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文學獎為什么授予韓松? ——祝賀韓松《驅魔》獲第二屆京東文學獎科幻圖書類大獎
從5月31日京東文學獎頒獎盛典中獲悉,韓松的《驅魔》獲得了第二屆京東文學獎科幻圖書類大獎,將二十萬獎金收入囊中,筆者特別高興。在頒獎典禮上,韓松點了我的名,讓我熱淚盈眶。
在第一屆京東文學獎評獎典禮上,筆者用重慶話朗誦了老鄉韓松的科幻小說《再生磚》,這是以汶川大地震為背景的,把我這個大地震親歷者感動得一塌糊涂,據京東的朋友講,朗誦的效果很好,成了科幻場中的亮點。我暗自得意。可惜,這次他沒能獲獎。
第二屆京東文學獎組委會繼續請我當評委,同吳巖、姚海軍、姬十三、劉兵、戴錦華諸位大咖一齊推薦科幻圖書。韓松的《驅魔》進了五強。在北京的現場終評活動中,主持人點名首先要我對《驅魔》進行評介。作為韓松的粉絲,作為韓松作品的研究者、《韓松評傳》作者的我,直抒胸懷,把韓松作品衷心地贊美了一遍,稱《驅魔》是2017年中國科幻的一大收獲。然后,其他評委發言,也一致贊譽《驅魔》。最后,評委進行了匿名投票。沒有人知道誰會獲大獎。不過,我心中有數,這次的大獎非韓松莫屬。5月31日下午,在京東文學獎頒獎典禮上,證明實了我的預感。
終評會下來,京東的朋友就當著全體科幻評委的面,邀請我作為代表去參加頒獎典禮,與莫言、梁曉聲等大神同臺頒獎,正要給我定機票時,可惜,我突感身體不適,一個月去三次北京,對我這個"古來稀"的人,是太累了。我只好請了假,婉言謝絕了邀請,在異地看看電視上的頒獎盛典,同時,寫一篇文章銓釋《驅魔》和他的《醫院》三部曲,以表祝賀之意。正好,前幾天,上海文藝出版社給我寄來了韓松的新作《亡靈》,以及三部曲的前兩部《醫院》和《驅魔》,我如饑似渴地讀了《亡靈》,又把三部曲串起來看了一遍,感觸良多,寫了一個讀后感。
頒獎典禮后,我奮筆疾書,改寫了我的《醫院》三部曲讀后感,把京東文學獎科幻圖書類大獎為什么要授予韓松《驅魔》的理由,以一孔之見,向大家作個解讀。
韓松的《驅魔》,是“醫院”系列的第二部,之前已獲得第八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長篇小說金獎暨最佳科幻電影創意獎金獎,以及首屆亞太科幻大會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長篇小說獎等獎項,并在多個年度讀書榜單上榜。而且,獨具慧眼的壹天文化公司董事長甘偉康,毅然拍板購買了《驅魔》影視動漫游戲作品的改編版權,決心要將之打磨成一部偉大的科幻大片。
韓松的長篇科幻小說"醫院”系列,包括《醫院》《驅魔》和《亡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作品延續了韓松的風格:文字和內容反常規,破壞欣賞習慣,打亂敘述規則,造成閱讀障礙。作者似乎一味沉浸在自己的荒唐邏輯中,拒絕與讀者平等交流。這個邏輯甚至使得習慣了通俗小說敘事方式的一些人感到憤怒。
有評論認為,“醫院”系列這樣的小說,文字過于機巧,太多沉迷于對死尸、膿水、器官等的描寫,蓄意營造所謂的奇觀,過度迷戀敘事游戲,在作品中不斷設置懸念、疑問與神秘的暗示,卻拒不給出任何確定的答案,總是用開玩笑的方式打破讀者的閱讀期待,這使得韓松的長篇小說很長一段時間難以被讀者與主流科幻界接受。
