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江西詩歌創作論:凝聚著生命意識的五個方面
在文學創作中,無論你的思路如何,主題是什么,歸根結底只有一條,最終都會回到人性和生命這兩個方面。同樣,詩歌創作也不例外。關于詩歌創作,生活經歷的體驗與主體心理的構成等方面的融合度,則決定了詩人應該具有一種獨特的藝術感知能力,而這種獨特的藝術感知能力也相應地會影響詩人在創作中的審美視野等。因此,對于生命意識,他們都會有著自己不同的理解和感受。縱觀2017年江西詩歌創作,江西詩人對生命意識的理解和感受,凝聚在“自我生命狀態意識的蘇醒”“心靈歸屬”“生命哲學”“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性”“生命中的日常經驗”等五個方面。
一、創作中生命狀態的意識蘇醒
詩人的創作動力和源泉,來自于詩人對生活直接把握之后的那份創作意識蘇醒的自覺,而這種創作意識蘇醒的自覺又源自于詩人那種自我生命狀態意識的蘇醒。比如程維、吳素貞、水筆、布衣、王剴、凌翼、老德、唐納、陳克、丁群、老城、賴建文、林師、李佩文、落莎、茗子川、萬洪新、牧斯、鄧濤、如月之月等人的許多詩作。
詩歌創作中的移情論認為事物本身沒有情感表現性,事物之所以看上去似乎有情感,乃是因為詩歌的創作者把自己的情感移入了對象的緣故,是創作意識蘇醒的自覺,以及自我生命狀態意識的蘇醒。一首作品的形成,也不僅僅在于詩人的藝術直覺和創作靈感,而在于它能從人生與宇宙意識的最高關系上來表現詩歌的內在生命意識與宇宙意識。在2017江西詩歌創作中,有一部分是發自心靈的生命歌吟,他們用詩歌記載下各自對世間風云和萬般人物深入而獨立的探悉,這里面包含著對生與死、愛與恨、親與疏、聚與散等方面的生命思考。比如程維對生命的種種思考,用詩意的文字,表達了對中國古典哲學、文學、歷史以及現實生命等多方面的深刻理解。在《老之將至》等詩中,程維借助某種物象將生命的深刻思考默默地從詩行中溢出來。德國著名詩人若瓦利斯曾指出:“詩所表現的是精神,是內心世界的總和。”程維正是這樣理解詩歌的,他的作品也就成了我們理解他獨特思考生命存在的重要途徑。
對生存與死亡的思考,詩評家張德明這樣闡釋道:“真正的作家和詩人應該是一個哲人,他必須面對并思考生存與死亡這種本真問題。”在2017年,許多的江西詩人對此進行了沉思,比如吳素貞的《禱詞》《母親》、水筆的《游戲》《白眉紅》、布衣的《流星》《塵土》、王剴的《打一口壓水井》《空巢老人》、凌翼的《飄蕩的靈魂》、老德的《上吊未遂的人》、唐納的《在一位老農家做客》、陳克的《游戲》、丁群的《那里是他的搖籃,也是他的墓冢》、老城的《幾只撞網而亡的鳥》、賴建文的《追思一片飄逝的彩云》、林師的《生命,豈容輕漫》、李佩文的《魚救活了水》、落莎的《訣別詞》、茗子川的《事件:發生在石灰坑里的慘劇》、萬洪新的《表哥的死》等詩作,以及牧斯的《老父記》用幾乎直白的方式發出了沉埋心中的“因為他躺在床上,與死神斗爭”的生命回聲,不時地震撼著我們的精神世界。而且他們的這些詩作,令人感動的也是其中流溢出來的滾燙的情感。面對死亡,怎樣的生存才更有意義?鄧濤的《活著》給了我們很多的思考,這首詩作也是他創作中生命狀態的意識蘇醒。
另外,近年來進步比較快的如月之月,她的許多詩歌專注于一種生命意識的表達,這也是她自我生命狀態意識的蘇醒。比如《給夜空拔釘子的人》這首詩,她以豐富的想象力把自我對夜空的一種獨特的感受呈現在讀者面前。應該說,如月之月以女性的豐富情感,通過對心靈世界的反復醞釀,努力讓詩意向著生命的意義不斷延伸,讓靈魂向著一種更加廣闊的世界和更加深邃的境界貼近,使個體生命與這一境界融為一體,表達出自己對生命存在的理解。
二、創作中生命感喟的心靈歸屬
