記方便的時候來蓮荷村指導工作。

    翁書記來了。正是荷花盛開的時候。

    夏林引著翁書記視察荷池,沈家根陪同他們。順著荷池的小路,兩旁是農家飯莊、休閑釣魚和賞花臺。在往前看,是一棟剛建成的蓮子加工廠。離廠房不遠,有一棟歐式的三層樓房,上面鐫刻著“蓮湖賓館”的字樣。

    翁書記站在賞花臺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荷花的清香沁入了他的肺腑。他感到沉醉了,隨口吟了一句唐詩:“映日荷花別樣紅。”

    夏林接了一句:“接天蓮葉無窮碧。”

    沈家根感嘆地說:“是啊,這每一朵荷花都是一首詩,讓你吟不完。”

    “是的,這每一首詩都是你們寫的,你們是時代的詩人,”翁書記說?!拔仪澳陙?,這里還是一片沼澤地,種幾畝水田也是入不敷出,老百姓的日子過得苦,我們當領導的也不光彩。夏林哪,你來到蓮湖村,人變黑了,村變美了,而我們的沈老板呢,人變瘦了,村變肥了。你們搭檔得很好,就像剛才我們對唐詩一樣,都對上去了。唉,還是我官僚了,不了解你們。看了夏林的信,我流了眼淚,沉思了好久。我們住村的干部就要像夏林這樣,寧可忍辱負重也要堅持到底?!?/p>

    恰在翁書記講話的時候,前面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是周宜平。周宜平站在翁書記面前說:“都說翁書記是個好官,我們想提個要求。聽說夏書記要調走,我們建議縣里不要搞代理書記了,就在我們村里選一個。本村的人知根知底,了解村情?!?/p>

    翁書記笑了:“那你說選誰呢?”

    周宜平望了望周圍的人群,向他們努了個嘴。

    后面的人喊了起來:“我們就選周宜平。他年輕,有號召力,我們信得過?!?/p>

    夏林知道周宜平別有用心,輕輕地碰了翁書記。翁書記明白了夏林的意思。

    “就憑你們這幾個能代表全村嗎?就是我同意了,夏書記也不會答應,”翁書記又問周宜平;“你說呢?”

    周宜平自知沒趣,向來人打了個手勢。大家跟他走了。

    翁書記對夏林說:“想不到蓮荷村真的這復雜,看來你的擔子很重啊?!?/p>

    夏林掂量翁書記的話:“擔子再重,我也要把它挑下去?!?/p>

    11

    美國客商邁克杰打來電話,要沈家根到廣州跟他簽定蓮子產品合同。

    沈家根約夏林到廣州去,車上拉起家常來。夏林說:“我父親年青的時候談了一個女朋友也叫夏林。那個夏林的父親是區長,說我父親是右派,要女兒劃清階級界線。他女兒不管這些,仍然和我父親往來。那個夏林的父親怕因為女兒的事,連累了自己的前程,索性把女兒關在后院里,結果女兒自殺了。父親為了紀念他心上的人,母親生下我后,也把我叫了夏林?!?/p>

    沈家根嘆了口氣:“和你一樣,我也有自己凄苦的身世。聽養父說,我剛滿一個月,父母就把我遺棄了。我讀書的時候,同學們都喊我野孩子,我的臉不知往哪里擱。養父養母去世了,我回來尋根,父母不敢認我,你說我心里有多難受?養父臨終的時候告訴我,他抱養我的時候,生母還撕下了衣角,在上面寫了我的生辰八字。我的出世是父母愛情的結晶,但我也是蓮荷村宗族矛盾的犧牲品。我想認父母,又怕他們心理承受不了;我不想認父母,但我又做不到。夏書記,你說這世上還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嗎?”