的確,像作者以往的情況一樣,“醫院”沒有太多考慮讀者,如果不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堅持,它可能現在還躺在電腦硬盤里。
不過仔細品味,你會發現書中是有邏輯的,但這只是作者自己內心的邏輯,不為大家理解而已。筆者也是反復閱讀《醫院》三部曲,才逐漸有了一些認識的。
我們來看看“醫院”三部曲都寫了什么吧。
在《醫院》里,楔子中最早登場的是幾個佛教徒,他們組成探險隊,到宇宙中尋找佛祖,卻在火星上發現了成為廢墟的醫院。
隨后,進入正文,通過得了怪病的主人公楊偉的視角,作者不厭其煩描寫了一大堆看病難看病貴的場景,并將它們與佛經里的地獄相聯系。隨后指出,世界已進入“藥時代”,一切權力歸醫院。生物技術和基因工程主導了政治經濟社會,人人成了病人。
在醫院,楊偉試圖治自己的病,卻發現辦不到,因為他進一步發現了世界的“真相”:整個宇宙是一座醫院。這似乎是對最開始在火星上發現醫院的呼應。為了逃離如影相隨的醫院,楊偉只好前往“海那邊”,尋找一位能夠帶領大家擺脫困境的“神奇病人”,最后上了一艘奇怪的船。第一部在這里戛然而止。
第二部《驅魔》則描寫發生在這艘船上的故事。原來,這是一艘航母般的醫院船。楊偉遇到一群新的病人,都是老年男性,其中有霸占病房無惡不作的黑老大,有與醫生一起做黑市買賣的患者,也有玩世不恭的醫療觀光者。
楊偉跟隨他們游歷,見到各種光怪陸離的場景,發現醫院船是由超級人工智能掌管的。但這個人工智能發現,有病的其實是整個世界,它無法醫治人類的病,于是準備殺掉病人。
楊偉接下來又發現,人工智能也好,醫院船也好,原來是一場“藥戰爭”的產物。大海是敵人制造的病毒之海。楊偉之前的經歷(也就是發生在第一部《醫院》中的那些故事),其實是一次“敘事代入治療”的結果,目的是讓他擺脫痛苦,重返戰場。他的奮斗目標是找到真正的神奇病人——愛因斯坦,用這個病人頭腦中的一個“三厘米長的公式”來打贏戰爭。但不妙的是,人工智能自殺了,醫院船也被傾覆,楊偉不得不跳海自殺,卻發現海洋是一片虛空。
小說里,各色人不停驅逐的魔,是病魔,也是心魔。讀者發現,魔存在于作者寫下的每一個段落和語句里,最后連自己也會不知不覺中魔一般,陷入一個沒有連貫情節的惡夢中不得醒來,墮入“為什么會是這樣”的迷惘。小說中預設的結論被故意地不斷推翻,讓人不知所措而心生厭惡。但在作者的眼中,或許存在本身就是這樣吧。
在第三部《亡靈》中,情節再次反轉。跳海而死的楊偉被女軍醫救起,這才發現,所謂的大海,其實是利用人工神經系統放電,在火星上造出來的“亡靈之池”,一切發生在遠離地球的外星世界上。所有病人包括楊偉本人早已死去,卻為了讓醫院繼續存在,而以一種夢游般的狀態被“復活”。這些亡靈病人對此感到憤怒,便在愛因斯坦的帶領下,揭竿而起反抗醫院,準備利用黃帝發明的中醫藥重建一個新的宇宙醫院或“藥帝國”,以使自己能夠擺脫亡靈狀態,真正長生不老活下去。
但病人的起義最終被醫生及其馴養的“巨神兵”鎮壓了。楊偉在幾個女性的幫助下僥幸逃脫,意外發現了火星醫院的來歷。原來,這是前一個世界毀滅之后,有人通過培養和放大楊偉死后的大腦活動而構建的。包括亡靈之池,以及所有的病人和醫生,都來自楊偉的殘存意識,屬于他的神經細胞的“去極化擴散波”。
作者筆下,“醫院”中的人物,破碎而殘缺,蒼白而乏力,單調而惶恐,就像不停泛起又很快滅止的泡沫一樣,也許在韓松看來,這才是真實的人生,沒有必要去刻意“描畫”。