社會的大工業打破了人們狹隘的生存空間,也打開了人們的眼界。許多鄉村已經變成了城鎮,各種各樣的生活方式展現在大家的面前。處在這樣的時代中,我們的詩歌創作是否會感到一種疏離感,一種被遺棄和冷落的感覺?然而,部分江西詩人諸如渭波、林莉、徐勇、陳明秋、龔杰、歐陽福榮、彭生茂、蘇群輝、楊啟友等詩人卻從人文關懷和文化傳統的視角著眼,以詩人的良知關注和感喟生命,表現出他們對鄉村自然形態的憧憬和追尋,以及對當下老百姓命運的終極關懷。他們創作出的這些作品即是對當前生存環境的拷問,又是對我們靈魂歸屬的渴望,這也是“向人的既艱難又平庸的生命更真實地靠近了一步(徐敬亞)”。
渭波的詩,浸透著深邃的人文主義情懷,閃爍著強烈的社會批判精神。他的大部分詩作均在不斷反復抒寫“生命”這個主題,即是對當前生存環境的拷問,又是對我們心靈歸屬的渴望。比如《洪水》等作品。在詩人眼里,對生命的終極關懷,獲取了一種情感的升華和仰視的高度。同時,詩人對現實的生存理解與獨特的生命感悟,使得詩歌作品的描寫透溢出一種意蘊的深刻,并借助詩歌作品中的某些物象將這種對生存的深切渴望與生命的深刻思考靜靜地漫溢出來。同樣,陳明秋、龔杰、歐陽福榮、彭生茂、蘇群輝等詩人的詩,以其對快速城市化而被肢解的故鄉的關注,建構起自己的精神主旨和文化內涵。比如陳明秋的《故鄉的命運》《炊煙》《農民兄弟》、龔杰的《鄉愁》《歸宿》、歐陽福榮的《半日晴》《村莊,猶在病中》,彭生茂的《家在信江河畔》《中秋夜,拾荒者流落街頭》、蘇群輝的《立秋令》《上山》《山村清晨》等詩作,以自己的良知關注,表現出對故鄉自然形態的憧憬和追尋以及對自己靈魂歸屬的渴望。
林莉的詩,大部分都高揚著生命意識,力圖運用自己超越地域文化的大視角,對現象世界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審美把握。她在詩中所描寫的是鄉村與城鎮之間詩意空間的不斷轉換,細節的渲染使其置身于世俗生活的真實狀態。詩人在作品中蘊含著一個及其豐富的內心世界,包括對山鄉文化的現象世界的審美把握和心靈的歸宿。比如她在《我醒來時,麝鹿已消失》一詩中所表達的“刺骨之疼,時有發生”的這種對生命的疼痛,時不時就在詩行中漫溢出來。與渭波等詩人的詩歌創作一樣,徐勇的作品同樣表現出對生存的抗爭與生命的終極關懷,而且多從哲思的角度不斷進行挖掘,所以他們的詩歌作品多了一些讓人思考的反省與說教。比如他的《路過打鐵鋪》等詩作。詩人在作品中強調活著的感覺,這種感覺的外延思考所呈現給讀者的是一種具有追求人的理想和人的本質力量。因此,詩歌在這里就超越了感覺,超越了意象,達成了詩人所追求的理性的象征。
三、創作中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
生命哲學的最高境界就是實現恬靜與嘈雜的和諧統一,這也是生命的根性內核。因此,在詩歌創作中對世界萬物的意象選擇的描寫中渾然和諧,表現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是當前部分江西詩人部分詩歌創作的一大特點。比如顏溶、傅菲、熊國太、范劍鳴、白海、萬建平等詩人的作品。
顏溶的詩作,在雋永優美的意境里,蘊含著人生的感悟和生活的百味,既有深刻的理性思維,又有濃郁的藝術感覺。他的作品不是對人和事某個片段的簡單陳述,而是詩人內心世界和靈魂深處復雜的象征性的表達。而傅菲的詩歌,無論是在山水、在田野、在鄉村,詩人選擇的意象所表達的意境都是淡泊、恬靜、空靈、飄逸的。他的詩有一種超越現實束縛的猶如莊子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人生境界,因而得到了一種精神的升華和生命的自由舒展。與傅菲的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創作角度不同的是,熊國太更注重從內心與靈魂作反省式的深入挖掘。因此,熊國太的詩歌作品,都有著不同的價值形態。在這些形態的審美焦點上,由表面外在客觀的敘事性描寫轉向內心世界與生命意識的表現。
