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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失敗者》
    來源:《科幻世界》 | 胡功博  2018年06月05日15:18

    吳天喜歡這個叫作“光明”的城市。

    與外邊烏煙瘴氣、灰蒙蒙一片的廢墟不同,這座城市充滿了陽光。盡管作為一個低生產能力的普通公民,吳天的法定生命時間只有六十年;盡管城外那些致命的塵埃讓他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這座城市,但這些一點兒都不影響他對光明城深入骨髓的喜愛。

    然而現在,這種感覺正在消失,就像在方才突然而至的濃云下逐漸衰弱的天光。

    他的妻子和女兒死了。

    吳天是親眼看著妻子和女兒胸前的計數顯示屏熄滅的。綠色的數字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便迅速歸零,而后屏幕陷入了一片黑暗。先是女兒,再是妻子。

    天光驟然暗了下來。

    十分鐘前,吳天一家還在談論著一個季度一次的休假計劃。出事的時候,他剛從超市出來。他拎著裝滿商品的購物袋,隔著綠化帶遠遠地朝在另一側等候的家人招手。

    這時,那個黑衣男人出現了。

    這個黑衣男人像雜技演員一般,忽高忽低跳躍著沖了過來。黑衣男人身后,緊咬著六七個駕駛著飛行器的警務人員。

    不祥的氣息像毒蛇的信子攀上吳天的脊背。

    “快跑!”吳天扔下購物袋,呼喊著向家人狂奔。

    可還是太遲了,死神獰笑著晃過他的眼簾。他看見那個黑衣男人擲出一枚手雷,在空中優雅地劃過一道弧線,深深地烙在他的視網膜上,像是死神鐮刀彎曲的邊緣。

    “砰——”爆鳴聲穿過氣流撞擊著吳天的耳膜。那枚手雷正正地在他家人的頭頂上方炸裂,沒有硝煙,沒有沖擊波,只是沿街的LED屏幕漸次熄滅,隨后,那些警方的飛行器就像一顆顆懸在空中的石子,笨拙地摔向地面。

    電磁脈沖炸彈!

    吳天的心臟戰栗起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綠幽幽的光順著領口縫隙飄了出來,那是一塊鑲嵌在胸口皮膚上的顯示屏,綠色的數字不緊不慢地倒數著。看來自己沒事。

    可妻子和孩子呢?吳天踉蹌著跨過隔離帶,又跑了幾十步。只見妻子和女兒癱倒在地,面色烏青,拼命地長大嘴巴,卻無法吸氣,像是兩條被丟棄在瓷磚上的金魚。

    “爸……爸……”女兒虛弱地叫著,她的眼里出現了希望的神色。

    吳天扯開女兒的上衣領子,數字熄滅了!他不死心,又看了看妻子的,只見屏幕一閃,也陷入了漆黑。他試著給她們做人工呼吸,可那根本沒有用……

    “救救我的家人!”吳天無助地喊著,語氣幾近哀求。

    沒有人回應。那些僥幸逃過一劫的人都早已作鳥獸散。整條大街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受害者和那幾個哀號的警察。

    吳天捶打著地面,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那個黑衣人又落了回來,仿佛沒看見吳天一般,從他的面前直直走過,彎腰拾起那個大購物袋。吳天感到仇恨和狂怒在自己體內燃燒,他像一只發狂的野獸撲到男人身上。黑衣人猛地一抬腿,膝蓋上的機械外骨骼重重地砸到吳天臉上,將他震飛出去。

    遠處傳來飛行器的轟鳴聲,更多的警察追來了。

    黑衣人不再理會他,躍身起跳,像一只靈巧的螞蚱,蹦跳著消失在了城市深處。

    吳天面目扭曲,捂著血淋淋的鼻梁,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我會讓你償命的!”

    烏云越來越濃密,黑沉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把剛才的血腥殺戮悄無聲息地掩蔽在雨幕下的朦朧之中,只有遠處聳立的一座座黑色巨塔仍舊威壓,冷漠地俯瞰著蒼生萬物。

