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寒羽，本名俞冰，嘉興嘉善人。浙江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嘉興市作家協會會員、嘉興市網絡作家協會會員。在2012-2017年間，創作120余篇故事（小小說），獲得過中國故事節三次“中國好故事”稱號。

1937年，淞滬戰爭爆發后，日軍飛機在上海狂轟濫炸，搞得整個城市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人身安全奔波，全然顧不上平日里的生活秩序。但是有一個年輕的姑娘，站在上海啟秀女校的殘垣斷壁上，攥緊了拳頭，指了指遠去的日軍飛機，憤恨地說道：“我們無論如何要報這個仇！”

她就是被“樂文社”推選為海關華員戰時服務團慰勞組負責人茅麗瑛，盧溝橋事變之后，她就帶領大家為募捐、宣傳、救濟難民、慰勞前方將士和傷員而日夜奔走。

“八一三”事變之后，上海在日軍大規模的軍事進攻下淪為孤島。在全國風起云涌的抗日救亡運動高潮中，上海海關一部分進步青年毅然辭職，不惜舍棄“金飯碗”，踴躍參加救亡長征團，準備沿粵漢鐵路南下，去華南各地海關宣傳抗日，以推動海關同仁奮起抗戰，爾后奔赴革命圣地——延安。

按照常理，她作為上海海關華員戰時服務團的重要組織者和對外聯絡負責人之一，而且早已明曉民族大義，滿懷抗日熱忱，以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到救亡圖存運動中去，會毫不猶豫參加救亡長征團。但是，茅麗瑛正是在這樣關鍵時刻，經歷著復雜的思想斗爭，她的確猶豫不決。

同事們都知道她家中的困難，理解她，寬慰她。“麗瑛！留在上海也可以為抗日做貢獻，你不必這么懊惱！”同事們一個個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地安慰道。茅麗瑛沒有回應，心里卻明白，她現在的這份海關英文打字員的工作可是來之不易，海關是所謂高等華人集中的地方，英國人規定華籍職員不準參加政治活動，不準女職員結婚，茅麗瑛正是犧牲了公民的重要權益換取這份高收入的工作，來維持一家的生計。但是，現在正是救亡圖存的關鍵時期，她逼迫自己必須有一個抉擇，于是她不顧親友的竭力勸阻，丟掉了人人艷羨的“金飯碗”。她經過深思熟慮，沉痛地對親友闡述了她的理由：“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國家已經成為一頭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中華民族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候，大家都應該起來，擔負起國家的興亡的責任！”

那天，茅麗瑛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面對病榻上風燭殘年的母親，因為病痛而痛苦呻吟，她心里如刀割般難受。出身貧寒的茅麗瑛，從小就顛沛流離，歷經苦難，是母親與她相依為命，相濡以沫才走過來的，可以這樣說，沒有母親的含辛茹苦，就磨煉不出她勤奮好學、自尊自強、追求公正、向往人間正義的性格。醞釀了好久，她終于在為母親端藥送水的時候，試探性地對母親說道：“媽！我辭了海關的工作……”母親微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了，仿佛無法相信女兒的話。“我要去參加救亡長征團，要離開這里，去廣東、香港……要離開你一段時間……”老母親聽說女兒要離她遠去，禁不住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這時，已經強忍悲痛許久的茅麗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道：“媽媽！我愛你，但我更愛祖國！”

母女相擁而泣，茅麗瑛還在不斷地安慰母親。老母親也是熟知女兒的個性，同時也深明大義，被女兒深深的愛國熱忱打動，雖然要忍受骨肉分離之痛，但還是毅然決然地支持女兒的愛國之舉。

茅麗瑛在母親的陪同下，背著行囊急匆匆地趕往碼頭，終于趕上了救亡長征團的行列。船慢慢起航，站在碼頭的老母親，滿含淚水但卻始終面帶微笑，向女兒揮手示意。茅麗瑛也在甲板上含淚大聲呼喊：“媽媽！對不起！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保重！”直至母親的人影縮小成一點，爾后慢慢消失。留下她孤單的身影，被一輪紅日映照在冰涼的江水里。

在船上，茅麗瑛和同事促膝談心，她無限深情十分坦誠地說：“我母親老了，她又只有我一個女兒，她愛我，我愛她，我們本來是相依為命的，但這時不同了，我要為祖國盡更大的努力，就得離開她，否則就不可能投身祖國的懷抱，我為這矛盾難過，但終于決定挑選了前一條路。我母親的哭聲幾乎動搖了我的決定，但我終于堅定了下來。我愛我的母親，但我更愛我的祖國！”

茅麗瑛就這樣，放棄“金飯碗”，離開老母親，踏上了抗日救亡前方陣地，在廣東、香港等地積極進行救國宣傳，有力聲援艱苦卓絕的全國抗戰。

1938年初春，茅麗瑛回到上海，看到街道上掛著的都是五顏六色的日偽軍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上海業已成為了一座屈辱、受氣的孤島。唯一可喜的是，上海海關同意茅麗瑛復職，而且還有其他好幾家大公司爭相聘請她，但此時的她，已經將“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中，不再考慮自己的物質生活，將找工作的重點全部放在了必須有時間從事革命工作上。于是，她最終還是回到啟秀女中擔任了薪水微薄的教師。