向萬物致敬,是范劍鳴在詩作中不斷向我們打開不同的萬物狀態的畫面,這些畫面是形象的、生趣的。他將萬物的寓意用詩意的語言表達出來,并把自己的思想刻入這個事物。作品里有著詩情畫意,卻暗透著生命的哲思。這無疑顯示了范劍鳴詩歌創作的一大進步,也是他藝術觀察能力不斷提高的重要表現。
白海的詩則是在把他所看到并有所感觸的社會現象經過思想的過濾凝練成的,雖然他寫的是生活,但提煉出來的卻是對生命思考的人生哲學。當然,這些既不是在于深層的揭示,也不在于現實的本身,而在于詩人組織起來的復雜的情感和情緒,比如《北京,我來了》所反映的環境與生命既是當前的一種社會現象,又是一種已經存在的客觀事實,更是一種需要我們每一個人擔負起責任的社會需要。又比如《寫下暮春》這首作品,在一行行釋放生命的詩句中,蘸滿了“一片枯葉掛在風的枝頭/在春天最后的懷抱/回望人間”表露出詩人對生命輪回的獨特體悟與沉思。而萬建平在他的組詩《贛江物語》中對與贛江有關的意象的深度描寫,有著自己獨特的對生命的理解和深入靈魂的透徹,率直而真誠,毫無矯揉造作之態。
四、創作中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
追求一種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性,這是優秀詩歌作品創作的一個顯著特質之一。雖說詩人表現于作品中的性質不同的純粹情感,有時是他的生命情感世界在某一瞬間的一種特殊形態,但在讀者眼中,則是詩人“明確的情感狀態表明生命個體對外界的明確態度(黎志敏)”自我形象一次亮相的特寫鏡頭。比如水筆、林珊、朱仁鳳、童心、王玉芬、婧苓、盧游等詩人的作品。
水筆在他的《春天虛無主義者》組詩中,借助春天的意象,旨在孕育和重組裂變的世界,以期達到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性,筆調看似輕松,實則內藏調侃和無奈。林珊在她的《深山記》等三首詩歌中,以你、我山中問答為主線,對花亊、林中小徑、山中來信、讀書、寺廟鐘聲等進行串聯,讓塵世之愛獲得方外的授權,剪不斷理還亂的生命情感,讀來有種別樣的景致和婉轉。而朱仁鳳則在她的《寫給春天的一封信》兩首詩歌中,強調“比生活更狠,確實沒有比它更狠的”純粹情感。詩人打破了一般語言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固定關系,作品中的語言也有一種言不意盡的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性。但是,在童心的《所幸我還能端起一碗酒》三首詩作中,我們從她由輕而重的詩意生發中,感受到了她舉重若輕的詞語能力。作為一個情感豐富的女詩人,童心毫不掩飾自己對人生的思索與生命的摯愛。對于王玉芬的《白司馬花徑》三首詩歌作品,我們看到了她是在努力追求現代生活的古典意蘊,在詩歌中使用了詩詞作品中那種簡約的白話語言,并從中提取古典意蘊來構建作品的精神世界。
對于婧苓和盧游兩位詩人,婧苓的寫作是“自覺疏離、隱匿式的”,她的詩以一種遠離外界喧囂的寧靜心態表達了自己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以及對世界萬物的感知,透溢出中國傳統女性的特有韻味。詩歌中舒緩的描述猶如橫峰赭亭山的溪水和信江流水般輕盈,這是詩人內心豐富情感的抒發,而這種內心的精神世界,使得她豐富的內心感受不斷引導著讀者在閱讀中安靜從容地向善。來自父輩的影響也可以說是“天性或基于遺傳”成為了婧苓心靈深處的情感源泉。而盧游在詩作中以生命情感狀態的純粹性向讀者展示了他內心世界的豐富。詩人對生命和生活的感知與感悟,讓我們感受到了他正在從幾年前的稚嫩逐漸走向成熟,這種逐漸的成熟不斷綿延在他的詩行深處。