    救援隊是在吳天的家人停止呼吸后半個小時才趕到的。安全人員像一只只冰冷的木偶,機械地把吳天架出警戒線外,又機械地把他的妻子和孩子塞進裹尸袋。

    吳天拼命地掙脫開來,撕開襯衣,裸露出胸口的數字顯示屏。“誰他媽規定這東西壞了,人就必須得死?”他大聲地說,似乎在質問所有人。

    沒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冷漠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你們聾了嗎?回答我啊!遲早有一天你們也會是這下場的!”吳天失去了理智,他掐住一名安全人員的脖子,扭打成一團……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他的腦袋有些顫麻,麻醉劑和鎮定劑的混合作用讓他感到舒服了許多,至少胸口下那只狂躁的野獸暫時安分下來。他披著撕破的外衣,走出收容所,那些工作人員也跟著出來,絮叨著沒用的套話。他厭惡地邁大步子把他們甩開。

    吳天神魂顛倒地在街上徘徊著,那兩塊漆黑的顯示屏旋轉著,像夢魘般游動著,化作飄浮在空中的墓碑。他痛苦地捂住眼睛,發瘋一般跑了起來,直到撞上一根燈柱,一頭栽倒在地。

    他扶著腦袋坐起身來,端詳起胸口上的家伙。那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矩形弧面顯示屏,完美地貼合胸部,上面顯示著一行發光數字,“12072:16:15:33、32、31……”數字閃爍倒數著。12072天16小時15分33秒——這是他剩下的合法生命長度,他生命的極限。

    這臺生命控制中樞,從出生之日便植入他的體內,跟隨他一起長大。機器連接他的心肺系統,依賴宿主生物能量供電。一旦倒計時歸零,裝置將控制植物神經,強行抑制宿主的心跳和呼吸,從而終結宿主的生命。

    他撫摸著顯示屏左上角的一個小凸起,這里應該是生命控制中樞收發訊號的部分。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電磁波像一根纖細的鋼絲,系在他與此刻正隱匿在夜色里的黑塔之間。那一座座黑塔,就是一尊尊全知的巨神,沒有什么能逃過它的眼睛。它是絕對公平的代言人,任何人只要違反了《城邦生命法》,不管擁有多少財富、多大權力,都將受到黑塔無情的制裁——此人的一部分生命長度,將被削去。

    不過,對于吳天來說,這些都變得無所謂了。對一個失去了妻子和女兒的人而言,活得再久也不過是折磨。

    他又盯著胸口看了一陣,然后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突然,他抓起一塊石頭,毫不猶豫朝著胸口的機器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屏幕被砸的凹陷下去,尖銳的棱角把皮膚割得血肉模糊。屏幕上彈出一行血紅的字母“warning”。機器一遍遍循環著警報:“請立即停止破壞生命控制中樞的行為,否則系統將立即啟動終結指令。”

    這個程序是防止中樞因非法篡改或破壞而失效的最后保險,它被寫入了運算器的最高邏輯。就是這道指令殺死了他的親人——在強烈的電磁脈沖燒毀她們身上中樞芯片的同時,終結命令也被釋放出來。

    死亡慢慢降臨,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跳得越來越沉悶,胸腔也開始發麻,每次呼吸幾乎是在用膈肌頂起一塊千斤巨石。他很清楚,自己的妻子、女兒也經歷過同樣的過程,而自己即將跟上她們的腳步……

    吳天閉上眼睛,他看見天國的大門緩緩敞開,門的另一側,他的妻子和女兒站在光芒中,微笑著迎接他。他感覺身子輕了許多,呼吸也不那么沉重了,腦海中充斥著閃光。難道這就是瀕死前的感覺嗎?他使勁伸出手,向著她們跑去。

    “懦夫!”她們厭惡地推開他。

    吳天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胸前的數字又恢復了倒計時,一下一下地抽動著,嘲笑著他的失敗。

    “懦夫、懦夫……”那個聲音在他耳邊一遍遍唱著,他驚慌失措地轉頭,可邊上什么人也沒有。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吳天蜷縮起身子,不斷地念著。他不能就這么輕易死去,因為,在死之前,他必須宰了那個畜生!

    他這樣想著,太陽也升了起來,刺眼的陽光如同長矛一般穿透霧靄,滲入建筑物的縫隙,扎在他身上。他支起脖子,仰視著從晨霧中蘇醒的黑塔。他很想知道,那雙隱藏在這些巨神背后的眼睛,此刻是否在用悲憫的目光看著他。

    “神居天堂,天下太平。”一句古老的詩歌飄過他的思緒。

    吳天很少回憶這個世界的歷史。原因很簡單,這個世界幾乎沒有歷史。為了消除痛苦,創世者們選擇了忘卻,為了忘卻,他們抹去了所有歷史。

    據說在城邦建立之前,曾有過一個無比繁華絢麗的世界,那時的地表,到處都是未被輻射污染的土地,藍色的海洋覆蓋了這個星球百分之七十的面積,大氣塵埃密度只有現在的三十分之一,物種有成百上千萬之多。那時的人類,遍布整個世界,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飛鳥,隨時可以去往世界的每個角落……

