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敵營迎黎明 智取雷達研究所
楊衛華,浙江省海寧市人。浙江省網絡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嘉興市網絡作家協會理事。作品有《詭湖密碼》、《象墓》、《星圖密碼》、《最美好的時光》等,《蘋果樹下諾言》榮獲第五屆浙江省民間文藝映山紅獎。
1948年12月的某一天早上,寒風凜冽,天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雪了。谷超豪戴上圍巾和手套,正準備出門去學校,忽然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子,穿著件棉大衣,領子豎起來包裹住下巴,只露出上半張臉,但看著有點眼熟。
門外那人見谷超豪看著自己發呆,笑了起來,問:“谷超豪,你不認得我了嗎?”
谷超豪仔細一看,激動地叫了起來:“張葉明,怎么是你?這一年多來,你去哪里了啊?”
張葉明曾經是浙江大學物理系的學生,是出了名的活躍人物,參加進步社團,組織學生運動等。同在浙大數學系的谷超豪也是學生運動中的風云人物。兩位進步青年當然有過不少接觸。只是在1947年8月,張葉明畢業后,就不知去向,二人便斷了聯系。
谷超豪當然知道,老校友在這個時候突然登門造訪,肯定有重要的事情,連忙把他讓進屋內。
張葉明知道時間寶貴,長話短說,他告訴谷超豪,他現在在國民黨國防部第六廳下屬的雷達研究所上班。自從上個月的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中原野戰軍以徐州為中心,對國民黨軍發起第二次戰略性進攻(也就是淮海戰役)后,國民黨軍隊調兵遣將全面迎戰,結果卻是節節敗退。他們擔心擋不住解放軍的凌厲攻勢,很快就要打到江南來,一方面繼續頑抗,另一方面已經在著手全面撤退的準備。國民政府的軍政機關,紛紛從首都南京撤離,南下廣州;雷達研究所也在撤離的名單之中。
由于南京地下黨的巧妙策劃和機智安排,阻止了雷達研究所遷至廣州,并迫使它從南京撤到了杭州;但是,研究所還有繼續南遷的可能。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它留在杭州。
張葉明來找谷超豪,就是來商量對策的,希望杭州的地下黨能接過他們的任務,繼續阻止雷達研究所南遷。他擔心谷超豪不太了解雷達,就把雷達的重要性,和此前他們做過的工作,作了簡單的介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雷達與原子彈、導彈并稱為三大新式武器。當時,世界上只有美英等少數國家才擁有這些尖端技術,就連一度不可一世的日本,也是在中途島海戰中,吃足了美軍雷達的虧之后,才開始重視和發展雷達技術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武器裝備落后,十分需要這樣的先進武器。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以后,留在中國的大部分裝備被國民黨接收,其中就包括100多部雷達。1947年4月,國民黨國防部第六廳在南京水西門燈籠巷10號成立了雷達研究所,主要負責修理那些舊雷達。
維修好的雷達被發往國民黨軍駐守的各個要塞,主要作為沿海及江防要塞的警戒之用,用來探測解放軍的渡江船只,在各場戰役中都派上了特殊用場。雷達研究所也因此成為國民黨的重要軍事部門。
1948年初,南京地下黨組織通過黨員呂東明,聯系到進步青年張葉明。得知張葉明的父親與雷達研究所副所長葉彥世是同學,呂東明馬上就意識到,這是打入國民黨重要軍事部門的一個契機,就讓張葉明打著父親的旗號,去找葉彥世幫忙。
張葉明是浙江大學物理系的高材生,又是葉彥世的故交之子。葉彥世自然對他特別照顧,親自把他引進雷達研究所工作,沒過多久又讓他擔任研究所的上尉工務員。
當時,呂東明因工作原因被調往上海,另一名地下黨員施雅風,擔起了與張葉明接頭的任務。施雅風是進步團體“科學工作者協會”的成員。這個團體表面上是中立組織,實際上核心成員都是地下黨員。在施雅風的介紹下,張葉明加入了科協。張葉明又把所內的另外兩位進步青年,同是浙大校友的程嘉鈞和范復禮介紹加入科協。施雅風要他們三人盡量多交朋友,開展團結科技人員、保護物資器材的工作。
張葉明經常偷偷地把《科學時代》雜志,以及上海出版的民主報刊《文匯報》、《展望》和《文萃》等刊物拿到研究所里,給同事們看,并暗中向大家宣傳共產黨的政治主張,傳播愛國民主思想。
在潛移默化中,雷達研究所中這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技術人員們,開始關心起政治來了。
