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新疆地域遼闊，風光綺麗，抬頭仰望，崇山峻嶺、綿延千里，環顧四野，綠洲戈壁、一望無垠。“三山夾兩盆”，既是地形地貌的突出特征，也是“風景這邊獨好”的真實縮影。

所謂山河壯美，不僅有高山之巍峨、大地之葳蕤，更離不開河流之澎湃。事實上新疆這片神奇土地，有著許多縱橫奔騰的河流，其中最著名的當屬額爾齊斯河、伊犁河與塔里木河，一條流經阿勒泰山谷，一條貫穿伊犁草原，一條環繞塔里木沙漠，仿佛遼闊大地三條綠色琴弦，古往今來彈奏著生生不息的生命交響曲。

第一次與額爾齊斯河不期而遇，是在1996年深秋，當時我們走東線，經卡拉麥里來到阿勒泰富蘊縣。或許被來時城邊靜靜流淌的一條河流所吸引，顧不得車馬勞頓，到賓館我們放了行李就匆匆趕往河邊。正是夕陽西下時，西天邊晚霞燦爛，頭頂上樹葉婆娑，再看腳下，一條蜿蜒北上的河流，水域寬闊，流速舒緩，仿佛一個賢惠村姑，一路走，一路和牛兒羊兒打著招呼，詩情畫意中，讓我們的心不禁為之感動。

當時只感覺河水清澈透亮，鏡子一樣照得見鵝卵石清晰的紋理，又像一條金絲帶飄向遠方，和裊裊炊煙融為一體，卻不知她叫喀依爾特河，和另一條庫爾伊特河匯合之后，這才形成大名鼎鼎的額爾齊斯河，流經北屯、穿越布爾津，一路融入克蘭河、布爾津河、哈巴河等眾多支流，激流滾滾500多公里，流域面積5·7萬平方公里，年徑流量最大119億立方米，僅次于伊犁河，號稱新疆第二大河。

額爾齊斯河發源于阿爾泰山脈，那里富含寶藏，尤以黃金著稱，因而阿爾泰又名“金山”，與之呼應的“銀水”，就是額爾齊斯河。河谷寬廣、水勢浩蕩，一瀉千里、銀波翻騰，滋潤了土地，涵養了生靈，因而才有茂盛的次生林，綿延成一片綠色海洋，白楊、胡楊、青楊和黑楊，組成額爾齊斯河流域4大楊樹派系，被冠之于“楊樹基因庫”的美稱，成為畫家筆下的風景，地理雜志的封面，讓人趨之若鶩。

這種情景我是在途徑北屯時感受到的，碧水茫茫、阡陌相連，遠看群山綿延起伏、目不能及，山下綠樹環抱著村落，而村落連著農田，農田通向草原。一條路像黑色的針線越來越細，直至消失在白云深處的一個山坳；一條河像白色哈達越飄越遠，河有多長，綠色林木就有多長。

不時有牧人騎一匹高頭大馬，像風一樣穿梭于牲畜之間，綢緞一樣閃光的棗騮馬，黑寶石般的一素黑，白里透青的雪青馬，都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好走馬。揚鞭策馬的騎手，趕著畜群，就像趕著五彩祥云，生活的希望、幸福的憧憬，都寄托在羊群身上，哪里水草肥美，那里就是心中的家園。

阿勒泰大尾羊，一個讓新疆畜牧業驕傲的名字，強健的體形、美麗的犄角，尤其碩大的尾巴，像磨盤一樣贅在身后，曾幾何時，那是尋常百姓家垂涎欲滴的稀罕物，切成塊狀鍋里煉了，肚子才有油水呢。如今生活好了，人們與時俱進 ，“挑肥” “揀瘦”，不再像過去一樣奢望大尾巴，而是盡最大可能把紫肉買回家，于是才有了品種改良一說，讓阿勒泰羊甩掉大尾巴，輕裝上陣，成為真正意義綠色食品。

實際上額爾齊斯河還有一項中國之最，即唯一一條流入北冰洋河流，也就是說，到哈巴河縣以西之后，就注入哈薩克斯坦齋桑泊，后出湖再進俄羅斯匯入鄂畢河，最終一路向北流入北冰洋。

“伊犁河哎伊犁河，天山腳下牧場寬闊，草兒青青牛羊肥壯，馬群盛旺遍地牧歌……”這是上世紀60年代頗為流行的一首歌曲，于今再一次輕輕哼唱，依舊讓人從內心感到一種激動和親切。人們提及伊犁，抑或親自來到伊犁，無一例外首先會想到伊犁河，伊犁的富庶、伊犁的多彩、伊犁的夢一樣讓人流連忘返的詩情畫意，都和伊犁河的名字連在一起，她是伊犁的符號和象征，更是伊犁的期望和未來。

我們經常看到這樣一個場面，一群身著盛裝的維吾爾族男女青年，簇擁一對即將走進婚姻殿堂的新人，拉著歡快手風琴，唱著動聽喜慶歌，興高采烈走上伊犁河大橋，讓太陽金色的光輝照亮笑臉，讓伊犁河柔美的清波留下幸福的身影。自然，當我們隨意來到伊犁河谷一個最普通村落，看到掛滿枝頭紅彤彤的蘋果，或者從一個長長葡萄架下，走出一個慈祥老人，笑呵呵讓你品嘗一串生活的甜美，你的心或許一下就醉了。

那一年從伊犁驅車到那拉提，一路結伴伊犁河而行，從城市到鄉村再到牧場，或蜿蜒迂回，在一片綠色中寫下白亮白亮的“S”或“之”字；或只聽“嘩啦啦”水聲像撥動的琴弦，卻不知水從何處來，流向哪里去？伊犁河掩映在一片樹蔭里，卻不斷送來一身清爽。越是靠近天山，水流越是湍急，色彩越是變幻莫測，或綠似潑墨、或藍如太空，有時甚至像滾滾乳汁，映襯在蔥綠滴翠背景之中，潔凈無瑕、溫潤如玉，怎一個“美”字了得。