    只可惜,“末日之戰”毀滅了一切。

    這一說法曾小范圍流傳過,但隨即被官方斥為胡編亂造的謠言。歷史教科書上寫的是,傳言中的盛世從未存在過,幾千年來,大地一直被永不熄滅的業火炙烤著,人類在極端環境下瀕臨滅絕……直到創世者出現,偉大的創始者們撲滅了火焰,召集了殘存的人類,在這片唯一的凈土上建立起光明城。那一年,是人類紀元的元年。

    創世者告訴人們,這場天災的根源始于人類的原罪,只有把人類骨子里的劣根性徹底凈化,災難才不會重演。為此他們創造了先知“忒彌斯”,在大地上豎起幾百米高的發射塔。他們要求每個人的身體里都必須裝上生命控制中樞,只有這樣,忒彌斯才能把力量送到每個人身上,壓制住每個人體內的原罪。

    這就是每個城邦公民了解并且深信不疑的所有歷史。

    可現在,仔細想想,這些正統理論竟有些荒謬。原罪究竟是什么?這么一個玄虛的東西,真的能引發滅世災難?也許,“忒彌斯—黑塔—生命控制中樞”系統本身,就是個大錯。表面上,它把整個城邦管理得井井有條,人們也開始懂得生命的可貴。但它考慮過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這個問題嗎?犯了錯的人,難道就沒有悔改的機會嗎?

    頭一次,吳天他開始懷疑胸前這臺機器。他想起了父親。父親一生沒犯什么錯誤,也沒經歷過磨難與病痛,幾乎是一路平坦地過完了法定生命長度。吳天永遠記得那個清晨,在生命倒計時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父親悄悄地走上天臺,在明媚的晨光里縱身一躍……

    父親為什么要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以前吳天不得其解,現在,他明白了。父親在用死亡反抗:這是他的生命,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軌道電車花了不到三十分鐘,就把吳天送入一個居民區。一個由數棟方正均一的塔樓排成的方陣,唯一不同的只有建筑立面馬賽克面磚拼成的數字。

    他在一棟標著“27號”的樓前停了下來,他有些猶豫且畏懼——十二個小時前,這里還是個被他稱為“家”的地方。那時的他,還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女兒;而現在,他已經一無所有。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那個披著黑衣的畜生。

    吳天跌跌撞撞地打開房門,“公爵”叫喚著沖了出來,繞著他又蹦又跳。他無心像從前那樣和寵物玩鬧,粗魯地用腳將它撥至一邊。“公爵”似乎并沒有嗅到主人身上不同尋常的悲傷情緒,猶自搖著尾巴。他心底泛起一絲對寵物的羨慕,它們不受那些黑塔控制,它們能走到自己生命真正的終點。

    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后,他胡亂吃了點兒東西,然后把自己關進畫室,強迫自己忘記火辣辣的傷口,忘記失去家人的悲痛。他要讓自己平靜得像一個深淵,深淵之下,暴戾的野獸怒嚎著。

    他架起畫板,端起顏料盤,畫了起來。

    畫筆在尼龍畫布上顫巍巍地游走,紙上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顏料塊,是那個兇手。

    吳天從男人的身體畫起:那人穿著一件特大號的黑色連帽風衣,遮住了他腿肚子以上的部分,讓人很難猜到他的身形。風衣表面凸起的條塊應該是機械外骨骼,從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腳掌。最后,吳天開始刻畫男人的臉,那是一張幾乎找不到任何表情的臉。雜草似的頭發從帽子邊緣瘋長出來,幾乎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臉頰僵硬地像一團風干肉。唯一不同的,是那雙隱藏在亂發下的眼睛,銳利的目光從那里射出來,似乎能洞穿一切。

    他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那么近距離爆炸的電磁脈沖炸彈,對他卻毫無作用?吳天盯著畫上的男人,思索著。

    莫非……他是“滅塔者”?

    “滅塔”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成員全是拒絕接受生命中樞改造者。他們視改造者為異類,經常使用自制的電磁脈沖炸彈,在整個城邦四處制造恐慌,這個組織的首領更是揚言要毀掉所有控制塔……不過,一百多年前,政府當局就宣布完全剿滅了“滅塔”組織。

    那個男人真的是“滅塔者”嗎?