災難的最后,只剩下一個女軍醫,代替楊偉成了真正的主人公。她逃出火星醫院廢墟,遇到了佛教徒派來的飛船。原來,建設醫院的目的,就是為迎接這艘飛船。但誰也不知道這后面的原因又是什么。
尾聲是一個"怪頭怪腦"的大結局:女軍醫來到飛船上,發現前一個宇宙已經在三萬年前滅亡,所有人都死了,船上的乘客也是復活過來的亡靈,卻第一次擁有了永恒的生命。他們不滿意永生的現實,要求女人用“生命報廢機”把他們殺死,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諸行無常和諸漏皆苦。但女人發現,要殺死的人中有她跟楊偉生的孩子,便自私地遲疑了,最后決定用“生命作弊機”來破壞這個新世界,結果連她自己和孩子都死了。
小說到底要寫什么?讀到這里,也沒有答案,只剩下了更大的迷惑。但在韓松的心目中,世界就是這樣的吧。他不認為宇宙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不認為能用流暢清晰的敘事來表達我們所處的環境。非要構造一個圓滿自洽符合期待的世界,那可能才是一個笑話。這就是為什么《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說,韓松是一個“邊界破壞者”。
應該說,“醫院”系列在嘗試完成對當今中國現實的整體性理解。它寫的并不是醫院,而是作者陷入的時代困境,是他感受到的最真實的痛苦和焦慮,難以免除的恐懼,錯綜復雜的巨混亂,人人如同亡靈一般不得不活著的無奈與孤獨,以及缺乏定論的無盡反轉中的荒謬,乃至信仰破滅后對救贖的失望。
在《亡靈》的最后,讀者看到,釋迦牟尼被吊死在了大雄寶殿的半空中。以洛克菲勒為代表的基督教救世醫學成了騙術。黃帝開創的中醫藥崇拜也變得荒誕。另一種打著綠白旗幟的新宗教若隱若現,卻最終歸于虛無。然而卻又不僅僅是虛無,在韓松的小說中,每一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和努力。這種選擇和努力在男主人公楊偉那里,是一次又一次試圖找到事實的真相,他在最終認識到不可能找到時,便誘使女主人公造出生命作弊機,來對抗宇宙的不可理解。他們的兒子則重新設計了一組通向過去的時間線,逃離永生世界,把自己改造成古細菌,重走一遍生物進化之旅,以此為武器來終結現在。
《驅魔》及"醫院"三部曲,是具有世界水平的不尋常作品,韓松,也是繼劉慈欣以后,受到世界關注的中國科幻作家。他的作品,被譯成了多國語言,開始在全球傳播。還有外國的博士研究生,來中國讀吳巖教授的研究生,專門寫研究韓松作品的博士論文。韓松的《驅魔》,得到京東文學獎的青睞,可謂慧眼識理,實至名歸。
2018年,中國社會型科幻、中國科幻新浪潮代表作品"醫院"三部曲第二部《驅魔》,奪得中國獎金數量最多的一項重要文學大獎-京東文學獎科幻類作品獎,意義非凡,“文學”的桂冠被罕見地再次授予“科幻”,這表明了中國社會正在發生某種重要的變化。同時,韓松的作品逐步為中國廣大讀者,為中國科幻界、文學界所接受,所贊賞,表明中國的社會環境更開放,更多元化,更進步。我們期待,在中國科幻的黃金時代里,有更多的如《驅魔》一樣的高水平作品問世,使中國的科幻發展與中國科技的快速發展相適應,使中國從一個科幻大國,變成一個科幻強國,為中華民族的復興,盡一份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