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歲月深處解(十)
胡巖把鄭一得送出雞鳴村口,他回想著鄭一得今天獨大的言行,他回到倉庫后,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了順子哥一眼,警示他以后別多嘴顯擺。然后,惡言惡語,劈頭蓋臉地朝二叔砸下:“軍子叔,咋回事兒啊,你咋想起這歪點子,讓我也背黑鍋?”
“是給你添麻煩了,但這事兒也蹊蹺,鄭一得咋就知道了呢?!”二叔反問胡巖。
“你以為你做事天衣無縫嗎?天不知神不知鬼也不知嗎?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你能做得了主分糧,你也能做得了主把兩千斤小麥運往陶岔渠首樞紐工程工地嗎?你問問大家同意不同意?”胡巖又借機煽風點火。
“你調查了沒有?是我做主分糧的嗎?至于運往陶岔渠首樞紐工程工地上的兩千斤糧食,大家都聽著的,我不想和你分辯!你支書胡巖拍拍你胸口那四兩肉,你們今天到底是來解決問題的,還是來故意找茬兒、煽風點火的!”二叔憑著他一正壓百邪的人品,大膽地揭破了支書胡巖的歪“腦殼”子。
“私分糧食就是你的錯,還不入賬,記在一個小本子上,你把那個小本子擺在桌面上讓大家看看?”胡巖昏了頭般地既不調查,又不研究,照搬老菜把兒可笑淺薄的話,來當眾嚇唬二叔。
二叔是那個大字不認一個的楊一枝嗎?是他胡巖那“三斧頭”就能砍倒嚇歪的人嗎?如果不是在那個基層政府執行政策過左、成份決定人的前途命運的年代,那么,二叔也許正如鄉鄰們說的,大學畢業,早去大城市施展才華成就一番事業了。
再說支書胡巖,如果不是當年的造反派頭頭張松芝的舉薦,如果不是胡巖讓他的土匪二爺胡大占,找到李春光的土匪三叔李三娃,李三娃又找到丁婆娘,煽動丁婆娘在那年的那個奪權大會上,主觀臆測,瞎編亂謅,咬住二叔的大舅干過“國民黨司令”,如果那年二叔不是因為孩子多、二嬸子突然病重脫不開身,二叔不能到會議現場講明他大舅在抗戰時期,曾出任過李宗仁委任的第五戰區右路游擊縱隊司令兼獨立支隊司令戴煥章的軍需主任時,曾在情報傳送、交通保護、購買彈藥、糧食等方面,為新四軍第五師和鄂中抗日根據地做出了巨大貢獻,曾得了時任第五師師長李先念和豫鄂邊區黨委領導人陳少敏的專門接見和極高評價的歷史真相,那么,憑二叔的學識才干、人品人緣,現在站在這里講話的,就不是他胡巖,而應是二叔了。這一點,他胡巖不是不清楚!
這么多年來,二叔成了外強中干的胡巖的心腹大患。他一直視二叔為他面前的一棵大樹,擔心二叔遮擋他的陽光而成風景,所以,他對二叔是既暗暗佩服,又嫉妒害怕。
生性張狂、陽奉陽違、常戴一副“變臉”面具的胡巖,害怕二叔東山再起,總時不時地找機會,或用他的“三斧頭”,或用小人伎量罵罵咧咧,來嚇唬二叔,對二叔是陰招不斷,百般刁難。
比如只要二叔在場,他都要假、大、空地高叫:“我們這代人,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對共產主義要絕對忠誠。
“我們要嚴防‘地、富、反、壞、右’的復辟活動,但我們相信‘敵人一天天會爛下去,我們一天天會好起來’……”
在那個說基層政策過左的年月,階級成份仿佛現在人們的大學文憑。盡管二叔自己出身貧農,但背著“國民黨司令”外甥黑鍋的二叔,更加謹慎自己的政治表現。對于胡巖在大會、小會上講的政治口號,他都能認真地接受、消化,并自覺地和他的“國民黨司令”大舅家劃清界限,即使逢年過節,他也不去他大舅家。
盡管二叔如此夾著尾巴做人,但胡巖卻不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寬容之道,而是以稱霸一隅、地頭蛇的黑惡威風,固執地堅持他的一不做、二不休,即使他一時半會兒不能把人整死,也要讓崗洼大隊的天空整日陰風怒號、風沙漫卷、雞犬不寧……
胡巖趁著三分酒勁、七分五賴、皮笑肉不笑地嚇唬小孩子似的緊逼二叔:“回去,把那小本子拿來呀!你不敢了吧?!”
“去你媽的,老子有啥不敢?老子是不想拿!”二叔的怒火騰地竄出胸膛,他站起來,一連罵了胡巖幾句。
胡巖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他不但沒和二叔硬來,相反,他厚著臉皮子又笑嘻嘻地說:“軍子叔,你別發火啊,咱倆打小同學,這誰跟誰啊,我這不是為了工作嗎?”
“去你媽的,有你這樣工作的嗎?”二叔罵了一句,撂下胡巖和倉庫里其他的人回家了。
“哎呀,常言說,‘能大能小是條龍,只大不小是條蟲’。有理擺在桌面上呀,這走了算殏英雄啊?算個狗熊!”丁婆娘站起來,一邊替胡巖擦去臉上的“灰”,一邊話中帶刺地“侮”、蔑二叔。
“阿哈哈,阿哈哈,狗熊就那樣啊?……”三嬸子八輩子沒揀過樂似的,拍腿大笑,企圖讓大伙都跟著她笑。
不料,順子哥一個鷂子翻身,順手掂起一根木棒,揪住有子叔的衣領高聲叫道:“妖怪,吃我老孫一棒!”
有子叔不解其意,惱恨地罵道:“嗯?你咋不說吃爺爺一棒呢?”
“你個豬呆子!”順子哥拿西游記里的人物揶揄有子叔,可這滿倉庫的人,有誰能解其中味啊?
在丁婆娘、三嬸子的唧唧喳喳中,在順子哥打趣有子叔的故意搗亂中,隊長楊一曼向大家擺擺手:“行了,散會吧。”
支書胡巖也揮揮手說:“大家回吧。”
“嘿,就這點事兒,還驚動了公社、大隊干部?……”人們議論著離開了倉庫。
胡巖沒走,自然,李春光、楊一枝、李同然、丁婆娘也沒走。幾個人小聲嘀咕了一會兒,胡巖看一眼李春光,李春光沖他苦笑一下。
楊一枝著急地說:“看這事兒鬧的,按照上級規定,大家全年細糧按人頭算的話,本來才只有六十斤,再讓撥出來十斤的話,更不夠吃了。胡鬧,簡直是胡鬧!”
老隊長楊一枝只能看到問題的表癥,他哪能悟出胡巖、丁婆娘、李春光他們葫蘆里裝的是要害二書的毒藥啊。
胡巖接過楊一枝的話說:“大叔,你先別著急,咱清完賬再說。”
“還清賬啊?今天就弄了個打不著黃鼠狼,卻惹了一屁股臊’!”楊一枝氣惱地說。
“清,一定要清個水落石出”。胡巖恨恨地說。
“要不,成立個清賬工作組?”李春光獻計說。
“好,我管飯!”丁婆娘殷勤地說。
“好,你可不許要招待費、招待糧喲!”胡巖打趣丁婆娘說。
“行,一言為定。只要滅了那‘黃口小兒’的銳氣,咋著都行”。丁婆娘真是不見外地暴露出她的妖骨使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