    吳天不清楚。

    說實話,那個男人長什么樣,是什么來歷,都不重要。吳天只要知道這人現在在哪里,找到他,然后干掉他就行了。

    可是,吳天不知道那個男人在哪里。

    挫敗感在吳天全身蔓延開來。

    “我只是一個法定生命時間只有六十年的平民,我還能怎么辦呢?”吳天自我安慰道,“也許那些警察會抓住他的……”

    話剛說完,他就嘗到了羞辱的滋味,一種比什么羞辱都難受的自我羞辱。“懦夫!”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在吳天的腦海中來回撞擊著。

    吳天抬起頭,畫上的男人嘴角微微咧著,似乎在嘲笑他。

    悲傷、憤怒、孤獨如同洶涌的潮水拍打在礁石上,迸射出復仇的火花,點燃了整個大海。吳天咬牙切齒,想象著自己用牙齒,一點一點把仇人撕碎,把他的血肉咽下喉嚨。可那只是想象罷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吳天抬起頭,畫上的男人嘴角微微咧著,似乎在嘲笑他。

    吳天再也無法冷靜,一把扯下畫板上的畫撕了個粉碎,又一腳把顏料罐踢翻在地。

    忽然,房間門吱嘎一聲開了,“公爵”冒失地闖了進來,又被主人發怒的樣子嚇得直后退。它小聲地嗚咽了起來,狗爪踩在四散的顏料上,一片狼藉。

    吳天煩躁地拽過“公爵”,想將寵物拴起來。

    突然,他怔住了,像是有一把尖銳的匕首捅進了他的腦子。

    他終于想起來了——在那只被男人拿走的購物袋里,放著一個他給“公爵”買的項圈,而那是一個有定位功能的項圈……

    但愿那家伙還沒把袋子扔了。他不停地祈禱,緊張得心臟狂跳,手忙腳亂地輸著項圈的ID和密碼。第三遍的時候,他終于輸對了。他進入界面,地圖上出現了一個小亮點。

    亮點在移動!他幾乎蹦了起來——那個剛買的項圈還在男人身邊!

    他調出最近二十四小時的歷史軌跡。從亮點上生出一根細線,從西北到正東,逆時針繞著城市中心,歪歪扭扭地轉出一個圓弧。吳天放大圖像,每隔幾公里,軌跡線都會在一塊區域繞很久,就像一根隔一段纏一個結的繩子。看得出男人在那些地方停了很久。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吳天回到實時追蹤模式。亮點閃爍著,正朝著城市東邊的一個廢棄的工業區移動。

    自己必須馬上行動,他想著。計劃在他腦子里已經走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現在他需要一件武器。吳天翻遍了整個屋子,終于在天花板夾層里找到了那把老式來復槍。這件老掉牙的武器是他曾祖父留下的。這支小巧的民用狩獵步槍,是吳天那喜好打獵的曾祖父所收藏的諸多狩獵武器中最不起眼的一件,使用次數比較少。這小家伙幸運地逃過了城邦的殺傷武器銷毀行動,而且也頂住了歲月的摧殘——整支槍都仔細涂了油,用油布包裹著,保護得很好,槍管并沒有生銹,膛線還很清晰。就是子彈少了點兒,找來找去只找到四發。不過這些子彈是制造精良的民用大威力狩獵子彈,殺傷力很大,足以獵殺棕熊甚至猛虎,只要打中那個混蛋一發,定叫他不死也得殘廢!盡管吳天只有四次機會。

    其實吳天完全可以把線索提供給安全局,讓特警隊來處理那家伙。但他不想這樣做,這是他自己的事情。

    吳天騎上一輛飛行車,沿著最短路線向屏幕上的亮點駛去。

    一路上,他胸口那臺破機器一直叫喚著。由于持續的超速加上隨意變道,他的生命時間被扣除了足足五百天。現在那些警務人員沒空管他,他們正四處巡邏,忙著找那個黑衣男人。

    “見鬼去吧,《城邦生命法》!”吳天怪叫著。他喜歡這種揮霍生命的快感。他要把這三十年來謹小慎微的壓抑統統發泄出去。

    飛行車在離目標四百米的位置停了下來。這是一片廢棄的自動化工業區,眼前充斥著斑駁粗獷的機器的叢林,枯瘦的機械臂直指蒼穹,刺破云霄。

    吳天下了車,背上獵槍,步行著靠近。他小心地隱蔽在管道和支架后,一點一點地挪動著。他看了看地圖,亮點就在一個發動機組旁。

    吳天屏住呼吸,邁著碎步,迅速穿過一個空曠的走廊,還有二十米時他看見了那臺發動機。他端起槍朝著那兒瞄準,等著男人的腦袋出現在他的準星上。他保持姿勢,一直端得手臂發麻,可男人還是沒有露頭。他瞥了一眼屏幕,亮點還在那兒。

