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男人的狗
他,還有Laura,就站在樓道的門口靠左一點的位置。因為右側的門需要時刻敞著,以便下樓出門和上樓回家的人免動舉手之勞。Laura喜歡站著,或者坐著,或者趴著看人,看四周任意的景致,雖然只有眼前停下的一臺臺休息的四輪機器,還有偶爾路過的直立動物,其他也沒什么景致。可這種沒有景致的景致,愈是對于“孤獨的心寂”有靈,使其置于舒服的境地。他時不時會低下頭看她,她也會時不時抬頭瞅一眼他,他不想說話,她也不想吠叫。他會時不時地蹲下身去,用自己的任何一只手,去撫摸她的皮毛,撫摸她的脖子。她會回頭看一眼他,然后再去洞察四周的情況。習慣了,他們彼此都是。就像是一種默契,不用言達即可表明。
Laura喜歡安靜,喜歡“舒服地”去看景。他每天都特別有規(guī)律,在午后時分,準時領著她出門。從大理石板,走到柏油水泥上。她每次都會特別興奮,又蹦又跳到可以忘卻自己的脖項上的圓圈實際操縱在別人手里。他會領著她先去排遺,她也會牽著他到她常去的地方。一個樓的側面空地,一個安靜得真正適合“方便”的地方。
他明白她是非常喜歡亂聞與亂吃的,他也十分厭倦她這一點。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怕一個不巧,他們便會陰陽兩隔。所以,每到“私人的問題”解決好了以后,他都會領她去一些安靜的、干凈的地方去玩。其實,重要的,還在于“靜”。因為他相信,只要是安靜的去處,那么一定也臟不到哪兒去。他不喜人多的,嘈雜的地方,因為那樣他就會很煩。別看他一臉年輕的樣子,可到底家庭瑣碎的故事演繹使他變成了一個男人。所以他每次帶著Laura,無論干些什么,都會選擇人少的地方,那樣會使他安定和放松。
令他欣慰的是,Laura在長此以往中,也由最初的喜眾不憐寡變成了喜歡平靜的一個。可有時他想到這里,都會有一種抱歉的心情。無論對于人或物,他都不愿意強迫他們接受什么,尤其是自己某些有悖年齡的想法。可終究他又發(fā)現(xiàn),Laura從最初的被迫接受變成了后來的真心喜歡平靜,并且在平靜之中找到了“看景”的樂趣,這是大出乎他的意料的。“大概她亦會有些什么煩心的事吧”他時常這么想到。
于是,自從他們都各自有了同樣的“興趣”后,他們之間的默契就更足了。你總會看到,約在下午1點左右,有個男人會領著小狗,小狗會牽著他四處尋找。他們在找清靜的去處。一旦發(fā)現(xiàn),他們便會在那個地方多佇留一會兒。男人會抬頭看著天空,小狗會愣神望著前方,他們都在發(fā)呆,一呆就是很長的時間。
其實,安靜的所在并不難尋。在周一到周五的時候,尋常的空地會在午后為他們保留;周末的兩天,尋常的空地會在一整天都為他們保留。他很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周一到周五,午后的人們都在忙碌著工作或者其他的事情,而一旦他們下了班、放了學,那么尋常見慣的空地便也會是個樂園,空閑的時間更顯得比尋常更珍貴。而周末兩天,空閑的時間多了,午后的時光人們一般不是在家里睡覺,就會是留在遙遠的玩處還沒有回來。所以,空地會一直少人。正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原因,所以,他與Laura就會適當?shù)卣{整時間,以求碰到的人越少越好。
當然,他尤喜安靜是有主要原因的。因為早在年初之時,他的父母就再三叮囑他:“你看咱這左鄰右舍,你想咱這親友賓朋,有哪一個看得上你的?有哪一個不是唱你的快的?所以,今年你如果再考不上,你就給我滾蛋,或者,死了也行。”其實他十分喜愛讀書,但絕對厭惡考試。所以你可能會問,他為什么可以不分周一周末的遛狗,正是因為他在家中復習等候考試所致。而且,最近由于Laura的淘氣玩耍,父母打算趁他不在時,送走她。這件事情他知道以后好生的煩惱,因此就在他那本就不太熱鬧的心靈里,種下更多更加扎根穩(wěn)重的梧桐。Laura似乎也從他的父母的一舉一動里,他的言行舉止上看出了端倪,于是由心底里更加真實地熱愛著平靜。
