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極之美,妙機其微 ——王彬先生《三峽書簡》讀后
陽光燦爛的一天過去,繁星閃爍的夜晚給人以別樣的深刻和幽邃。讀罷王彬先生的《三峽書簡》,恰好正是繁星漫天。
站在窗前,望著靜謐而深邃的夜空,我的心里卻難以遏制一種久違的欣喜和激動。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平淡是散文藝術的極境。平淡為文,雖貌似寡淡、不興波瀾,但每如熙熙春陽,蘊藉十足,變化應節,妙機其微。但環視現在所讀,卻似乎鮮有能及。平淡的韻致,每每慨嘆只能到明清小品、五四諸家中去找尋。但現在,這部《三峽書簡》呈現出的簡極之美、素樸氣韻,無疑令我補苴了這份久違的遺憾,充分享受到閱讀的欣喜。
《三峽書簡》收錄了王彬先生的28篇散文作品,除《我對一種樹的認知過程》《城市味道及其他》《范文程》《故園的女人與花朵》等數篇述物論人之作外,多為短篇。但不管是寫人論事,還是記景談物,不限篇什,作者均能把眼前的景致與對往事的回憶、對鄰近事物的析理自如地聯系到一起,用自然樸實的語言從容不迫地講述,圍繞談及的話題,信手拈來,看似淡淡的一筆,卻不滯不礙,意蘊十足。在該書“后記”中,作者自云“我筆寫我心,不造假,不矯揉,追求一種有難度,有品質,有趣味的文字”。我由衷地感覺:他做到了,而且做得臻于美備!
言及散文寫作,王彬先生曾在《散文:出入法度方能去平庸》一文中談到:“散文相對于其他文學門類,距離作者的本心最近,是人生境界的展示,是作者真情實感的流露與審美情趣的呈坦,是一種關聯數千年文脈的高貴文體,理應得到我們的尊重與潛心追求。”閱讀《三峽書簡》,我深刻感悟到其呈現的“平淡之美”,非止讓我們充分領略其中的精到、品位、理趣,亦更另助于我們對散文作為“一種關聯數千年文脈的高貴文體”的識見,抑或說對“師法”的借鑒與思考。竊以為,師法前人,最在于陳陳相因的筆法、套式中,揣摩、秉因其中的旨趣、品味,在承接文脈、致敬先賢的過程中,實現“不變之變”,使自己超越出去、雅致起來,得真摯于言外。藝術誠然在于發現,通過發現世間事物的新奇而挖掘出其內蘊的優美深邃,展示出前人沒有發現的新境地、新內容、新形象,但其意義亦何嘗不在于繼承、發展的過程中,提升人的境界,啟迪人的思想。王汎森先生在《為什么要閱讀經典》中說:“一切諸經,皆不過是敲門磚,是要敲開門,喚出其中的人來,此人即是你自己。”王彬先生的創作,正在充分汲取中國散文傳統中平淡筆調的精髓外,又取法了學術著作嚴實縝密的思路和傳統文化纖麗典雅的情致,并由此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筆法和風格,青出于藍中。其上述所論,誠為得道之言。
德國美學家、接受美學的創立者姚思曾提出一個著名論點:“一個作品,即使印成書,沒有閱讀之前,也只是半成品”。但一個人在不同的年齡階段,會有不同的閱讀情趣,誠如清景旭《詩眼》中所言“后生好風花,老大即厭之”,這關乎讀者人生得失的積攢和閱讀品味的提升。就作家而言,其寫作走向成熟也往往呈現階段性。一個作家若足夠睿智,就能夠在創作中實現兼容、揚棄,甚至看似相異的矛盾狀態,做到彼此補益,相互策發,從而使寫作因為生命的成長而綻發豐碩、堅實與可能性。筆者以為,就某種意義而言,閱讀和寫作亦如人生,原是不能假手奇跡、借途他人的。她是生命自身的平衡藝術,是生命自我擺渡的藝術,她行走于兩岸之間,非偏非倚。“經典關乎高貴,而與庸常無關,作品的好壞與點擊率無關,而與審美價值有關,陽春白雪和者甚寡,當然如果既有讀者又有審美價值,那是求之不得,但這不易做到”,“當下一些散文作家,為了吸引讀者,卻要涂抹初心,用虛構的絲線編織夸張的情節,摒棄了散文最為寶貴的本真,這是無論如何難以想象的。”(王彬《散文:出入法度方能去平庸》)讀《三峽書簡》,或最在我們與作者的“互動”中,感受其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各以其情識而自得,藉此促成自己之進益為上。文學寫作實現的不是文字之間的移植,而是磨搓——磨搓出火花,點燃思想和精神,砥礪情操和是非。世風澆漓,文風毀異,不能不有望于賢者,亦不能不有責于賢者。
“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清·顧太清《靜坐偶成》)簡極之美,妙機其微。當寫作從漂浮的云端著落到大地上,精彩即以另一種形式開始。平淡的生活依然可以經由文字的過濾而別有韻致,因為增加了詩意的情懷、文化的味道。“散文不過是對生命的一種凝望——蒼茫或抵進,寒冷或溫暖,混沌或清新,唱歌或低吟,真摯而隨意。”(《三峽書簡·序》)根柢深固,枝葉方能一派靈茂。——窗外,拂過一縷夜飔,送上別樣的清涼。路過的風,未嘗不是前塵結緣的點悟、會心的探望。任何一種思想的成熟,都要經過執著的漂泊、不倦的跋涉、取舍的煎熬。就讓她盛開在我們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