    “我想也有。不過你的故事也讓人辛酸。”

    “我就是因為出身苦,才發奮讀書的。好在我的養父養母視我為親生一樣,總是希望我出人頭地。我的養父是個軍官,轉業后任了向陽市交通局局長。養母是個教師。在他們的熏陶下,我終于考上了大學,又讀完了研究生。養父退休后,做起生意來,交了個美國客商邁克杰。邁克杰在中國留過學,喜歡研究中國的唐詩。他來過我家幾次,我也把他當兄長看待。到了前年,養父生病了,臨死之前,他將一筆豐厚的財產交給了我,囑咐我說,你養母也不在了,我去世后,你還是回蓮湖村找親生父母去。就這樣,我回來了,想在家鄉辦實業。我今年二十七歲了,總覺得事業未成,連女朋友也沒談過?!?/p>

    “像你這樣的儒商,想找知己,不就是唐伯虎點秋香?”

    “你說的秋香在哪里?是不是在蓮荷村?”

    “蓮湖村太小了,恐怕找不到。”

    “我巳物色好了,就怕是單相思。”

    “只要你說出來,我跟你當紅娘?!?/p>

    沈家根打量著夏林,總覺得她與別的女孩不同,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尤其是當你看第一眼的時候,她含笑的眼波就像在說話,讓你怦然心動。

    夏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臉上起了兩片紅云。她意識到沈家根所說的秋香恐怕是自己,就掩飾內心的激動,裝出平靜的樣子說:“你今天這么看我,是不是我打扮得很平常,有失你的面子?”

    “不,你今天太美了。比那個秋香還要亮麗幾分。”

    “不,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p>

    “你是個普通中不普通的女孩。我也希望能得到一個這樣的女孩?!?/p>

    “好啊,那我要提一個條件,請你幫我把蓮湖村達到我要達到的目的。”

    “你要達到的目的也是我要追求的目的?!?/p>

    “你看,我們的目的達到了。”

    沈家根把頭伸出窗外。火車緩緩地靠近了廣州車站。

    夏林挽著沈家根走出車箱。

    邁杰克早巳等在那里迎接他們。

    當沈家根將夏林介紹給邁杰克的時候,這個美國客商立刻擁抱夏林,用不太流利的中國話說:“我又結識了一個中國朋友,一個美麗的中國小姐,ok!”

    12

    夏林從廣州回來后,找到了周荷香,要她與沈家根見一面。她順著夏林的意思,約定晚上八點在村頭的槐樹林見沈家根。

    蓮湖村的夜晚靜得出奇。村頭的槐樹林里偶爾傳來蟋蟀的叫聲。點點的流瑩閃爍在草叢中,仿佛在尋覓自己的歸宿。遠遠看去,那一輪彎月就像掛在樹叉上窺視地面的一切動靜。樹林叢中,聳立著一棵古老的槐樹??瓷先ニ孟袷且豢?,其實是兩根扭纏在一起的,又稱連理樹。據說原來這里是一片荒地,有一對情人因父母的反對,不能結成奏晉之好,便雙雙殉情在這里,后來他們就化作了一棵連理樹。

    淡淡的月光拉長了槐樹的影子。微風拂著周荷香的長發,也拂著沈家根桔色的領帶。他們坐在槐樹下,靜靜地看著月光,誰也沒有一句話。倒是沈家根掏出帶血的衣角貼在臉上的時候,被周荷香奪來了:“兒啊,二十七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想你的,”一下子抱住了沈家根。

    沈家根推開周荷香:“你……你……你為什么要遺棄我?”

    周荷香把衣角帖在胸口,哭訴了那一幕幕往事。

    二十七年前,周荷香懷上了丁盛貴的孩子,準備年底結婚??墒侵苁霞易鍢O力反對。

    早在民國六年,周丁兩家就結下了冤仇。那時,丁家起房子,比隔壁的周家上前了些,周家認為丁家壓了他們的風水,一氣之下把丁家的房子燒了。丁家請人打官司,把周家的人關了。后來周家用了很多錢買通官吏,才把人保了出來。丁家看勢頭不對,又覺得自己是芝麻小姓,干脆搬到了村尾。從此兩家水火不容。