1948年9月,遼沈戰役打響了。張葉明告訴所里的鄭乃森等技術人員,可以自己改裝短波收音機,用來收聽解放區電臺的廣播。可是,大家都不敢,因為這在所里是明令禁止的。
張葉明就對大家說:“你們怕什么,副所長葉彥世都在偷偷地聽,只要我們不說出去就行了。”大家都知道,張葉明是副所長葉彥世的人,對他的這些話,自然是深信不疑。
于是,大家都悄悄地改裝短波收音機,偷偷地收聽來自解放戰區牡丹江電臺的廣播。從中聽到了人民解放軍發出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號召國民黨軍政人員保護好物資器材等消息。
1948年11月初的一天早晨,研究所技術人員鄭乃森,突然接到副所長葉彥世的電話,說海軍需要派一名雷達技術人員去臺灣,可以領雙份薪金,問鄭乃森愿不愿意去。鄭乃森想都沒想就回絕了。葉彥世就又找另外的技術員,結果都被拒絕了。因為鄭乃森他們通過收聽解放區的電臺廣播,已經知道解放軍馬上就打過長江,他們都在等待解放軍的到來,所以都拒絕得十分干脆。
戰斗打響以后,國防部下令,讓雷達研究所及早撤往廣州。所里的技術人員大多是江浙人,一聽說要遷到廣州,甚至是臺灣,都開始抱怨起來。
程嘉鈞曾經在臺灣工作過,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他對大家說:“臺灣遠離大陸,又隔著寬廣的海峽,路途遙遠,遠離親人,來去不方便不說,而且那邊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我是不想再去了。還有,如果我們撤去了那里,一旦解放軍解放了江南,那我們還能回得來嗎?還能見得到親人嗎?還不如留在這里,等待解放。”
所里有不少技術人員,本來就對國民黨不抱希望,這時也都紛紛表態,不想南撤。
張葉明卻想到,就算雷達研究所不顧國民黨國防部的命令,拒不撤離,但國民黨在全面潰退前,很有可能把所內的雷達設備全部炸毀。眼珠子一轉,對大家說:“就算雷達研究所要撤離南京,也不一定非要撤去廣州,其實杭州就很好,歷史上杭州從未打過大仗,而且我們中有不少是浙江人,這樣可以離家近些,更能安心地工作。”
他的這幾句話,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鳴,雖然都沒有明確表態,但內心早已經打定了主意,盡量拖延時間,不讓研究所南遷廣州。
國民黨國防部已經幾次催促雷達研究所南遷廣州,研究所方面總是以設備太多、太重,找不到火車皮和船只為借口,故意拖延撤離的時間。國防部就命令海軍撥出船只,協助雷達研究所撤離人員和設備。
張葉明知道無法再拖延下去了,就找來程嘉鈞和范復禮商量對策。
程嘉鈞說:“海軍的船只都已經到了,我們總不能把船趕回去吧?這下難辦了。”
張葉明說:“要是這艘船中裝滿了別的東西,再也裝不下雷達設備,那我們就又有借口,可以拒絕南遷了。”
范復禮突然大叫了一聲,說:“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不過,需要大家的配合,再想辦法拖延兩三天時間就夠了。”
張葉明說:“這個容易,所里的工作人員正在拆卸雷達設備,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工作不要太積極,盡量拖延時間。”
國民黨的形勢越來越壞,軍政要員們都在準備向南撤離,他們拖家帶口,都在發愁找不到艙位,可以把更多的財產帶走。就在這時,突然有一條小道消息傳了出來,說雷達研究所的設備來不及拆卸,不走了,相關部門正在把分配給雷達研究所的艙位送人情呢。
聽到這個消息后,一些手眼通天的人物馬上先下手為強,雷達研究所的艙位很快就被一搶而空,有的人甚至連家具都搬了上去。當國防部得知雷達研究所的艙位被搶后,當然是大發雷霆。可是,能搶到艙位的都不是等閑之輩,國防部可不敢得罪那么多的軍政要員,這事只能不了了之。這就樣,雷達研究所的撤離工作又被擱淺了。
其實,雷達研究所的所長葛正權,和副所長葉彥世也都不想南遷廣州,他們派往江西和湖南的調查組,也沒找到合適的撤離地點。無奈之下,國民黨國防部第六廳只得批準了雷達研究所先撤杭州,日后再遷到廣州的計劃。
就這樣,雷達研究所的1156箱器材、6臺雷達和大小車輛,以及100多名工作人員,浩浩蕩蕩地從南京撤到了杭州。
雷達研究所轉移到杭州以后,暗中保護它的重任,就落到了杭州地下黨的肩上。張葉明在杭州安頓下來以后,冒著寒冷,來到浙大教工宿舍,找原浙大學生會負責人、地下黨員谷超豪。
谷超豪在浙大畢業以后,表面上是留在學校里擔任助教,其實是杭州地下黨的中堅力量,主要的工作是團結杭州的科技工作者。
張葉明把雷達研究所的情況向谷超豪大致說明了以后,又說:“雷達研究所作為新式武器的研究部門,國民黨肯定舍不得放棄,遷來杭州只是暫時的,所以,我們得想辦法把它留在杭州,迎接解放的到來。”
谷超豪點頭說:“好,我會馬上向上級匯報,請求指示。”他當天就把雷達研究所要南遷的事,報告給了上線聯系人徐恭慧。
