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大情懷
認識徐歌,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冬天,農閑的日子,地里的莊稼活都忙完了,鄉里鄉親們便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拉拉家常,看看報紙,或是打打紙牌,消遣慵懶的時光。
這時候,門口來了一個挑著木圍桶的中年人,大約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他個子不算高,但身材卻很圓潤,滿臉堆笑,一見人便大聲招呼起來:“各位兄弟姐妹,大哥大嫂,大媽大爺,有要箍水桶箍木盆的,快點拿過來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他一邊叫著,一邊放下挑子,向眾人拱手行禮。看到送上門來的生意,那些大爺大媽們便緩緩地往家里走。不一會兒,就把那些損了的水桶啊,盆子啊,還有裝米的圓桶啊,打豆腐用的漿盆啊,反正都是些木材做的家什,搬地搬,抬地抬,一股腦兒弄到禾場上來,讓圓匠師父給修補了。
圓匠師付便開始忙碌起來。他按照鄉親們搬來的家什的先后順序,一件一件維修起來。
第一個維修的,是李婆婆家的一個長年沒有使用了的蒸飯用的木蒸蘢。這種蒸蘢現在普通人家幾乎不用了,只有大點的餐館或農家樂才會使用。因為用這種蒸蘢蒸出來的米飯和蒸菜,原汁原味,香氣騰騰,很是好吃,深受食客歡迎。而那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是用這種蒸蘢蒸飯的。
圓匠先將蒸蘢的鐵箍卸下,那鐵箍已經銹漬斑斑了,圓匠隨便用鐵鉗撬一下,鐵箍便斷成兩截。然后,他將那些散了架的蒸蘢板子用布巾擦干凈,放在一邊,將那些銹斷了的鐵屑釘子一一拔下來,用光铇把板子的兩邊再輕輕地铇幾下,拿出一把小小的木鉆子來,在木板的兩側,開始鉆孔。按道理,應該在鉆孔的地方用尺量一下各個孔的距離和位置再鉆才更合適啊。怎么這位師傅卻要偷工減料呢?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圓匠笑了笑,說,熟能生巧,自己做這一門手藝已經十多年了,已經手到擒來,不必浪費時間了。
只見他三下五除二,將蒸蘢的十多塊板子全部重新鉆好了孔,從工具箱里拿出竹釘來,手腳麻利地插在了小孔里,然后又用小鐵錘輕輕地敲幾下,將兩塊木板合在一起。待木板全部用竹釘穿好后,再用鐵鉗剪下一段鐵絲來,然后再慢慢將木板箍起來。二十多分鐘,一個木蒸蘢便修整得結結實實了。
在忙碌了近半天的時間后,圓匠渾身上下已經大汗淋漓了。這時候,有人從家里端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生姜白糖開水來,遞給圓匠喝。圓匠吹了吹熱氣,待糖水稍稍冷些后,便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一般來說,圓匠收的工錢都很少,修補一件家什,多則五六塊,少則兩三塊。
吃飯的時候,我弄了一些豌豆,韭菜炒雞蛋,干蘿卜皮炒臘肉,以及一斤白酒,和圓匠邊喝邊聊起來。
他告訴我,他家住在通順河畔的榮家湖村,十六歲高中畢業后,做圓匠出身的父親,讓他秉承父業,學了這門手藝。父親告誡他說,百藝好藏身。只要把手藝學好學精學通了,不愁賺不到錢,不愁沒飯吃。所以,他很用功,跟父親學了這門手藝,方圓幾十里地的人,都找他們修過家什,大多數人都認識他。
聊天中,當他得知我是村里的一位民辦教師,很愛好文學創作和新聞寫作時,高興得一下子叫了起來:“真的嗎?我今天可算是遇到知己了。”
他告訴我,他叫徐歌,平時也很喜歡寫些新聞報道。雖然大都是些火柴盒,豆腐塊,但他覺得很有樂趣。能夠把自己身邊發生的一些有意義的人和事準確及時地報道出去,他很開心。
“我在外面做手藝,走鄉串戶,接觸了許多人,許多事;好的,壞的都有,所以我的新聞素材來源廣,真實,準確,及時。以后有機會,我們一起合作交流怎么樣?”徐歌雖是和我頭次見面,卻很信任我,說的話很多,也很實在。
以后一有時間,我就往徐歌家里跑,那時候通訊不方便,不象現在手機電話電腦都有,可以隨時聊天通話交流。每次有什么新聞素材或新聞點子,我都要騎單車驅車二三十里路,到徐歌家和他商量如何開頭,如何結尾,如何把語言寫得精煉簡潔,用詞更加貼切,力爭每一篇作品都能產生良好的社會效益,為廣大群眾喜見樂聞。
有一次,大概是七八月份的時候吧,為了一篇長篇紀實通訊的寫作問題,我騎車到榮家湖村去請教徐歌。那天天熱得要命。通順河畔,依依的楊柳底下,坐滿了納涼的人,河面上有一絲絲的涼風吹來,有些令人愜意。
我來到徐歌的家,只見徐歌光著膀子,穿了一件短褲,伏在堂屋的一張小桌子上,正在奮筆疾書。堂屋后面是一個廚房,廚房邊上是豬圈。兩頭大母豬正在嗷嗷地大叫,豬圈里豬糞的臭味彌漫了整個屋子。徐歌的妻子正在廚房炒菜做飯。
說實話,乍一到徐歌家,看到這樣的場景,我真的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徐歌忙停下手中的筆,招呼我坐下,又吩咐兒子到小賣部買了幾瓶啤酒,我們兩人很開心地喝了起來。
在徐歌家,我看到不管是他的臥室,還是堂屋的神柜上;不管是廚房,還是桌子上,到處都散亂地堆著一些書報和文稿紙。徐歌對新聞寫作的酷愛程度可見一斑。
徐歌寫新聞稿件,不像一些專業記者那樣,都是些報喜不報憂的作品,千篇一律,讓人讀來味同嚼蠟。
他總是喜歡用一些新的寫作手法,把事情的發生發展來龍去脈,寫得生動新鮮活潑。他的許多現場新聞,多次獲得全國各類報刊的好新聞大獎,受到廣大讀者和編輯部的首肯。
徐歌不但對社會中涌現的好人好事,新生事物進行熱情謳歌,更是一個為民請命的泥腿子記者。
記得有一年,我所在的地區,每年都要向廣大農民收取大量的生豬屠宰稅。不管你家養沒養豬,養了多少,一律按照家庭人口數量,向農民征收,地方老百姓叫苦不迭,對此是怨聲載道,他們多么希望有人能給他們喊一句冤。徐歌在走訪了幾百戶農戶后,寫了一篇《如此收取生豬屠宰稅極不合理》的新聞調查稿件,發往了中共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文章一經刊發,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也引起了上級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最后,這一項不合理的收費被取諦。徐歌這種不顧個人榮辱,勇于向不合理現象挑戰,樂為人民鼓與呼的品格,受到了廣大群眾的稱贊。
一個整天與泥巴打交道的泥腿子,一個靠手藝營生的普通老百姓,對文字的這份摯愛和對正義感的追求,實在是難能可貴!贏得了社會的肯定。《湖北日報》記者曾遺榮曾經寫過一篇長篇通訊《一個土記者的追求》,對徐歌不乏贊美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