    被識破了嗎?吳天咬咬牙,硬著頭皮靠近發動機組。他四下張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那只購物袋孤零零地丟在那里。他打開袋子,狗項圈確實在里面,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沒開封的罐頭和一些奶酪。

    “該死的!”吳天罵道。線索又斷了,好不容易拾起的火星跌回了深井。不過,隨意扔在前方過道上的半塊三明治,給了他些許希望。也許那人還在附近。

    他端起獵槍搜索著前進,穿過機房,通過一個空曠的車間,一直走到廠區中央一片空地前。他躲在一個廢料箱后,警惕地向外看去。命運之神睜開了雙眼。那個黑色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空地中間,背對自己慢慢向前走著。

    但吳天現在還夠不到他,這支小巧的獵槍因為槍管不長,有效射程并不特別遠,精確射程更短,而他現在的位置離男人至少有兩個足球場長,從沒端槍射擊過的他,完全沒有準確命中的把握。該怎么靠近這個人呢?吳天腦子飛速運轉著。

    很快他就構思出了一條路線——快速跑到空地邊緣,繞到外圍灌木叢后面,在樹木的掩護下爬上另一端的廠房頂,借著屋頂迂回到男人側后方,居高臨下地狙殺目標。

    說干就干!吳天飛快地竄出掩體。在跑進灌木叢的時候,他身后傳來了陣陣異響。他扒開枝葉望去,一大群“四足蜘蛛”從對面的高墻上密密麻麻地爬了下來。這些家伙足有一人高,一蹦就是十幾米遠,它們如同一個組織有序的狼群,不一會兒就把那個男人團團圍住了。和那些戰斗力上不得臺面的警察不同,這些家伙是真正的戰爭機器,它們不怕一般的電磁脈沖,也不需要駕駛員,由控制塔發出指令直接遙控。

    看來輪不到自己動手了。吳天有些失望。

    那些機器好像不急著動手,它們繞著黑衣男人轉著圈,就像一群圍著篝火跳舞的土著,它們的腹足一下一下撞擊著地面,發出有節奏的金屬聲。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那些機器像是中了定身術,齊齊停了下來。只見一個小黑點從蛛群上方竄出,升到半空中穩穩停住。

    那是什么?吳天有些好奇。他并沒意識到危險已悄然逼近,直到胸前的機器沙啞地響了起來:您已與控制塔失去聯系,如不恢復,系統將于五分鐘后啟動終結指令。

    一股悚然的感覺流遍全身,他打了個寒戰。怎么回事?控制塔明明覆蓋了光明城的每個角落,連下水道里都布置了信號源,可自己現在卻收不到信號。他看了看那些蜘蛛,還是一動不動,像是一圈僵硬的雕塑。那個男人從容地躍出那堆破爛,繼續向前走去……

    難道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小黑點在作怪?是它屏蔽了所有信號,那些癱瘓的機器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必須遠離那個黑點。慌亂之中他強迫自己迅速用目光掃過周圍,能看到的路只有兩條——背向黑點,翻過一道柵欄,沿著一條貨物軌道逃出廠區,這顯然是最短的路線,但同時也會離男人越來越遠。或者照之前計劃的那樣,保持前進直到沖出屏蔽區,但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通過那么多障礙物,可行性是個問題。

    怎么辦,先撤一步還是冒險追擊?他胸前的機器不停地提醒著,還剩三分半,沒時間讓他猶豫了。賭一把吧!想當年自己還拿過障礙賽跑的冠軍呢。

    他像一顆子彈那樣射了出去。事實比預計中要順利許多,只花了不到一分鐘,他就跑完了空地的長度,又用了三十秒爬上屋頂。他匍匐著前進,盡可能快地挪動著身軀,胳膊膝蓋硌得生疼。可還是太慢了,警報依舊嗡嗡響著。他索性不再隱蔽,干脆站立起來,踩著屋頂面板“鐺鐺”跑了起來。