    就是這歷史冤原,周丁兩家不能成婚。逼得周荷香跟丁盛貴只有私奔,在外面生下沈家根。周荷香以為生米做成了熟飯,回來跟族長認個罪就行了。那知道族長仍要把她沉水。好在母親放走了她。這樣一來,族長就要拿周荷香的父親替死。有人提醒族長要識時務,不能觸犯法律。好在周荷香的母親跪在族長面前求情,才用泥巴做了一個人代替周荷香的父親,再用曬花列子把泥巴人卷沉在湖里。族長還勒令周荷香把嬰兒棄掉,不然要趕走她的全家。那時,這里有一個部隊農場。周荷香聯系好了,抱著剛滿月的沈家根給了一位部隊的首長。也是在這槐樹下,也是在這殘月的清輝里。后來周荷香嫁給了魏葉茂。魏葉茂兒時得了小兒麻脾癥,腿也瘸了一只,眼看就到了三十歲。周荷香看魏葉茂有個裁縫手藝,自己是個破身子,也就答應了。好就魏葉茂在蓮湖村只有一家,又不介于周丁兩家的矛盾,老族長就沒有管這事了……

    沈家根撲到周荷香的懷里哭起來:“媽媽,是我錯怪你了,你認了我吧?!?/p>

    “你是我身上的肉,我何嘗不想認你呢?!?/p>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十點,平常周荷香一剎黑是不出門的,不知怎的,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回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魏葉茂要去找她。當他找到槐樹林時,聽到有人在說話,就蹬了下來。

    那是周荷香在認她的兒子。魏葉茂心里一陣酸楚,自己何成不想一個兒子呢,只怪小時候得小兒麻痹癥影響了生育。唉,屈指一算,自己也到花甲之年了,就是沒有個接香火的,好在沈家根也是半個兒子。他多么想認了沈家根,可是這世俗能讓他認嗎?還有周家那也是惹不起的,鬧的不好還會引來殺身之禍。不,不能認!

    想到這里,他悄悄地回去了……

    13

    蓮湖村的十里荷池,到處都是清香撲鼻,碗口大的蓮蓬從荷葉中鉆出來,在微風中搖曳著。如果這個時候你來到這里,就會禁不住地摘下一只蓮蓬,細細地品賞它的美味與芬芳。是啊,蓮湖村的人就只望這十里荷池給他們帶來富裕,帶來希望和憧憬。在他們眼里,那池里的蓮蓬好像每秒鐘都在長大。

    然而天不作美,蓮湖旁邊的沙河受上游河段的影響,進入了超警戒水位。又加上連日的暴雨,這就把人們懸著的心又向上提了一節。要是沙河堤潰口了,你想想看,那整個荷池不就是一片汪洋了?還有老百姓一年的盼頭也要落空。夏林安排勞力上了沙湖堤,縣委翁書記也趕來督陣。一支突擊隊很快組成起來了。

    周宜平是突擊隊的。他駕駛一只小船,運送草包和麻袋。沈家根也在船上,是突擊隊的負責人。

    雨繼續下著。北邊又刮來了一陣大風。船在風浪中顛簸著,浪頭時而卷進船艙。周宜平拿著舵,心跳得比秒針還快。他不會水性,總怕出現閃失。幾串驚雷過后,狂風帶著寒意呼嘯而來。巨浪托著船向上拋去,好像把船拋到了山頂上;忽然浪頭跌落下來,船又像掉進了深淵里。周宜平亂了手腳,好像魂不服體了。又是一個巨浪劈來。浪帶著一根木材在漩渦與船周旋。它們撞擊了幾下,船就沉了。

    沈家根的頭露出了水面,正往岸上游,忽聽周宜平喊救命。他幾個蛙泳游到周宜平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周宜平的頭發,推周宜平往岸上游。到了岸邊,他使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周宜平托上岸,自己卻倒了。兩人被送進防汛醫院。

    過了一會,沈家根醒了。周宜平還昏迷著。沈家根坐在他的旁邊,等他醒過來。他漸漸醒了,含著淚對沈家根說:“多虧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沒命了?!?/p>

    沈家根牽著他的手:“你脫了險,我就放心了。”

    兩人又沖進了茫茫地雨霧中……

    雨繼續下著,河里的水位還在高漲。泡了幾天的大堤,現在經不起考驗了。東斷的一堤腳處,有個小眼在走水。

    “不好了,東斷要潰口了!”有人向夏林報告著。

    等夏林趕到現場的時候,那眼漸漸地擴大,怎么也堵不住。夏林向翁書記請求支援。周宜平跑到夏林面前請戰:

    “夏書記,堵口的事就交給我了,我向你保證人在堤在!”