沒過多久,徐恭慧傳達了上級黨組織的意見,要谷超豪把雷達研究所作為一項重點工作,同時要和張葉明保持經常聯系,共同努力,力爭把研究所留在杭州。
為了不引人注意,谷超豪和張葉明一般約在校外接頭。他通過張葉明,了解到雷達研究所內的技術骨干都是大學畢業生,他們大多只重視技術,對政治不感興趣,思想并不反動,在國民黨節節敗退的形勢下,許多人并不愿意追隨國民黨繼續南遷。所長葛正權是一位較正直的物理學家,同樣對政治不感興趣,也是可以爭取到的。主要反動勢力是副所長葉彥世,還有一批曾在軍統局或國民黨其他軍事單位工作過的電訊人員,但人數較少;其他一些技工、學徒、士兵等人,都是為了謀生才來研究所工作的,也是可以爭取的對象。
杭州地下黨通過對雷達研究所內人員的分析,制定了“團結進步分子,爭取中間分子,孤立反動分子”的方針。張葉明、程嘉鈞和范復禮已經成為黨在雷達研究所策反工作中的核心,他們利用空閑時間,在所里有目的地接近那些立場不堅定的人員,努力拉攏他們;同時,引薦進步分子參加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和科學時代社舉辦的活動,一起參觀了電廠、自來水廠、電信局等一些單位,并借鑒了其他單位保護物資器材、團結職工的工作后,幾位進步青年在研究所內成立了應變委員會。
就在張葉明等進步人士積極籌劃保護物資、等待解放的工作時,國民黨國防部第六廳廳長錢昌祚突然來到杭州。
原來,國防部看到雷達研究所撤到杭州后,并沒有繼續南遷的打算,十分生氣,就派錢昌祚來下最后的通牒。
此時,副所長葉彥世已經辭官不做,回他杭州鄉下的老家開碾米廠去了。研究所內的工作,由所長葛正權一個人處理。
葛正權和錢昌祚的私人交情不錯,而且兩人無論在軍銜,還是在知識界的地位,也是旗鼓相當。葛正權估計,錢昌祚此來也就是勸勸他,不會有什么實質行動。就目前的形勢看,用不了個把月的時間,解放軍就能渡過長江。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繼續用器材多、經費少、運輸工具搞不到等各種借口搪塞錢昌祚,盡量拖延時間。就算錢昌祚態度強硬,他也沒有權利罷免自己這個中將所長。
錢昌祚來雷達研究所后,看到上至所長葛正權,下至普通員工,都沒有南撤的意思,心中十分無奈,對葛正權說:“看在你我朋友一場,我還是要提醒你,早點撤出杭州吧,廣州更安全,萬一你落在共軍的手中,成為他們的俘虜,就算不殺頭,也得把牢底坐穿,何苦呢?”
葛正權此時已經鐵了心地要等解放的到來,反過來很隱晦地對錢昌祚說:“老錢啊,大勢所趨,民心所向,有時也要懂得順勢而為,良禽擇木而棲啊!”
錢昌祚知道無法說服葛正權,只得長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說:“那就各自珍重吧。”便匆匆告別。
1949年3月,杭州解放在即。谷超豪代表杭州黨組織,指示張葉明等人仿照學校工廠護校護廠的方式,保存物資、器材和技術人員。
張葉明、程嘉鈞等幾名核心成員立即行動起來,他們知道穩定人心和保護器材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自從雷達研究所遷到杭州以后,國民黨國防部只給所里的工人們發過一個月的薪水。沒有生活來源,人員很快會散;全所100多人的吃飯問題,成了頭等大事。所長葛正權就把國防部給雷達研究所搬遷用的美金拿了出來,當作生活費,但杭州無法兌換美金。程嘉鈞就主動站了出來,和另一名工作人員牛智德一起趕去上海,把美金換成了黃金。全所人的吃飯問題才得以解決。
有了糧食以后,為了穩定人心,谷超豪指示張葉明等人組織起來的應變委員會要團結群眾,保持警惕。應變委員會就提出了“只要人員不散,機器設備完整,我們就有飯吃”的口號。并讓工作人員們把家屬也接到所里一起生活,同時成立防護隊,在研究所內日夜巡邏,防止國民黨潰兵和壞人的搶劫破壞。
終于等到了5月3日,廣播電臺里傳來了“我軍勝利解放杭州”的新聞。程嘉鈞聽到后,激動地跳了起來,大聲呼叫:“解放啦,我們終于等到解放啦!”迫不及待地開著雷達車,出去迎接解放軍。
正在外面接頭的張葉明和谷超豪,看到大量的杭州市民歡呼著涌上街頭,就知道解放軍到了。張葉明興奮地大叫:“我們終于等到了光明!”兩人跟著人群也沖上街頭,看到人民解放軍浩浩蕩蕩地列隊進入杭城,激動得熱淚盈眶。
當天下午,解放軍就接管了雷達研究所。研究所除個別人員逃走外,雷達、器材物資、車輛和文件檔案等全部保存完好。我國惟一的雷達研究機構和研究人員,終于成功地回到了人民手中。
新中國成立后,雷達研究所遷回南京,歸華東軍區航空辦事處領導。1950年4月,雷達研究所擴充了人員和設備,組建成空軍電訊大隊(后改稱雷達第101營),成為人民空軍第一支雷達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