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透靈魂的蒼涼 ——讀張學潮散文集《雨落山村》
一
閱讀張學潮的散文集《雨落山村》,最明顯的感覺,就是有一股蒼涼的情愫直透靈魂深處,讓我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驚異是悲哀是憐憫是無奈是……。
閱讀張學潮深沉而穩健的文字,眼前總會浮現出一幅又一幅既讓我感到親切又讓我感到無奈的生活情景,讓我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久別的山村回到了久遠的往昔。
我和張學潮是老鄉,在安龍的萬畝木咱壩子里生活了好多年。木咱壩子周圍的每一個村莊,我們幾乎都去過若干回。村莊里的道路、河溝、小橋、巖崖、古樹、竹林等自然物景,都烙印在我們的心里成了永恒的圖畫,村莊里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眾多鄉親的閑談碎語,也都烙印在我們的心里成了永恒的故事。
離開木咱壩子到外地謀生二十多年,讓我難以割舍的鄉愁,就是經常會回想起木咱壩子的美麗、回想起木咱壩子周圍村莊的寧靜、回想起木咱壩子周圍村莊曾經發生的陳年舊事。
在這樣的心境下閱讀張學潮的散文集《雨落山村》,我自然就讀出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一股蒼涼的情愫直透靈魂深處!
這,或許就是文學的情感共鳴在腦海中激蕩時產生的感覺。
二
人是山村的主體,離開了人的生存,離開了人的交際,離開了人的活動,離開了人的爭紛,離開了人的思想,離開了人的欲念,山村就會不復存在了。
一個山村,就是一個社會。山村社會,是形形色色的人性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呈現于世的舞臺。再單純的山村,都蘊藏著復雜的社會關系;再寧靜的山村,都會傳出不和諧的嘈雜聲音;再善良的人性,都會存在旁人無法看到的丑惡行為;再純凈的人心,都免不了會產生齷齪想法。無論任何人,只要走進山村社會,都可以從靈魂深處看到自己人性的原形。
走進山村,感受山村的社會,洞察山村社會的人性紛繁,張學潮把一個又一個山村小人物記在了心上寫在了文章里——
身材魁梧、一臉橫肉、目怒兇光的彪爺,不但沒有善相,還干了一些不善之事,被村里人視為“煞星一般的人”。在他騎摩托車摔了一跤、腿骨斷成三截成為殘疾人后,村里沒有人幸災樂禍、沒有人拍手稱快。彪爺的丑惡與村里人的善良,令人慨嘆,讓山村的蒼涼之感愈加明顯。
好酒貪杯且嗜賭成性的小偉,沒有理想,沒有斗志,沒有能力,沒有責任,不想奮斗,卻想一夜暴富,心愿難遂,怨天尤人、埋怨命運,常常借酒澆愁、酊酩大醉。小偉自甘墜落的悲劇式人生,令人哀怨,讓山村的蒼涼之感愈加明顯。
四十出頭、光棍一個的昌哥懶惰、貧困、可惡,政府把他列為精準貧困戶,為他修新房,他不知感恩,反而細數居住破草房的諸多好處;面對幫扶干部征詢“滿意度”時,他乘機敲了一小筆竹杠。昌哥潑皮與無癩式的人性,令人厭惡,讓山村的蒼涼之感愈加明顯。
家住大道旁的偉強,在興修大道征拆房屋過程中,時時處處以自己的私利為重,可謂刁鉆難纏。征拆工作隊需要他拆遷時,他堅決不答應。看到村里的拆遷戶都住進城鎮后他眼紅,主動要求拆遷。當得知他家已不屬拆遷對象后,他就不停上訪無理取鬧。當施工隊同意對他家房屋進行拆遷,他卻又獅口大開要求高價賠償,讓施工隊痛苦不堪。同樣是征地拆遷,老項無理的要求和無度的貪婪,讓村里因為土地征用沒法進行而失去開發的最佳時機。他用狹隘的心胸,對待美麗鄉村建設,惡語傷害規勸他的鄰居。最后,老項因為故意破壞國家供電設施而觸犯法律。偉強的唯利是圖與刁鉆難纏,老項的無度貪婪與心胸狹隘,令人無奈,讓山村的蒼涼之感愈加明顯。
魁梧、威猛的龍爺,五官端正,滿面紅光,說話在情在理,深受山里人的敬仰、佩服。于是乎,村民把心交給了他,選舉他擔任村委會主任。當上村干部的龍爺,以權謀私的品性就顯現出來。為保住能夠連任村委會主任,每次村委換屆,他都要四處活動。在最后主持村委會工作的階段,他把以權謀私的機會發揮到了極致。不再擔任村委會主任以后,他仍然干預著村里的大事小事,最后還炸毀了村里的水窖。同樣是村干部,阿正大爺的人性更要復雜得多。小學沒畢業的阿正,能說會道,而立之年當選為村委會副主任。當上村干部的阿正,臨危不亂、能說會道、善于把芝麻說成西瓜的特長讓他如魚得水,不幾年他就當選為村委會主任,之后又擔任村支書長達二十多年。在擔任村干部幾十年間,他熟悉上級政策,熟悉基層情況,熟悉各級領導的為政需求,更是熟悉如何移花接木、弄虛作假、信口雌黃、欺上瞞下的門道。六十開外的阿正退出村干部崗位后,人走茶涼,門可羅雀,沒有了往昔的威風,很不適應,最后做出了阻礙村里土地流轉發展高效農業產業的荒唐行為。正是有一批龍爺和阿正式的村干部長期存在,鄉村振興的步伐就難以加快,令人憤慨,讓山村的蒼涼之感愈加明顯。
閱讀張學潮的散文集《雨落山村》,從彪爺、“老學究”、小偉、熊三、昌哥、偉強、老項、龍爺、阿正、林強等一個又一個山村小人物身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山村社會的簡單與復雜、寧靜與嘈雜、善良與丑惡、純凈與齷齪。
驀然之間,一股蒼涼的情愫直透靈魂深處!