    他手一揮,將周家的幾個弟兄帶到潰口的地方,跳進了滾滾的波濤之中。他們手拉著手,筑成了一道人墻。

    堤上一袋袋土包急速堵著潰口。翁書記和夏林背著土包,忙得喘不過氣來。

    14

    洪峰終于過去了。蓮湖村的十里荷池依然清香四溢。在村里召開的抗洪表彰會上,周宜平被授予“抗洪英雄”的榮譽稱號。夏林宣讀了關于恢復他六組組長并兼任副村長的決定。他臉上泛起了喜悅的光。夏林說:“你是副村長了,要多挑點擔子?,F在我們要建設和諧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是,團結就是力量。我們要把全村的八個組團結得像一個組,把全村的二千五百人團結得像一個人?!?/p>

    “你講得太抽象了。”

    周宜平抓了抓后腦勺,才意識到夏林話中有話,也就直言了:“要消除宗族隔閡,是我們目前工作的第一要務?!?/p>

    “是呀,你和我想到一起了。這個任務就交給你?!?/p>

    吃過晚飯,周宜平提著禮品來見沈家根。沈家根跟美國客商通完電話,見周宜平來了,連忙起身迎接。他知道周宜平是來謝他的,便笑著說:“看你還把這事放在心上,我多不好意思啊。其實我要的不是你的謝,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p>

    “只要你說出來,我就是赴湯蹈火也要為你辦到?!?/p>

    “你也曉得,我是回來尋根的,請你幫我圓這個夢?!?/p>

    周宜平愣住了,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過了好半天,他支支吾吾的要走。

    沈家根攔住他,連忙跪下來:“舅舅,我求你了……”

    周宜平第一次聽到沈家根這樣稱呼他,驚喜中帶著幾分苦澀。他將沈家根扶起來:

    “我知道你想認我的姐姐。好吧,我成全你們。”

    他望著淚眼模糊的沈家根,自己也不禁地流起淚來……

    15

    隨著車間的節奏聲,“清心蓮”等產品問世了。沈家根有說不出的高興。更讓他高興的是,他就要到廣州參加交易會了,還要會見邁克杰。他向夏林作了匯報。夏林覺得蓮湖村的蓮子產品要想走向廣闊的市場,還要培養出善經營懂銷售的專門人才。她決定組成三人代表團到廣州去,人員是她和沈家根還有黎桂田。

    黎桂田得知要到廣州去,喜得就像新姑娘坐轎一樣。自從她當婦女主任以來,去縣城開會也只寥寥幾回,至于到廣州這樣的大城市,她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她想,這多少托了沈家根的福,要不是他回家鄉辦公司,哪有這樣的機會輪到她呢?看來沈家根還是個有能量的人,蓮荷村像這樣發展下去,還真的了不起。她挑選了家里的最好衣服,準備到廣州看大世界。她囑咐丁盛貴把家務事料理起來,回來后一定帶好的禮物犒賞他。丁盛貴也替她高興,給她買了行李包,還悄悄地送了她一瓶法國香水。

    經過一天一夜旅行,夏林一行到了廣州。

    交易會上,各地的農副產品都紛紛亮相,打出了自己的品牌。這五花八門的產品還真有點讓黎桂田眼花繚亂哩。第一次看世界,這感覺就是不一樣。她時而問沈家根,時而又問夏林,總覺得有些事不可思議。更讓她想不到的是,當他們的“清心蓮”罐頭和“長壽蓮”產品展出時,就引來了商客談生意。沈家根對客商說,今年我們的產品被外商買斷了,你們的生意還是明年的事。盡管這樣解釋,但客商還是跟他們簽了明年的合同。這樣下來,明年還得要擴大蓮池面積。黎桂田暗算著,就這一筆生意,明年蓮湖村就要增加五百萬的收入。她對沈家根說,你可在家鄉放了一顆原子彈,多有震撼力啊!沈家根一笑,下次我們還要放氫彈,讓它響得更遠一點。夏林挑了黎桂田一眼,兩人咯咯地笑了。