    “10、9、8、7,系統恢復連接。”吳天安全了。

    胸前的機器安靜了下來,吳天轉身重新趴下。下方的男人正朝著他所在的這排廠房走來。自己暴露了嗎?他有些緊張,但仍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男人沒走多久,便轉進一個岔路口。

    看來沒被發現,吳天舒了口氣。他像一條蚯蚓般靜靜地蠕動起來,一直跟著目標移動到一座老舊發射塔附近,現在他離男人不到三十米。

    那人直接從塔基上的一個口子鉆了進去,消失在了吳天的視線里。吳天懊悔不已,自己早應該開槍的。好在十分鐘后男人又鉆了出來,站著原地低頭檢查著什么。

    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不敢有絲毫遲疑,吳天瞄準目標的腦袋連開兩槍。第一槍高了,子彈擦著男人頭頂飛過;第二槍時他微微壓低槍口,這回打中了!子彈擊碎了男人的肩膀,那具龐大的軀體像一頭巨熊般倒下了。

    吳天幾乎跳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把準星慢慢挪到那人的額頭上,準備送他上天堂。

    就在這時,地上的軀體動了起來。那人一躍而起,沒等吳天反應過來,便沉沉地砸在屋面上。吳天背后一涼,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吳天不自覺地回頭,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見鬼!子彈打在了他的合金骨架防護板上。

    可惡啊,老子跟你拼了!吳天拔出匕首,朝著男人頭部刺去。

    男人全然不在乎,直接抓住他的脖頸,一只手提起來扔下樓去。只聽著咔嚓一聲,他的小腿扭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白森森的骨頭從皮膚下戳了出來,鮮血噴涌而出,疼痛如烈性酒一般順著動脈蔓延到他的腦門。

    “媽的!”他痛得大叫。

    男人輕輕跳了下來,慢慢走到他身邊。吳天痛苦地閉上眼睛,真是可笑,獵殺者反而淪為了被殺者。

    “為什么偷襲我?”男人沒有殺他,而是冷冷地問道。

    “因為你殺了我的老婆孩子!”吳天怒吼道。

    “對不起……”男人愣了一下,目光黯淡了些,但依然是面無表情,“你自己保重,我還有事情要辦。”他說完,慢慢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哈哈哈……別惺惺作態了!”吳天突然笑了起來,由于極度疼痛,他面部肌肉不住地抽搐,“禽獸能做什么好事?除了殺戮和毀滅,還能干什么?難道你就感受不到被你殺害的人的痛苦嗎?”他說話的同時抓起獵槍,用力扣下扳機。

    男人回過身來,一把擋開槍口,子彈呼嘯著射偏了。

    “別費勁了,你殺不了我的。”男人一把扯住吳天的衣領,利刃般的目光割過他的面頰,“聽著,這是我和它之間的最后決斗,我不想任何人攪進來。為了這一天,我承受了被滅族的慘痛,在陰暗的地下人體冷凍室里藏了兩個世紀!愚昧的改造人,真相是你無法想象的……”

    “它……它是誰?”吳天一臉愕然。

    “忒彌斯,天秤座上的神靈。”男人頭也不回地說。他用力一躍,兩手抓住塔身鋼架,手腳并用攀上了靠近塔頂的一座平臺。

    這一瞬,吳天發現他是這么的渺小無力。他就像一只夾在兩股超級力量下的螞蟻,一只永遠無法支配自己命運的可悲的螞蟻,任何一方的微小動作都可以碾死他。但他不想就此放棄,他要宰了那個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毫無機會,那個男人恐怖的能力已擊垮了他內心深處的最后一點自信。

    吳天看了看他慘不忍睹的下肢,由于失血過多,整條腿麻木得像冰柜里的凍肉。他面色慘白,缺氧造成的眩暈感一陣陣地沖擊他的神經。他的遙控飛行車停到身邊,他用手扒拉著,艱難地爬了上去。

    飛行車停到了發射塔平臺邊緣。他抱著槍滾著下車,不巧傷口頂到了地面,劇烈的疼痛使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吳天恢復知覺時,日頭已經偏西。他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驚得他目瞪口呆。

    到處都是撲騰的戰斗機器,幾乎遮蔽了天日。它們像蝗蟲般朝發射塔聚攏過來,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流動球殼。