正好趕上轉場季節，更多的時候車讓牲畜先過，只要遠遠看到揚塵升起，一定是有牲畜過來了，一群一群的羊群，擁擠著行進在前往秋窩子的路上，此起彼伏的“咩咩”叫聲，在山谷或林間回響，間或一兩聲牧羊犬吠叫，與牧羊人清脆短促的口哨交織在一起，生動極了。

從未見過這么壯觀神奇的場面，不但羊群一群接一群，還有牛群、馬群，甚至駱駝群，300多公里的路程，幾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讓我們飽覽伊犁奇秀旖旎山水的同時，也為沿途轉場的這種“特殊大軍”嘆為觀止。我曾在一首題為《轉場》的詩中這樣寫到：“天底下難得一見的浩蕩隊伍，滾滾塵埃中不見牲畜的首尾，從春草場到冬窩子，需要整整一個夏季的期待……”

因為有了伊犁河，伊犁河谷才這樣寬闊，土地才這樣肥沃，種糧五谷豐登、養畜膘肥體壯，除了最著名的伊犁蘋果，還有更出色的伊犁“天馬”，那可是漢武帝親筆賜名，眼大眸明、四肢強健，力速兼備，挽乘皆宜，是不可多得的優良品種，自古以來受到特殊青睞，引以為榮。憑借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伊犁早已成為“塞外江南”和“魚米之鄉”，因而人們才說：不到新疆不知祖國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可見伊犁的不同凡響。

這不能不說得益于一條伊犁河的存在，而伊犁河不僅流域面積居新疆眾河之首，同樣還是一條國際河流，全長1500公里，源自于天山，終止于哈薩克斯坦巴爾喀什湖，又是一條典型的亞洲內陸河流。

“從昆侖千溝萬壑，流下一條和田河；從帕米爾雪域高原，流下一條葉爾羌河；從南天山崇山峻嶺，流下一條阿克蘇河……”這是來自不同方向的三條支流，卻在一個叫阿瓦提的地方，交匯成一條塔里木河，然后沿塔卡拉瑪干北緣向東再向南，最終流入臺特瑪湖。

一條中國最大的內陸河，浩浩湯湯2000多公里，幾乎涵蓋了我國最大沙漠---塔里木沙漠的絕大部分，這在遠離海洋，氣候干旱，水流極易蒸發和滲透的地方，塔里木河無疑就像一條生命線，為塔里木盆地綠洲經濟、自然生態和人民生活，提供了堅實可靠的保障。

從飛機舷窗俯瞰南疆大地，塔里木河如同一條打開的珍珠項鏈，曲曲彎彎，熠熠生輝，一側黃沙滾滾、瀚海茫茫，一側綠樹成蔭、滿目添秀。兩種色彩，兩種天壤之別的視覺沖突，一個仿佛愁眉苦臉忠告：“這里進去出不來，真正的‘死亡之海’！”一個則伸出森林般的手臂歡迎：“昔日荒漠變桑田，塔河兩岸春滿園！”

后來我終于走上塔里木河大橋，第一次和塔里木河親密接觸，這才感到腳底下仿佛一群駿馬飛馳而過，那種由遠及近的波濤洶涌，那種一瀉千里的浩蕩氣勢，剎那間讓我激情澎湃、詩興大發：“讓兩岸葳蕤，使生命延續，衛兵一樣延綿聳立的胡楊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塔里木河遮陽弊日，送上一片濃蔭，既是一道壯觀風景，更是一種堅忍不拔精神……”

那天太陽高懸頭頂，不一會工夫大汗淋漓，頭像蒸籠一樣冒著熱氣，可誰也不愿離開大橋，在就像馕坑一樣烘烤的土地上，看到這么一條絕無僅有的滔滔河流，在兩岸綠色長廊一樣胡楊林夾道護送下，一路奔涌，一路猶如撥動著琴弦，為蒼茫大地獻上一曲郁郁蔥蔥的生命之歌。

“塔里木”在古突厥語中，意為“注入湖泊、沙漠的河水支流”。“塔里木河”一名見于《清史稿》，在維吾爾語中包涵“無韁之馬”和“田地、種田”雙重含義。塔里木河就是一條“母親河”，用她綠色甘甜的乳汁，讓土地生長希望，給生靈帶來福音，把美好送到人間。哪里流水潺潺，哪里就是瓜果飄香的綠洲，哪里綠樹環抱，哪里就是歡歌笑語的村落。

這就讓我想起塔里木河畔的刀郎木卡姆，一個個頭戴巴旦木花帽的銀須鶴發長者，或像懷抱著一輪太陽，讓手鼓鏗鏘而又節奏；或讓卡龍琴、艾捷克、彈布爾，塔里木河一樣彈奏古老而又婉轉的旋律。一個嘶啞的聲音像號角，起承轉合中引領震撼人心的大美和聲，不知疲倦，物我兩忘，仿佛滔滔河水，一浪高過一浪。而那些踏著節奏起舞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則好像農耕在田野、狩獵在密林、打漁在河邊、奔走在路上，載歌載舞，盡顯歲月的悠久滄桑、普天同樂，感戴自然的慷慨饋贈。

一個突出感受，水是大地的命脈，樹是人類的庇蔭，就像眼前這條塔里木河，從她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造福南疆，惠及萬眾，即便毗鄰一座望而生畏的浩瀚沙漠，也要百折不撓、一往直前，給大地送上一片綠色的慰藉，為人類創造生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