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變遷
我是恢復高考后走出鄉村,走進平谷小城的。
走進小城,才知小城真的很小,東西、南北也就一里多地,沒走幾步,就到小城盡頭了,好一座玲瓏袖珍的小城!四遭城墻早拆去了,可墻基還在,就此開辟了環城路。城內主要是青磚青瓦的民居,也很陳舊、甚至殘破。有一棟半棟的樓,恍如鶴立雞群,是在過去老縣衙處蓋的縣招待所。角角落落散落著雕花柱礎、螭首殘碑之物,透露著小城古老的信息。當然,城里老人聊起過去,會津津有味地比劃著講述道:這里是老縣衙,南面是文廟,北面是城隍廟,舊時規矩,知縣要先拜城隍再上任。當然也記得哪條是鄰里相讓的仁義胡同、哪條是曾白塔聳峙的塔兒胡同等等。老人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城東緊鄰泃河,就是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記載的泃水,也是戰國成書的《竹書紀年》記載的齊師與燕師戰于泃水的泃水。泃河上橫陳一座破舊的老木橋,不足一丈寬,兩邊護欄有些零落,橋面時有雞窩坑一樣的漏洞。透過漏洞,可見橋下的水自北向南流去。
小城慢慢地越過舊墻基,不聲不響地向西拓展。那些大小機構,一個個從小城搬出,造型各異、或高或矮的建筑矗立起來,以至悄然形成一條與小城相連通的寬闊大街。由于縣政府就在大街的主要地方,人們便習慣地稱之為“府前街”了。府前街是小城貫通東西的主要街道,一設計就寬四五十米。小城人那時很閉塞,走慣了鄉下的土路,哪見得這么寬的街道?樸素的情感之下,認為這得占多少地!土地在小城人心中,向來是無比重要的。那時小城確實人很少,除時有搖晃著叮咚鈴聲、戴著糞兜的馬車招搖過市外,按著長短笛的汽車寥寥無幾,街道顯得空蕩蕩的。誰知沒幾年,小城人漸漸多起來了,汽車也漸漸多起來了,四面八方的外鄉人也來到這里,街道車水馬龍,人們這才嘆服當初決策與設計的超前意識,甚至以今之境況,驚呼當初為啥不更寬些,因為小城已開始像京城一樣地堵塞了。居民也隨之從逼仄的舊城搬出,重新聚落成一片一片新的小區,連幾十層的高樓也樹林般一幢幢拔地而起,儼然一座充滿現代氣派的城市呢!
我剛來小城,窄窄的街巷道路,根本沒有、也不用紅綠燈。偶爾去趟京城,見著紅綠燈都不知咋走。也記不得從啥時起,小城在要沖路口處開始安裝紅綠燈了,現在抬眼就是紅綠燈,恐怕沒人說清到底安裝了多少。紅綠燈就像一雙雙眨動的眼睛,幫助小城人看路,當然也規范著小城人來往出行,小城人也自覺地該停停、該行行,心底明白這言行舉止就叫文明。跟紅綠燈一樣,小城也不知從啥時起又出現藝術的雕塑,出現點景的山石,如今幾乎到處都是,石頭上還鐫刻著書法字跡。不是咱炫耀,畢竟平谷是中國奇石之鄉,中國書法之鄉,怎能不近水樓臺,就地擺著些奇石,刻著些書法呢!?而雕塑最具代表性的,就屬小城東部的“奔馬”了。小城人生性務實,當初對這新事物有些不理解,說弄這個有啥用,頂不了錢花,也當不了飯吃!久而久之,小城人潛意識里也接受了,一說到哪兒?“大馬”那兒!“奔馬”竟成了小城最早的地標。小城陸續又建造了群龍石雕“騰飛”,寓意不言自明。還有迎賓環島的“大桃”,以象征平谷為中國大桃之鄉。這些大大小小的雕塑、刻石,都已成為小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向世界展示著小城獨有的個性與魅力,展示著小城人跟隨時代潮流與時俱進的眼光、襟懷與精神。
我來小城這么多年,主要研究平谷歷史文化,走遍平谷諸多的山山水水,訪談平原與山鄉的村村落落,才知平谷三面環山,中為谷地,因以平谷名。這里有十萬年前人類活動的歷史,七千年前的上宅文化,五千年的軒轅文化,三千年的青銅文化,兩千二百年的建置文化,千年道教文化,六百年的長城文化以及英勇悲壯的抗戰紅色文化等等,這悠久的歷史與厚重的文化,與中華文明一脈綿延,正是小城發展自信的基因與底蘊。
站在山巔眺望,平谷東、南、北三面環山,形如盆地,獨西面敞向京城。就在西面豁缺處,二十里長山橫亙成了一道照壁,使平谷愈加藏風聚氣。山川沃野花木繁茂,泃水、洳河映帶左右,小城怡然其間,似呈二龍戲珠之勢。泃河那座歷經滄桑的老木橋,僅石頭砌筑的橋墩尚在,留下一抹歷史的遺跡。橋墩南北,各一座可幾車并駕的高架橋,暢通著小城。近年河道治理,河長上任,泃水、洳河不再干涸,不再污濁,綠水清流,白云倒映,水鳥翻飛,小城一派泠泠水韻。如今小城向西已延伸五六里,不知不覺越過了洳河,甚至周邊還建了衛星城鎮,過去地道的農民也隨之步入城鎮化的浩蕩進程中。
四十年,于宇宙不過一瞬,于我卻由青春洋溢而漸入老境,每天我走進走出的小城呢?從歷史遺留的舊墻基上走出,愈發地生機勃勃,實在是今非昔比!以后還會如何?我真的不敢設想,不能設想,根本也沒法設想,只管隨著小城的腳步,隨著匆匆的時光,一起向明天走去!
明天——我的山水相依的小城,我的生態宜居的小城,我的歷史久遠的小城,我的工作于斯、生活于斯、無限眷戀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