所以經常是,在走完一個周圈后,他們便回到自己家所在的樓道門口,在那里愣神、看人,他們感覺這最愜意不過。于是,便有了開始一個畫面:一個男人領著一條狗,一條狗牽著一個男人。
當真說來,他果然對她十分鐘意。他的父母,之前不止一次想要過送走她,可都被他所駁回。直到現(xiàn)在,他認為她與自己的心境更加相似,他又羨慕她的純真、自由,所以更加離之不得。他甚至感覺,每天最快樂的一件事情莫過于與她一起呆呆地看人、看天、看所有。
但終有不如意的事情,他們每一次在樓道門口呆立,便有路過的大人投之以異樣的目光。可能他們十分納悶的是這個男人為什么不去上班或者上學,或是納悶他們這一大一小是不是有病?傻了?為什么老是站著,這樣能有多大意思?反正種種而論,這些路人的看法是,他們的“呆望”顯得十分不自然、不正常,一定有什么事。久而久之,這狐疑竟變成了一種笑柄,變成了一種對“異端”的譏諷:看哪,又是那個男的和那條狗。有病吧?唉,真可憐這一樓的住戶,有他們倆在門口站著,上下樓都顯得別扭……你說得不對吧,應該是有他們守的,這一樓就更安全了,哈哈哈。諸如此類的話語不絕于周,他有時也會憤怒,可又想想,反顯得悲哀了起來:可憐我與小狗,只是想簡單的平靜一下,可我們的“平靜”到底不能寫入每一個人的心里,讓他們理解,讓他們接受。他們老是說一種“瘋話”,可終究我們在門口站一會兒礙著誰的事了?他們?yōu)槭裁雌喙荛e事?于是種種,他唯有忍了,然后繼續(xù)與Laura每天都呆在樓下,看著也許同樣的“景致”,做著他們不同的“夢”。
后來他又發(fā)現(xiàn),對他們有“看法”,不僅局限于大人身上,竟然連小孩子也有。他發(fā)現(xiàn)他們會從遠處下學走來,遠遠地看見他與Laura后,就嬉皮笑臉地成群躲到車尾后,或者躲到樹后,一面偷偷地不時瞧這邊一下,一面說著些什么。大約幾分鐘后,他們便都散了,嘴里支吾著“下午見咯”跑開。他開始是懷疑自己多心,可后來,一個熟悉的小女孩與媽媽路過他們時,不禁說了句:“你看,一條瘋狗,一個瘋子……”媽媽趕緊握住她的口,緊張地看向他這里。Laura見到她后還是以往的搖尾、興奮,記得還是不久前,這個小女孩曾經說過:“我最喜歡小狗小貓了……”可如今,他不禁感嘆,因為他是最喜歡小孩的。他感覺小孩像小狗一樣,同樣的簡單、純真。在他們的世界里,應該只有美好的彩虹,而很少有一絲雜質。他小聲嘟噥道:“無論她怎么說你是‘瘋狗’,你對她的心還是沒有變吧?”Laura似聽懂了人話,抬起頭看著他,仿似在說“yes”。他會心地一笑,因為他相信,不久前Laura對那個女孩的心,和現(xiàn)在她對她的心,是真的不會變的,她只是想與她無慮地玩鬧。盡管女孩已判定她是一條“瘋狗”,可她的不久前與現(xiàn)在一樣,從沒變過。
他轉又嘆氣,心想孩子的心靈中,竟然已被某些欲求,把對“平靜”的理解活生生地擠出了心胸,而且再也無法為“理解”騰出心靈空間。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那人一邁出門,他才知道,是四樓的阿姨。他們對視了一下,都沒有說話。Laura卻興奮地想去玩耍,但卻被那阿姨輕巧地移挪下腳步躲過了。她去開車,越走越遠。Laura似無奈地又坐在地上,而他,臉上有了些羞愧,心里有了點憋悶。
這個時候,大人和小孩的腳步聲、說話聲越來越多了,他知道,這接近下班下學的時間了。
他順著Laura脖上那條長長的繩線蹲下,為她撫摸皮毛,照常與她對視一下。他忽然輕手拍拍她的脊背,說:“平靜得夠了,看,伙計,門敞著,我們該回去了。”他指了一下大門。Laura思索了一下,也站了起來,進了大門。他也進去,回身關門的時候,“咣當”隨著輕聲的“唉”氣。
緊接著,傳來了上樓中的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