五、創作中生命意識的日常經驗
將創作的視點投向現實生活中以及生命意識中的容易被人忽視的一些瑣碎的日常事物和經驗,善于“在形而下的物象和表象中發掘被遮蔽的詩意(羅振亞)”。也是江西詩人2017年所創作的部分詩歌作品的一個明顯特質。通常來說,作為詩人,“如何在最為日常的經驗中發現詩性并有效地表達它,才是一個詩人最大的寫作難題(謝有順)”。當然,詩人在創作中,還要能擺脫生活經驗材料的牽累,借助生命的意識和詩性的跳板飛騰起來。比如楊景榮、王彥山、殷紅、采耳等詩人的作品。
楊景榮對那些生命意識中容易被人忽視的日常事物和經驗則在詩歌創作中試驗一種反向用詞法,以制造新鮮感,比如《反骨》這首詩,事物總是矛盾的,也總是二律背反的,總是有無數的可能,亦有無數的不可能。同時,他在試驗創作類似《灰機》這樣的詩歌作品時,就是想把類似“灰機”這樣的生造的網絡的詞組粗暴地植入到詩歌中去,讓它合法化。而王彥山的詩,出古入今,日常生活中的語詞在掌控中流竄,藝高境闊。殷紅則善于捕捉和處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細節與經驗,比如《地圖》這首詩作,詩人攝取了“一片銀杏樹葉/被我夾在一本詩集里”這樣一個生活中很隨意的細節,以此切入,達到了出奇制勝的效果,特別是“銀杏樹葉”這個意象的選用,讓這首詩作的主題得到了強化,這是一個隱喻。然后,詩人順著這個意象不斷鋪陳,讓詩意一步一步得以加強,再“從銀杏葉的脈絡/我看見回家的小路”到“而面南的家,沒有關上大門”,讓內涵進一步深刻。
如何抓住日常生活中碰撞出的思想火花,在采耳的部分詩歌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是在借助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和一些瑣碎的經驗,利用暗示與隱喻在擴充詩歌作品內涵的深度。這里主要體現在對含蓄的遮掩和裝飾,以期達到所表達的意義不外露。但是,只要你靜心地品讀,作品的意義就明朗了,內涵也就可以理解了。比如《在角落看見一只舊籮筐》《情忘書》《紙巾與薔薇》等詩作,其中有一種對生活體驗的思考,雖然沒有十分鮮明的思想取向,但是詩作蘊含的意義不斷穿插在生活的碎片中,呈現出詩人自身的精神世界與現實生活的互動,紛繁的思緒與生活的體驗對應著當下生活的萬千氣象。
六、結語
對于江西詩歌整體性來說,每個年度有每個年度的延續,每個年度也有每個年度的變化。不過,對于江西詩人年度創作來說,有收獲和成功,也有遺憾和缺失。收獲和成功,大家都看得見,每當詩人有果實收獲,大家都會給予鮮花和掌聲。但遺憾和缺失,或許大家看在眼里不愿意說,因為這些在每個江西詩人身上都會或多或少地出現。過去的一年,許多詩人的創作有時在不斷增強的現實意識里,又會穿越到歷史的時空,在這個過程里卻沒有很好把握兩者之間的靈魂交融,多數的創作缺乏視野的開闊和氣場的宏大。另外,也許是由于當下快餐式文化現象的出現,讓一些詩歌創作顯得淺顯而干癟,讀后沒有回味,過目即忘。盡管這些創作暗合了時代的脈動,但卻沒有表現出時代的精神。
總之,回顧和梳理過去一年的創作,或許江西詩歌在中國詩壇表現的還不是那么突出,或許大家認為的優秀文本被遮蔽,或許還有很多優秀詩人在等待發掘,但隨著傳播手段日益便捷并多樣化,我相信很多沉潛的詩人及優秀的文本會自然地散發出其自身的光輝,沒有任何人有這個能力去遮蔽這些光輝,因為優秀的文本一定會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優秀的詩人也一定會耐得住寂寞和孤獨。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