    下午,他們要去賓館會見邁克杰。黎桂田第一次來,就興致勃勃地走在前面。進入賓館的時候,五光十色的旋轉門搞得她糊涂了。她不知怎樣進去,又怕掉了底子,就將沈家根推上了前,自己跟在夏林的后面。

    進入大廳,黎桂田覺得奇怪:怎么沒看見空調,屋里就有冷氣?夏林告訴她,這是隱形空調,要是看得見,還叫五星級賓館?電梯要上十二層樓,黎桂田怕昏頭,要他們先走,自己爬上去。夏林笑著說,這十二層要你多少氣力爬?把黎桂田拉上了電梯。電梯上了十二層,黎桂田嘆了一聲,沒想到這感覺真舒服。

    他們來到了邁克杰下榻的地方。沈家根把蓮子樣品擺在邁克杰面前。邁克杰拿出餐具將罐頭依依撬開,品嘗起來。嘗到“元生蓮”的時候,他伸出大拇指說,這個我也要,味道太美了。沈家根說,它的價比長壽蓮高一倍。邁克杰說,這不關緊要,我們美國人講的就是天然食品原汁原味。黎桂田伸出了舌頭,感到不出奇的蓮子還逗外國人這么喜歡。

    她這次來廣州,真是大開了眼界,好像腦袋也洗了一次。晚上,她休息的時候,還拉著夏林談感受。夏林說:“我這次安排你來,是想你開開眼界。你看這外面的世界多和諧。只有和諧,才能進步。像我們蓮荷村這樣鬧宗派,怎么能適應形勢的發展?”

    “你的話撥動了我。過去我心胸窄小,總愛講面子?!?/p>

    “是呀,死要面子才活受罪哩。我們當干部的要心胸開闊一些。你看那次沈家根到你家認丁盛貴,你還哭鼻子哩。我問你,你說沈家根這個人究竟怎樣?”

    “在我眼里,他是個品質很好的孩子,自己富了還沒有忘記他的窮根子。只是我虛榮心太強,不讓他們父子相認?!?/p>

    “如果沈學根不能認親生的父親,周丁兩家的仇就會越結越深。我們是干部,要跳出自我的圈子,不要鼠目寸光?!?/p>

    “你說的也在理,人心都是肉長的。現在我想通了,沈家根認親生的父親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好受,畢竟人的生命是血脈連著的?!?/p>

    “算你說對了路。就叫沈家根認了你吧。”

    “不。還是我過去認他。”

    黎桂田拉著夏林的手,來到沈家根的房間。

    沈家根見她們來了,給她們一人削了一只香蕉。

    夏林對沈家根說:“黎主任過來了,想和你拉拉家常?!?/p>

    “其實我也沒有別的話說,是來向家根道歉的,”黎桂田坐在沈家根的旁邊?!吧洗?,你到我家要認老丁,我對你太冷了,沒有人情味。其實你早就該認我的老丁了,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這是人之常情的事。”

    沈家根說:“這些年來,我感謝你照顧了我的父親。你雖然沒有養我,但你也是我的媽媽?!?/p>

    黎桂田緊緊地抱住了沈家根。沈家根喊了她一聲媽媽。

    夏林的眼睛潮濕了……

    16

    七月初七的夜晚,天空布滿了星星,一條銀河依稀可見。每年鵲橋會的這天,周荷香都要來到槐樹林想找回當年與丁盛貴的那種浪漫感覺。當她快到那棵連理樹的時候,隱約的看見一對年青人坐在那里。她自知沒趣,轉身要回去。但一個男人抒情的聲音把她吸引住了。這聲音雄渾中帶著磁性,是沈家根的。接著她又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中帶著激情,是夏林的。她收斂了腳步。

    “夏林,你看到沒有,銀河兩邊各有一棵最亮的星,那就是牛郎和織女。據說,他們總是隔著這條河,只有今天才能由喜鵲搭橋相會。”

    “家根,這神話多妻美呀,為什么人間美好的愛情總不能一帆風順?”