    男人佇立在平臺中央。橘色的陽光透過“蟲群”間的孔隙,在空氣塵埃中劃下數道光柱,把光斑斜斜地打在他身上。

    “出來吧,忒彌斯,如果你不想讓這個世界毀滅。”男人說,聲音并不高。

    “蟲墻”裂開了一個口子,一顆直徑足有八米的銀色球體飄了進來,緩緩懸浮在男人正斜上方。

    “你一定想知道那些家伙為什么會沉默吧?”男人指了指空地上那堆破爛上方的小黑點,“喏,就是那個小黑球,一個完美的人造電磁波黑洞。”

    球體安靜地飄著,光滑的鏡面映著男人的面容,就好像這個男人在同自己說話一般。

    “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吧。這是軍方在‘末日之戰’前未完成的一項武器計劃。他們制造出了一種能吸收無線電波段的電磁波的材料。就拿那個小黑球說吧,它完全吸收了半徑二百五十米范圍內的所有無線電波,在那片區域形成了一個無線電波真空區域,你朝那里發出的任何指令,都會被那個黑洞①所吸收。”男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而我升級了他們的發明。”男人左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可樂罐大小的裝置,裝置中央嵌著一個試管大小的玻璃容器。他輕輕晃著懸浮在里面的黑色液體,說,“這里面裝著一百億只納米機器人,每一個機器人就是一個納米尺度的電磁波黑洞。這些納米機器人和那個小黑球一樣,也是以無線電波為食。只不過它們現在被磁場束縛在容器里。一旦我把它們釋放出來,它們便會利用電磁波能量組合環境中的礦物分子,大量自我復制。只要你的控制塔還在發射信號,用不了多久,它們便會充滿光明城的每一寸空間。到那時,所有的無線電波都會消失,失去控制的生命中樞將釋放出終結指令殺死所有人,讓你的天堂變成死域。順便提一句,這樣的納米炸彈還有十個,全都藏在你想不到的角落里。”

    男人右手拿起一個圓柱狀物體,“這個是引爆器,只要我按下按鈕,我身后這座發射塔便會把引爆信號送至那十顆炸彈,前面說的一切將立刻成為現實。”

    “蟲群”不安地涌動起來,球殼表面泛起一道道波浪,幾只蟲子甚至脫離群體挑釁地在男人頭頂來回盤旋。構成那顆銀色球體的表面顆粒也劇烈震蕩起來,像一團沸騰的黏膠,不斷地拉伸變形。幾秒后,膠體靜止下來,凝固成了一顆頭顱。

    “你可以試試,我會讓你在按下按鈕之前停止呼吸。”那顆頭顱發出聲音。

    “忒彌斯,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男人單手解開風衣,露出綁在胸前的一個裝置,“這是改裝過的生命控制中樞,它會自動判斷我是否活著,同時將代表我存活或死亡的加密信號發送給炸彈,一旦存活信號消失或中斷,炸彈將自動引爆。”

    “你想怎么樣?”忒彌斯居高臨下輕蔑地看著男人。

    “解除高塔對人類的控制。”男人仰頭用高傲的目光回敬。

    “你引爆炸彈吧,我不會妥協的。”忒彌斯冷笑道,態度十分強硬,“滅絕的只是你們人類,嶄新的無機生命將取代你們,繼續主宰這顆星球。”

    那只握著遙控器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整個世界黯淡下來,沒人知道男人會怎么做。

    “不,你一定不會這樣做的。”男人回答得異乎尋常的冷靜,“別忘了你核心里的最高原則——讓人類永遠存在下去。”

    忒彌斯銀色的面孔顫抖起來,連聲音也變得陰陽怪氣,“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普通的‘滅塔者’,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掀開帽子,撩起蓋住鼻梁的長發,抬起頭諷刺地看著忒彌斯。

    忒彌斯眼睛睜得巨大,嘴角快咧到了腮幫子,表情極度夸張,“你竟然還活著?我的設計師。”它搖著頭,歇斯底里地嚷著,“不,你不能這樣!是我創造了光明城,是我消除了卑劣的人性,我能讓人類永遠存在下去!你不能把這一切都毀了!”

    “我沒想到你會是一臺這么死板的機器。”男人不屑地說,“你自以為給人類創造了一個舒適的溫室,可實際上你卻將人類關進了一間囚籠,你覺得這樣的文明能長久嗎?”

    “我沒有做錯,自由意志是萬惡之源,只有消除原罪,才能讓人類逃過自我毀滅。”

    “是嗎?瞧瞧你干的好事,兩個世紀過去了,人類的棲息地還是這么點兒大,科技發展速度也像竹竿上爬行的蝸牛,人類成了泡在一攤死水里茍延殘喘的蟲子。”男人義正詞嚴地說,“忒彌斯,你鎖死了人類文明,你遲早會毀了它的!”