這,或許就是文學的批判力量在腦海中碰撞時產生的感覺。
三
散文集《雨落山村》的蒼涼之感,是從張學潮深沉而穩健的敘述中緩緩流淌出來的。
請看,對彪爺的兇惡,張學潮這樣寫到——
彪爺常常到我家來,多數時候都是年關或有事之秋,只見他身材魁梧、一臉橫肉,目怒兇光,雖然他的殺氣籠罩的是待宰的大肥豬,但是,若不是時常見著,又有大人在側,我還真不敢看他。母親說了,別管人家長什么樣,對你好就行。不過,老祖太說了,面善的人心都不會太壞,特別是眼睛,心地善良的人沒有那么兇惡的目光。我覺得,老祖太的話,或許更睿智。果然,之后的很多年,彪爺確實干了幾件不地道的事。
一個山村煞星的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老學究”的初步印象,張學潮這樣寫到——
只見其個頭矮小,黃皮寡瘦,頭發已然蒼白。
一副超大的眼鏡架在鼻梁上,確實讓人聯想到學識和智慧,只是,唯一感覺奇怪的是,他明明帶著眼鏡,看人時卻總是喜歡白眼一翻,目光從鏡片的上方斜刺過來,有點瘆人。
一個山村“老學究”的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好酒貪杯的小偉醉態,張學潮這樣寫道——
他搖搖晃晃,排開雙手把我攔下,頭幾乎埋在我的胸口,又是扶袖又是拍肩,唾液橫飛,十分熱情,死活要邀我到他家坐坐。看著他雙目深陷、口水滴答、歪歪斜斜的樣子,我百般推脫。
一個山村醉鬼的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昌哥敲幫扶干部竹杠的情景,張學潮這樣寫道——
昌哥搖晃著腦袋,說是去年跟村里的毛二借了幾十元錢買酒喝,那小子不夠意思,這段時間天天來催賬,還動手打他,他煩著呢!“小胡子”精于世道,肚里一輪,便說道,“不就幾十塊錢嗎,拿去!”“這下滿意不?”“嘿嘿,滿意、滿意,還是領導關心咋小老百姓”。
一個山村潑皮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老項破壞國家變壓器的行為,張學潮這樣寫道——
他偶然發現,電力遷改時,有一根電線桿栽在了他家的田坎上。這還了得,為什么不跟我商量?為什么所有的人都欺負我?他越想越氣,直至失控。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砸向一旁的變壓器,只聽“吧嗒”一聲巨響,隨即碰線,一縷青煙悠然升起。他坐在一旁等待,電停了,總會有人來的。
一個山村地痞的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即將離任的村委主任龍爺,張學潮這樣寫道——
龍爺似乎要抓住在位時機做點什么事。他看中了村里的一處沼澤地,想建個魚塘,自己又不方便出面,便唆使一個本家侄兒出馬。正在準備大興土木時,政府介入,“這是誰允許你們建的?誰批準了?”龍爺雙手在胸前一抱,“我批準的!這點權利,我都沒有嗎?看誰敢阻撓?”
一個膽大妄為的村干部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請看,對離任村干部阿正,張學潮這樣寫道——
這事沒人跟阿正說過,他心里不悅;在他眼里,村里的事,他不發話,誰敢動?高效農業種植的土地流轉有序推進,而阿正大爺的眉頭越鎖越緊。平整土地的挖掘機開進場了,機車轟鳴,不絕于耳。“呯”“嘭”,一根龍頭拐杖砸在了挖掘機的玻璃窗上,阿正大爺赫然出現在視野中。“誰讓你們挖的?哪個同意的?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個霸道的村干部形象,是不是已經躍然紙上?
總之,在散文集《雨落山村》中,張學潮善于用白描的手法勾畫山村小人物,用深沉的文字敘述山村小人物,用幽默的方式調侃山村小人物,用哀歌的基調慨嘆小人物,讓一群山村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躍然紙上,藝術地為寧靜祥和的山村或喧囂嘈雜的山村增添了一抹蒼涼的感覺。
山村的蒼涼讓山村的生活顯得更加真實,山村的蒼涼更讓山村小人物的靈魂變得更加透亮,山村的蒼涼讓張學潮的散文更加顯現批判的力度。
我喜歡張學潮的散文。因為,讀張學潮的散文,總有一股蒼涼的情愫直透靈魂深處!
這,或許就是文學的藝術表現在腦海中烙印成記憶的感覺。
期待老鄉張學潮在今后的歲月里,能夠寫出更多有時代氣息、有思想深度、有藝術表現力的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