    “這就好比我親生的父母,有愛又不能結成連理,和牛郎織女一樣,總是隔著一條銀河?!?/p>

    這話輕輕地飄到了周荷香的耳里,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到平靜的水面。想當初她跟丁盛貴也相會在這棵連理槐下,癡癡地望著那片銀河,望著那兩棵閃爍愛情光芒的星星,那份摯著,那份期待,那份追求是多么的凄美??!這人間天堂,這天堂人間何嘗又不是一樣的呢?但愿夏林和沈家根不要走他們的老路了。

    周荷香雙手合十,對著天空默默地為他們祈禱。她耳邊還在回蕩他們的聲音:

    “夏林,你是上帝賜予我的女神,擁有你,我真幸福?!?/p>

    “家根,你是我唯一的愛,我要用全部的熱情融化你的心靈。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巳懷上了你的孩子,這孩子要把我們的愛延續下去?!?/p>

    “但愿他出生后,不再重復我的故事。愛情的悲劇應該在我們這代人中結束了?!?/p>

    這話剌痛了周荷香的心。她想起當年抱著剛滿月的沈家根在這連理槐下等沈家的人接走的情景,不禁潸然淚下。記得沈家人抱走的那一刻,她撕下衣角寫了沈家根的生辰八字。她把沈家根送到沈家手里的時候,又舍不得奪了回來,不停地喊:“我的兒啊,我的兒!”丁盛貴雙手錘著連理槐:“連理槐啊,連理槐,你為什么不開口說話!”樹上沾了他的血。這血仿佛化作一個黑色的大字:恨!他們恨天恨地,恨這個事道不公平,恨上帝拆散了他們的婚姻……

    周荷香癡癡地看著銀河,那兩顆最亮的星總隔在銀河的兩邊,它們對望著,是那樣的悲悲切切。她嘆了一聲,就往家里走回。

    在周荷香家里。周宜平坐在桌子旁,和對面的魏葉茂拉著家常。周宜平說:“姐夫,你也是蓮荷村的人,我姐姐以前的事,也沒瞞著你。”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說句內心話,要沈家根不認他的母親,這是不通人情的。只要你們周家不胡攪蠻纏,我也想的通?!?/p>

    “周家的事有我撐著。你和姐姐到了這把年紀,也該認個兒子了……”

    周宜平的話沒有說完,外面起了叩門聲。魏葉茂忙去開門,是周荷香回來了。魏葉茂說:“你回來的正好,宜平等了你好半天,是為家根的事?!?/p>

    一聽“家根”兩個字,周荷香打了一個冷顫,心怦怦怦地直跳,以為周家找麻煩來了。

    沒想到周宜平笑了:“姐姐,我是勸你認家根的。剛才我跟姐夫說了一會,他也想通了?,F在就等你說句話?!?/p>

    周荷香把目光投向魏葉茂。魏葉茂摸著胡須笑了:“荷香,我們還是認了吧?”

    17

    周荷香認了沈家根,惹得老族長發起了雷霆。他覺得這玷辱了祖宗,肯定是周宜平在背后撐腰。他叫來幾個周家后生,要把周宜平弄到祠堂來問罪。”

    周宜平來了。

    老族長坐在太師椅上吼道:“今天老子要用族規整你。你先跪在祖宗面前謝罪再說!”

    周宜平跪下了,向神龕上的佛像磕著頭:“我對不起祖宗,但我沒有錯……”

    沒等周宜平說完,老族長就跑上前去,扇了他一耳光。

    周宜平正要發火,被幾個三粗五大的后生攔住了:“你敢動老族長一根毫毛,我們就下你的胳膊?!?/p>

    老族長冷笑了一聲,回到太師椅上,點燃了雪茄煙:“周家的后生們,按照族規,你們說該怎么處置周宜平?”

