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清平:瘦地梁 肥地梁
我們居住在大巴山褶褶皺皺的鄉村里,那里有許多名不見經傳、拿不上桌面的高家梁、張家梁、李家梁、王家梁、肥地梁、瘦地梁等小地名。因為逢年過節到外婆舅舅那里拜年拜節,要路過瘦地梁,幾十年過去了,瘦地梁的場景,一直沒有忘記。
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見到這里有比水桶還粗、比人還高的黑褐色青岡樹樁,樹皮呈現像菠蘿一樣的規則網狀流線,十分美麗。據當地村民講,在上世紀50年代大辦鋼鐵以前,這里的青岡樹林深茂密,歷經多年的亂砍亂伐,樹木砍光了,只剩下了根根樹樁對天長嘆。
在毀林開荒的時代,村民們集體生產,早出晚歸,在這個長兩公里、寬半公里的瘦地梁上,點起堆堆大火燒荒、刀耕火種,廣種薄收,把原本樹木綠意盎然的森林破壞了,向土地刨糧食飽肚皮。然而這里是紅石谷地,土壤成分少,不積水,經不起干旱,收效甚微。村民們見收成不好,將原來本叫瘦地梁的山梁叫得更響了,成了人們心中名副其實的瘦地梁。
1980年春天,農村土地改革下戶,莊稼人各種各田的時候,誰也不要瘦地梁的土地。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分成等級,這里的面積1畝只折合3分都無人要,誰都不愿意耕種這塊土地。倒是離這里約1公里的肥地梁讓大家爭得咽干氣火。可見土地對飽受饑餓的農民是多么的重要。為了將肥地梁的土地分配好,多方想盡辦法,還是無法達成分配方案,最后只好一家一戶一等份,用鄉村里流行管用的抓鬮方式確定哪一家耕種肥地梁的哪一塊土地。30多年過去了,當地的人們早已把瘦地梁忘得一干二凈。我也在外地工作了,再也沒有注意起這個瘦地梁了。
各家分到肥地梁的那塊土地后,村民們披星戴月,苦干加巧干,人們的活力和土地的肥力一下子井噴出來,種的莊稼禾苗綠油油,特別壯實。收獲時金燦燦的稻谷笑彎了腰,麥子和菜籽高昂著飽滿的頭,紅苕洋芋粗壯地擠開了土地的口子,無比喜悅的氣息,彌漫在山梁田壩樹林和家家戶戶人們的臉上,村民們還暗暗地比賽哪家的土地收獲最多。
十多年過去了,肥地梁上耕種的土地板結了,冬水田也裝不住水了,稻谷癟殼占五成,其他莊稼苗又黃又瘦,投入的種子、勞力、肥料、農藥早已得不償失了。開始出現一戶兩戶的村民不愿種這塊地了,一年減少幾戶,最后有幾戶不信邪的還在繼續種下去,越種越差,一季不如一季,最終實在無法種了,才放棄肥地梁所謂的肥土地了。大家都在嘆息這是怎么了,歷來的肥地梁反而長不出莊稼了,原來集體生產時就撒點農家肥,年年莊稼長勢良好。
瘦地梁的名字像鄉間不起眼的豬娃子、狗娃子一樣普通平凡,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嫌它土質差,土地瘦,種糧食不行,也就沒人去管它。30多年過去了,青岡樹長成小盆子那樣粗了。表哥十分高興地告訴我,去年種了50多瓶銀耳菌絲,產了50多斤,由于顏色白,片厚,賣了個好價錢,均價260元,收入了13000多元。原來沒人要的瘦地梁現在成了我富裕收入的主要來源。我國慶大假回家休閑,見到了瘦地梁青岡樹參天成蔭,他指著山梁告訴我,現在種銀耳是間隔砍伐大青岡樹,一定留著小樹由它長大,每年才會都有銀耳經濟收入,絕對不能像父輩他們那樣大小樹木一律亂砍。
炎熱的夏季,我們幾個朋友開著車去原產地買新鮮的銀耳,當我們一行翻山越嶺,來到樹林中他家的耳棚子見到他時,他的笑聲飄蕩在山間,笑面的花紋都蕩漾到了耳朵邊沿。當年表哥不顧家人的反對要下了這匹山梁作為自留山的山場,平常沒有太多管理,沒想到幾十年后,它自己長滿了青岡樹和其他雜木,現在林木滿梁,這回輪到該叫它肥地梁了。
一路上我思考瘦地梁、肥地梁在家鄉的輪轉,欣慰的是,村民們已經知道瘦地梁為什么變肥,肥地梁為什么變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