1938年5月5日，上海中國職業婦女俱樂部成立，茅麗瑛當選為主席。不久，她便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此后，她積極開展職業婦女俱樂部的工作，相繼創辦了國語班、英語會話班、會計班、中文速成班、文化補習班等，開展對婦女的培訓工作，茅麗瑛還親自教授英語課。

在校任教期間，她表示堅決服從上級組織的指示，利用“孤島”這個特殊環境，辦很多有利于革命工作的事情。不久，黨組織指示她以上海職業婦女俱樂部的名義，為浴血奮戰、抗擊日寇的新四軍戰士募集一批棉衣，同時為難民募集救濟款。作為主席的茅麗瑛，決定發動會員向社會廣泛募捐物品，然后進行義賣。她還在發動會上慷慨陳詞：“救國如救火，馬上行動支援新四軍，變敵人的后方為前線！”

為了擴大義賣活動的影響，獲得社會上廣泛的支持，茅麗瑛還領導會員借用大陸電臺和新電臺連續舉辦三次宣傳活動和“義賣代價劵推銷會”。由于她和會員們的努力，社會上民眾的抗日激情被充分調動了起來，大家同仇敵愾，在后方擰成一股繩來支援前線，掀起了一股捐物捐款的熱潮，數天內募集到款項2000余元，社會反響十分強烈。

正當茅麗瑛為義賣日夜奔波，恨不得一個人分身作為兩人用時，老母親病情惡化的消息傳來。那日，她在辦公室里備課，鄰居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麗瑛！你的母親咳得越來越厲害！快回去看看吧！”茅麗瑛聞訊，趕忙趕到家中，扶起病重的母親，去了醫院。由于時間緊迫，她安頓好母親，拜托一位女校工代為照料老人，就立即返回工作崗位。等她騰出身去醫院時，看見母親已經被蓋上了白被單，她跪在了病床前，緊緊抱住母親的尸體，禁不住嚎啕大哭：“媽媽，寬恕我吧！我沒來得及伺候您和為您送終。但是，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的利益，您一定會諒解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感染了在場的所有親友和醫護人員。

后來，她和幾個朋友談心時道出了心聲：“我曾經有個夢，現在破碎了。我父親在我6歲那年死去，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母親靠親戚幫忙到一個中學做職工。后來我上學讀書，每接受一次媽媽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一點錢作為每學期學費時，我總涌起一個念頭——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孝順女兒，讓媽媽安度晚年。日本軍國主義的入侵，粉碎了我這個夢，國亡了，家在哪里？”她說得很輕很慢，眼睛里噙滿了淚，“我怎么能只顧母親而不顧國家的安危呢？”

這一席話，讓在座的人無不為之動容，他們明白眼前這位革命女戰士從此將愛母親的心，全部轉移到愛她的祖國，愛她的同胞，更熱烈地投入到抗日鋤奸的工作中。她為了國家大義犧牲了很多珍貴的東西，但卻始終無怨無悔。

日偽方面看到茅麗瑛在抗日方面成績如此突出，生怕會影響自己的戰略布局，對她是恨之入骨，早已將她列入了黑名單。一天，她收到一封日偽特務給她寄去帶子彈的“恐嚇信”，信內附言，如果不立即停止活動，將會“不利”，茅麗瑛大義凜然，絲毫不畏懼，更沒有退縮。她沉著、果斷地說：“我們是為英勇殺敵的新四軍募款，環境越艱險，越動搖不得。除了革命工作，我生命中沒有更可留戀的東西。我已下了決心，為義賣而生，為義賣而死！”

茅麗瑛的不與反動勢力妥協的決心感染了眾多同事，他們在茅麗瑛的組織領導下，勠力同心，組織演唱會的同時，積極籌辦舉行慈善義賣會。茅麗瑛為了義賣會場地辛勞奔波，可是幾天跑下來，原先紛紛表態要租借給她場地的負責人，都好像商量好一樣，都用“不好意思！恕不外借！”來回絕，頻頻的閉門羹使得茅麗瑛身心俱疲，后來才知道這是日偽特務恐嚇的“杰作”。離義賣會開幕只剩下一個晚上，茅麗瑛毅然決定以婦女會為義賣場所。

7月14日上午義賣會如期開幕，在拍賣的過程中，兩個漢奸暴徒闖了進來，兇狠地推翻了條案，開始用語言威脅義賣工作人員和參加義賣的群眾，引起臺下群眾的恐慌，有的群情激憤，有的大聲呼叫，有的爭相逃命，會場秩序大亂。茅麗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率領義憤群眾與會所人員將兩名暴徒控制住，然后扭送到巡捕房，并勇敢地親自作證。

由于茅麗瑛先借大陸電臺舉辦評劇大會唱，借以擴大宣傳，大會唱后，果然在上海引起不小的聲勢，群眾爭相參加抗日募捐。義賣圓滿結束，義賣所得之款，一部分給了難民救濟協會，其余的，秘密轉送給新四軍，作為購買前方將士棉衣的經費。