    “按過去的族規,他是要用曬花列子沉水的,”幾個后生拍著毛乎乎的胸口說?!艾F在看老族長怎么說?!?/p>

    老族長沉靜了一會,慢慢地開口了:“我看先以削發代首,然后在周氏的家譜上,把他的名字一筆勾銷?!?/p>

    一個后生接著應道:“老族長說得對,”拿起剪刀,就剪掉了周宜平的頭發。

    當要周宜平改姓的時候,他挺著胸說:“我就是死,也不改名換姓!”

    老族長把桌子一拍:“只有除你這個敗類,才能干凈周氏家族?!?/p>

    周宜平冷笑著:“你們太愚味了。蓮湖村要發展,必須要消除宗族矛盾?!?/p>

    幾個后生接口說:“你不要屁話了。你犯了族規,我們就要用族規整你?!?/p>

    “現在是文明的時代,你們還想搞封建的那一套,”周宜平說?!按蠹蚁胍幌耄覀兌际歉改葛B的,沈家根要認他親生的父母,這是天經地義的。如果不是他的根在這里,蓮湖村有這大的變化嗎?”

    老族長說:“是不是他救了你,你才變了心?”

    周宜平說:“是他救了我,我才有了良心的發現。你們不要把憎恨的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這樣會影響蓮荷村的發展。”

    “你不要花言巧語了,我們不吃你這一套,”幾個后生不耐煩了?!澳悴桓拿麚Q姓,我們就把你沉到沙河里喂魚去。”

    周宜平被綁起來了,押出了祠堂。走了不多遠,一輛警車呼嘯而來。一位警察從車上下來,攔住了他們:“你們這是干什么?”

    老族長從后面走上前:“周宜平犯了族規,我們要將他游村。”

    “我曉得你們會做出這種蠢事,才把警察帶來,”沈家根從警車里下來?!澳銈兛彀阎芤似椒诺簦途斓脚沙鏊邮芴幚怼!?/p>

    18

    美國客商邁克杰來到了蓮湖村。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村莊竟然有這樣天然的景色。那一望無際的荷池雖然沒有碧葉紅花了,但兩岸的垂柳倒影在湖面和映在水中的藍天渾然一體,就像緞子上繡了一層碧綠。

    邁克杰和沈家根坐在船頭。夏林劃著槳。小船在湖面流動。幾只黃鸝從邁克杰的頭頂掠過。邁克杰伸手去抓,結果船一晃,他抓了個空。夏林咯咯地笑了。沈家根指著岸邊的柳樹說:“它們歇在柳樹上了?!边~克杰順著沈家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聽到了黃鸝的叫聲,不禁吟出了兩句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毕牧纸又鞯剑骸按昂鲙X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鄙蚣腋f:“是啊,這一句一景,構成了一幅意境優美的圖畫?!?/p>

    他們上了岸。步行在林間的小路上。邁克杰談起正事來。他要沈家根盡快地把產品趕出來。沈家根說,頂多還有四五天完工,要邁克杰多住幾天,正好趕到他和夏林的結婚典禮。他邀請邁克杰主持婚禮。邁克杰說要用西方的禮節為他們主持婚禮。正談話的時候,前面來了一位頭纏紗巾的女人。沈家根對邁克杰說,那是我的母親周荷香,幫我們布置新房的。邁克杰說,我看看你們的新房去。夏林笑了,難得邁克杰先生有這份雅興。

    周荷香家里裝璜得一新。三樓的新房鋪上了紅木地板,高檔的商品一應俱全。

    你別看魏葉茂瘸著一只腿,可擺起家具來還是挺賣力的。他出門一張笑臉,進門也一張笑臉,從來沒有這樣笑得開心。這回他得了兒子還不說,又搭進了一個新媳婦。他望著兒媳的結婚照,喜得兩眼瞇成了一條縫。正轉身要擺書桌時,看見丁盛貴扛著電腦來了,便上去幫忙。丁盛貴說:“我沒有什么東西送給家根,和桂田商量了一下,買了這臺電腦,算是我的一份薄禮?!?/p>

