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改革開放40年:文學中的改革故事
策劃人語
從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到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新寫實主義;從《收獲》《十月》《當代》的創刊出版到影視劇本的創作熱潮;從手抄本、鉛印本到網絡文學盛行。改革開放40年來,國人文學閱讀的變遷與文學創作的變革,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劇烈,都要壯麗。在這些現象身后,是改革帶來的政通人和,是作家們向改革先鋒致敬的熱忱與向民族內心追尋的情懷。回首40年文學變革之路,尋找改革痕跡與尋根之旅的歷程,就是追憶改革的豐功偉業,回憶往昔崢嶸歲月。
“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
考察一個時代的精神面貌與社會變遷,簡便的方式就是閱讀這一時期的主流文學作品,如果群體作品大多呈現奮發向上又不乏冷靜理性的面貌,這個時代也注定是個不斷奮進的時代。1977年,劉心武小說《班主任》發表,1978年盧新華《傷痕》刊發,作為向上一個時代的告別,中國作家開始將目光投向未來。
奮發意志,投身改革,同時又努力轉身,尋找民族心靈的根基,這種看似矛盾,實則互為依靠的兩種趨勢,成為40年來幾代作家的共同追求,也成為時代主題。40年來,記錄改革痕跡與回首尋根之旅,構筑起中國作家和中國讀者的精神家園。
開拓者的故事
改革給中國人帶來的,不僅是物質生活上的富足,更有精神領域的豐富。個體思想和生活空間擴大,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需求日益多樣化。
1978年以前,文學刊物并不多,隨著經濟社會的變革,《收獲》《當代》《十月》《中國作家》《鐘山》《花城》《大家》等文學刊物大增,作為新的文學作品的土壤,滋養著剛剛蓬勃發展的閱讀空間。
1979年,短篇小說《喬廠長上任記》在《人民文學》刊登,喬光樸——一位站在改革潮頭,不畏艱險的改革家形象從字里行間站立起來。作品一經刊登,便成為改革文學的開山之作,獲得當年度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面對百廢待興的工廠,“喬光樸沒抬眼皮,用平穩的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口吻說:‘別人不說我先說,請局黨委考慮,讓我到重型電機廠去。’”這不僅是喬光樸,更是那個時代改革家的生動寫照。改革路上必然苦難重重,面對曾誣告自己的人,喬廠長并不忌諱,仍舊用人以才,而后公正教育“但不許你再鼓吹那一套,而且每干一件事總要先發表一通理論。我生平最討厭編造真理的人”,字字鏗鏘。小說結尾“喬光樸毫不客氣,喝了一口水,把臉稍微一側,用很有點裘派的味道唱起來: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儼然一位包公立在讀者眼前,站在改革潮頭的斗士形象躍然紙上。
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的痕跡就從沒脫離讀者的主流視線。張潔《沉重的翅膀》,也在描述重工業工廠的故事,是重工業起飛伊始的寫照;賈平凹《雞窩洼的人家》,透視鄉村改革現狀,《開拓者》《燕趙悲歌》,改革者前赴后繼,在一個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中犧牲著自我,燃燒著青春。作家把他們的形象描繪在文字中,在中國文學歷史進程中,留下改革先鋒的足跡。
向心靈深處的反思
時光流轉,改革故事在文學史上踏雪留痕。可作家們的視野與讀者的期待并不止于此,他們更希望探知我們的民族將如何行走,走向何方。他們探知未來的方式,便是回首往昔,從民族的根本與源頭找答案。
1985,回鄉知青史鐵生發表了小說《命若琴弦》,同年發表的還有王安憶的《小鮑莊》,韓少功《爸爸爸》。
《命若琴弦》中,一老一少一對盲人師徒,四處演奏糊口。但是他們一直懷揣著一個秘密:老瞎子的師傅曾將治愈眼睛的藥方塞到他的琴里,彈斷一千根琴弦當做藥引子。日積月累,當第一千根琴弦終于斷開的時候,秘密卻無情地被揭開:
“那張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藥方原來是一張無字的白紙。他不信,請了多少識字而又誠實的人幫他看,人人都說那果真是一張無字的白紙。”“老瞎子的心弦斷了,準確地說,是有一端空無所系了。一根琴弦需要兩個點才能拉緊。心弦也要兩個點——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這緊繃的過程上彈響心曲。”
社會的變遷不也正如此,不論現實如何殘酷,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中間的琴弦才能緊繃彈響心曲。垂死之際,讓老瞎子忽然覺醒的,已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徒弟的命運,是未來的希望。
后人這樣評價,“在尋根問題上,作者表達了見解,根和尋根是兩回事,一個僅僅是,我們從何處來以及為什么要來,另一個還是為了我們往何處去,并且怎么去。”《命若琴弦》是一個抗爭荒誕以獲取生存意義的寓言故事。
80年代的文學尋根之旅,并沒有合上大幕。余華《活著》,關照了人的整個一生,從顛沛流離到篤定生活,陳忠實《白鹿原》,視角透視到一個大家族的近百年歷史中,追問我們從何而來,向何方而去。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直言,“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尋根”的作家們試圖從傳統文化心理、性格上推進“反思文學”的深化,并發掘、重構民族文化精神。
汪曾祺、阿城、鄭義、史鐵生、王安憶、張承志,馮驥才……“反思”深入到屬于事物“本源”意義的趨向,探索歷史與民族文化心理“積淀”之間的關系。文學批評家李慶西表示,他們的主要意圖,是在于“尋找民族文化精神”,以獲得民族精神自救的能力。
沖破藩籬前行
1995年,霍達《穆斯林的葬禮》發表。此時,是否要將某一作品或某位作家位列“尋根文學”似乎已不重要,“根”與“尋根”的外延都在不斷擴大。尋根的探索,已深入作家心靈。
《穆斯林的葬禮》中,一面是因打碎玉器留下學徒而放棄朝圣之旅的韓子奇,一面是梁家兩位性格迥異的姐妹:姐姐梁君璧篤信宗教,心中只有信仰與家庭,而一生沒有愛情,她的思想“單純”,認為愛情是惡心的東西;妹妹梁冰玉,卻是上個世紀40年代的新女性,上過大學,向往純真的愛情,也因愛情傷過心,經歷的兩段感情,使她畏懼,最后將自己的心交給姐夫韓子奇。
一面是極度保守,一面渴望沖破藩籬。這正是社會變革中,每個單位、每個社區、每個家庭中兩種面目的真實寫照。
市場經濟大潮涌動,中國作家們似乎并不滿足于前幾十年的成績,繼續在改革和尋根的路上追尋。王朔《北京人在紐約》《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大話社會變革前沿的生活與經歷,《廢都》《白鹿原》等“陜軍東征”,將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信念與理想融通。賈平凹《廢都》,莫言《紅高粱》,仍在堅持著尋根的使命。此時,稿費已不像過去那樣豐厚,因此出現了作家“下海”現象,影視劇本,以及以嚴肅文學為底本,進行影視化改編的風氣盛行,卻不乏嚴肅文學的內蘊。文學,以另一種面貌延續改革與尋根的使命。
上世紀90年代末,河南作家二月河的康雍乾“帝王三部曲”,一改新中國成立以來姚雪垠奠定的古典小說寫作范式,將祖孫三代三位帝王描寫為充滿氣魄的改革家,借古人故事贊頌當今的改革斗士。有趣的是,其中兩部都被改編為影視劇,而且多次播放,膾炙人口,至今不衰。其所尋之根,以及所歌頌的改革魄力,在歷史的語境中得到完美融合。
《白鹿原》數次登上銀屏,《走西口》《闖關東》,在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尋根旅程。《亮劍》中的李云龍,《潛伏》中的余則成,儼然喬廠長的又一次化身。所尋之“根”,已拓展至廣袤的中國歷史中;而改革家的步伐也不限于工業,不限于上世紀70年代。所尋之根,值得被銘記,改革的魄力,值得被肯定。改革與尋根的兩條主線,繼續彈奏著政和安樂的治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