義賣會的成功使得敵人對“職業婦女俱樂部”，對茅麗瑛的仇視進一步加深，他們稱茅麗瑛為“第二史良之中共激烈分子”。日偽76號特工總部派女特務混入職業婦女俱樂部，對茅的政治面貌、居住地址、行動規律進行偵查。

黨組織考慮到茅麗瑛的身份已經暴露，做出要她撤離上海去新四軍的決定，朋友亦已經為她辦好離滬赴港暫避的一切手續。但她堅持要把職業婦女俱樂部的積極分子工作做好，群眾情緒穩定后再離開。

在連續公開恫嚇無效后，1939年12月，汪偽特工總部主任丁默邨下達了暗殺茅麗瑛的命令。執行暗殺的是特工總部第一行動大隊大隊長，號稱“神槍手”的林之江。林為了一定要把茅麗瑛置于死地，事先在子彈頭前劃了一個字，并浸于蒜汁之中，這樣一來子彈便奇毒無比，不論擊中任何部分，被害者都必死無疑。

12月12日。夜幕剛剛落下，繁華的上海公共租界商業區內便華燈齊放，霓虹燈閃爍，馬路上車來人往，十分嘈雜擁擠。

位于南京路與四川路交叉處的上海職業婦女俱樂部的附近陰暗處，幾個人影在閃動。那些身穿黑色風衣的特務在那里密謀，如何悄無聲息地殺死茅麗瑛，就像一群饑餓的獅子在等待羚羊的出現，然后分而食之。

他們埋伏到了7時許，等來茅麗瑛從福利公司二樓會所走出來，馬上尾隨其后，走到一處人煙稀少的拐角，乘其不備，舉起左輪手槍向茅麗瑛連開了好幾槍，在幾條罪惡的火舌噴射出槍管之后，茅麗瑛倒在了血泊中。

槍聲劃破了夜的嘈雜，人們圍攏上來，歹徒趁著人流涌動逃離了現場。群眾認得這個鐵骨錚錚的女戰士，都在為她的不幸扼腕，有人提議馬上送她去醫院救治，但她一直等到同志趕來，將裝有會員名冊的手提包交給了同志，才放心地去了仁濟醫院。

茅麗瑛被擊中三槍，但所幸都未擊中要害，其中兩顆子彈打中了腿部和膝蓋，另一顆則穿過了小腸，醫生對她的同事親友說，只要切除一節小腸即可得救，大家總算松了一口氣?？墒谴蠹业葋淼热?，都沒有等到手術，醫生只是推說再等等。知情的同志后來才打探到，敵人對于主刀大夫甚至整個醫院施加壓力，威脅強迫他們停止一切搶救茅麗瑛的行為。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茅麗瑛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地流逝。由于子彈有毒，又遲遲得不到有效的治療和護理，三天后，茅麗瑛因為病情惡化，與世長辭。

年僅29歲的茅麗瑛在生命垂危時，還留下遺言：“告訴媽媽（指黨組織），我死了不要為我悲傷，我是時刻準備犧牲的！希望大家努力，加倍努力！”遺言感染激勵了圍在病榻旁熱淚盈眶的同志們。

13日，《申報》、《新聞報》、《大美報》、《中華日報》等多家報紙刊登茅麗瑛突遭槍擊的消息，頓時震驚了上海。茅麗瑛去世后，仁濟醫院門口，被擠得水泄不通，很多群眾自發來為這位巾幗英雄送行。

12月16日至17日，在萬國殯儀館為茅麗瑛舉行隆重公祭，中共江蘇省委職委和八路軍、新四軍駐滬代表以及數千名群眾前往瞻仰遺容、吊唁烈士，聲勢十分浩大。中共江蘇省委文委委員、著名劇作家于伶為其寫了“繼惺公成仁萬氓痛哭孤島孤女不孤，與鑒湖同仇無限哀愁秋風秋雨千秋”的挽聯。

解放后，人民政府曾多次舉行紀念活動。1949年12月12日，上海市各界人民舉行了茅麗瑛烈士殉難十周年悼念大會。陳毅為其題詞：“為人民的利益而犧牲是最光榮的，人民永遠紀念她”。1962年，于伶以茅麗瑛為原型，創作了人民抗日斗爭的舞臺劇本《七月流火》，完成了自己多年的夙愿，作品一經問世，便引起文藝界的廣泛關注，當時就有十余個省市話劇院（團）同時排演。后來，電影廠將它改編為電影。

1989年，在茅麗瑛遇害50周年之日，上海舉行隆重的紀念座談會，并在南京東路烈士遇害處勒石紀念。翌年，在她的母校——第十二中（原啟秀女校）塑了烈士雕像。

茅麗瑛的巾幗英雄形象被人民深深緬懷與銘記，正是像她一樣的千千萬萬的革命烈士，用鮮血與生命換來抗戰的全面勝利，為人民掃除了日寇的荼毒與侵害，她永遠活在人民心中，就像一座不朽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