    “還要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p>

    “家根是我的兒子,也等于是你的兒子。你到了這把年紀,也需要有人給你們養老送終?!?/p>

    “這就苦了你,讓你作了這大的犧牲?!?/p>

    房門開了。

    是夏林和沈家根來了。在他們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高鼻梁藍眼睛的外國人,手里拿著一個照相機。丁盛貴看著外國人,顯得無所適從。

    沈家根看出了父親的尷尬,介紹說:“爸,這是我的美國朋友邁克杰先生?!?/p>

    邁克杰看了丁盛貴一眼,微微一笑:“挺好的,你們都站在一起,我給你們照張合影?!庇谑谴蠹艺竞昧?,隨著鎂光燈的閃動,都定格在一個永恒的時刻。

    邁克杰對沈家根說:“剛才我收到了一個短信,有急事要回去。這張全家福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哎呀,都十一點半了,”周荷香指著墻上的掛鐘說?!凹热贿~克杰先生要走,我們提前請他到蓮湖賓館喝喜酒。”

    “媽,你多安排一桌。我還要為周族長接風,”夏林插了一句。

    蓮湖賓館洋溢著和諧的氣氛。沈家根與邁克杰還有丁盛貴夫婦和魏葉茂夫婦坐在一桌。老族長和周家的幾個后生坐在另一桌,由夏林陪他們。

    邁克杰的那一桌很熱鬧,大家頻頻舉杯,互致祝福,好像是久別重逢后一次開心的集會。只是周族長這邊顯得很冷清,大家面面相覷,好像都是陌生的面孔。倒是夏林打破了這種氣氛。她來到老族長面前,先給他敬了一杯。

    老族長動了淚:“我今年八十歲了,看到村書記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沒像夏書記這樣好的。這回她大人大量,叫派出所把我們放了,還用自己的錢替我們交了罰款,連生活費也出了。她要的不是我們的錢,而是我們的心。我總算想明白了,蓮湖村要發展,就不能再搞宗派斗爭了?!彼攘艘豢诰?,對著幾個后生說:“你們都聽好,我現在宣布周丁兩家的歷史冤仇從此一筆勾銷,大家要在夏書記的領導下一條心地往好日子奔?!?/p>

    老族長說完,丁盛貴和魏葉茂都過去給他敬了酒。

    夏林舉起酒杯說:“現在周丁兩家的矛盾化解了,蓮湖村的形勢越來越好。我和家根商量好了,我準備辭去國家干部,把戶口遷到蓮湖村,和你們干一輩子!”

    邁克杰走了過來,跟夏林敬了一杯:“夏小姐,好好的仕途你不要,卻要當農民。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中國新生代的希望!”           

    7777精品伊人久久久大香线蕉| re99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 亚洲精品自产拍在线观看| 人妻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伊人久久精品无码av一区|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品99| 亚洲精品人成电影网| 在线精品无码字幕无码AV| 精品一区精品二区| 麻豆精品在线播放| 少妇精品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视频色视频| 国产麻豆精品在线观看| 久久这里只精品99re66| 日韩精品系列产品| 九九热在线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亚洲视频| 国产精品久久精品视| 国产微拍精品一区二区| 久久香蕉国产线看精品|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亚洲AV观看| 国产在线精品一区二区中文| 亚洲国产成人精品女人久久久| 四虎精品影院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99精品久久久大学生| 久久久无码精品国产一区 | 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偷一| 亚洲精品网站在线观看你懂的| 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精品无码区| 国产日韩精品SUV| 精品国产福利尤物免费| 国产精品毛片无码| 亚洲情侣偷拍精品| 日韩亚洲精品福利| 日韩蜜芽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乱色精品成人免费视频 | 国产精品资源一区二区| 性感美女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精品| 国产精品三级视频| 999在线视频精品免费播放观看 | 一区二区精品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