    “毀滅人類?你是說你自己吧,你的炸彈立刻就能做到。別把自己想象成救世主。”忒彌斯變形的臉恢復了正常,沒人發現空氣中輕輕移動著看不見的氣流。

    “別嘴硬了,難道你還不清楚主動權在誰手里嗎?我再說一遍,立刻解除生命控制!”男人命令道。

    “能不能給我點兒時間……”忒彌斯口氣軟了下來,“這套系統已經深深地楔進了這座城邦,解除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還有一分鐘。”男人繼續說,像是沒有聽見忒彌斯的話。

    忒米斯沒再說話,連他身后的“蟲群”也平靜下來。

    天地間升起一種蒼涼的肅殺感,一切在沉寂中失去了蹤影。仿佛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一黑一白相互對視的兩尊塑像,只有一片枯葉不識趣地飄過塑像間,好像完全不在乎這關乎人類命運的最后對決。當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那具倒在平臺邊緣或許早已僵硬了的“尸體”。

    時鐘無情地大步向前,倒計時即將走到終點。

    男人心里默數著,一陣亂流輕輕吹動他的發梢,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感到些許愜意。空氣中好似驟然出現了無形的透鏡,透鏡后整齊的“蟲墻”變得扭曲,只片刻工夫,透鏡變得渾濁,一顆小球褪去了光學隱形的外衣,突兀地擋在了他的眼前。

    男人還沒來得及露出詫異的表情,這顆球體和另外七顆同樣的小球發出的八束射線就從各個角度擊中了他!

    “混蛋!”男人大罵道。他想要按下按鈕,可四肢麻木得如同被石化一般,完全不聽使喚。

    “哈哈哈……現在你知道誰掌控著整個局面了吧?我親愛的設計師。”忒彌斯瞇眼看著男人,“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的。等解除了你身上的引爆裝置,我就幫你消除這段不開心的記憶。所有你殺害的人、接觸過你的人和你留下的一切痕跡,都會被徹底抹去。到那時,我想你一定會樂意成為一名光明城公民的。”

    “去你的!”男人梗著脖子,怒目圓睜。他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和嘴巴附近的肌肉還有一點兒知覺。“還磨蹭什么,快動手啊,快殺了我啊……”男人頭朝半空聲嘶力竭地喊著,像是在跟什么人說著話。

    然而,沒有任何人回答。

    沒有人知道,人類的命運現在悄悄滑落到了那只扣動扳機的指尖上,連接它的脈搏劇烈跳動著,晃動著天平上的指針。

    開槍,還是不開槍?

    開槍,他就成了毀滅世界的罪人;不開槍,他就永遠失去了給家人復仇的機會。無論怎么做,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哈哈哈……”黑衣男人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麻痹射線作用到了他的聲帶,他的聲音變得古里古怪。“你——可真是個懦夫!”他用盡最后一點兒力氣吼道。

    “懦夫”兩個字像一聲炸雷,重重地砸在平臺上。

    那具“尸體”猛地一顫,像是通了電一般。“尸體”吃力地抬起上半身,端起一支小巧的獵槍。

    那顆敏銳的頭顱也看見了這些,它慌張地命令它的仆從們:“那人還活著,快干掉他!”

    “蟲群”的激光從四面八方雨點般撲過來,眨眼工夫就把“尸體”扎成了篩子。

    可是,這位百折不撓的復仇者,還是在這之前扣下了扳機。槍膛里的最后一顆子彈,劃過一條炙熱的彈道,穩穩地射進了男人的下巴,又裹著一大團腦組織和頭骨翻滾出來……

    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那束帶著死亡訊息的電波,化為一聲死神的嘶鳴,如同磅礴的潮水,涌向整個光明城。

    在這個無線電消失的世界里,神靈正在死去,秩序化為烏有。

    濃霧悄無聲息地從四面八方彌散開來。它像是一位饕食者,所到之處,無數的人在突如其來的窒息中死去。它更像是一雙無形的巨手,緊緊扼住了人類的咽喉!

    光明城巨大的心臟掙扎著跳動,但越來越緩慢……

    此刻,那些已經死去的失敗者正靜靜地躺在平臺上,在他們的身后,失控的“蟲子”如同雪花般紛揚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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