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景物，放在照片中，大多是相同的。在不同人的眼中，卻不相同。甚至對同一個人，心境不同，也會不同。如果不能觸動心靈，只不過是一山一木一磚一瓦的累積，只有經歷變化，對景物有了更深的認識，在心中才會活了起來。

1990年春，我還在上學，我參加了學校組織的長城之游。夜里兩點多鐘就出發了，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窗外像一個巨大的黑幕，只有遠處點點的燈光，才增加些空間感。車里車外是兩個世界，同學們都很興奮，汽車就像一支喜悅之箭，目的地和過程已經都不重要，無論射向哪里，都能給我們帶來快樂。

天漸漸亮了，車到了北京的西郊山區，幾處青瓦青磚的房，散落在路兩旁的山坡上，靠近路一面用石頭搭起的低矮的墻，算是圍成院落了，院內幾株還未長葉的樹，直指天空。這一切從清晨抖動的汽車內看了，甚覺荒涼。讓人一下子進入一個遙遠的年代，我緊盯那油漆脫落的門窗，仿佛從里面走出一個挽著發髻，身穿長袍，留著長須的古人才算正常。我想，現在再去北京很難看見這樣的景色了。

由于路上有些耽擱，到八達嶺時已經八點多了。初見長城時的印象很模糊了，只記得當時很多人，我們從關口進入，看著這個由青磚壘成的建筑，磚比家里蓋房的要大得多，看著很堅固，臺階或陡或緩，蜿蜒向上，被擁擠的人群覆蓋。這就是長城了，心里有些失望，這就是從小在心中與天安門并列，我們為之驕傲的長城了。這時候我不禁想起韓東的詩《你見過大海》，反復的在心里念叨了幾句。這并不影響我們的心情，無論是路上凄美荒涼的院落，還是人頭攢動的長城，我們很快就會調節出一種心情來對待，那就是快樂。略一停留，我們開始向上攀登，或跑或停，或隨人流而動，或在人叢中穿梭，到“不到長城非好漢”碑前留影，到烽火臺前留影，到每個自認為不錯的景物前留影。中午，我們拿出自帶的干糧和啤酒，找一空地，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談。這就是旅游，對年輕人來說，旅游地只是提供了一個釋放的場所。

下午，回去像來時一樣，匆匆的如一陣風。我找一寬闊處停下來，應該說，這是一次不錯的旅游，玩的很高興，但我心里還是有些小小的遺憾，玩了這半日，還沒好好看看長城，我想再看一眼。這時候，一片白云飄來，云影在山間徘徊，很清晰。這是我這個在平原長大孩子沒看到過的。我的心胸一下子開闊了，白云就像在胸中飄蕩。我瞇起眼睛，長城蜿蜒曲折，向遠處山巒延伸，或隱或現，像一條巨龍。我這時才體驗到長城的雄偉壯闊，書中一切贊美之詞，都不能描述我此時的感覺。我仿佛聽到廝殺的聲音；仿佛看到萬馬奔騰的草原民族揮舞著彎刀，在揚起的沙塵中滾滾而來；仿佛看到在中國的北方，從西到東的萬里長城上，狼煙直上云霄；仿佛看到渾身是血的士兵在長城上下抵御外敵。而更多的時候是靜靜的，士兵抱槍仰望明月，一望就是兩千年。

白云這樣飄過，不是幾年、幾十年，也不是幾千年，它不是為我，也不是為長城而飄過。然而，只是因為這片白云，讓我與長城完成了一次心靈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