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調詩性表達在當今是必要的
費孝通認為,文化依賴象征體系和個人記憶維持著國家與民族的共同經驗。文學作為這個“象征體系”與“個人記憶”中最具感染力和生命力的部分,源源不斷地提供著國民反復認識、確證和壯大自己的精神養分,為世人提供心靈指引,豐富著一個民族的精神文化內涵。文學的感染力和生命力與文學的詩性或詩意密切相關,詩性作為文學和藝術最高境界之一,衡量著創作的水準與品格。
詩性是文化自信的蓬勃洋溢,是一個民族文化的創造者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是對本民族傳統積淀的升華,意味著文化的厚積薄發,體現著對本民族文化的高度信念和信心。越有文化創造的自信,就越有勃發與提升詩性的自覺。我們在今天倡導文學創作的詩性表達,就是因為不少寫作者在匆忙的路途上忘卻了文化底蘊的貫注,未能獲得助推自己創作在思想、聲音、態度等方面自由飛升的能力。在當代文學創作中,詩意表達弱化傾向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制約了原創力的提升,制約了創作品格的提高。
詩性外化著作家的心靈。作家作為一個民族的感覺器官、思維神經與智慧的瞳孔,可以從情感、感覺、思想、意識等方面持續守護所屬民族的精神成長。詩性固然意味著首先要立足于現實,不能是作家拔著頭發脫離地球,詩性更是對現實的藝術化和文學化處理,重點在于升華,而非直接描摹克隆,更非現實翻版。詩人艾青說過,“作家并不是百靈鳥,也不是專門唱歌娛樂人的歌妓。他的竭盡心血的作品,是通過他的心的搏動而完成的。他不能欺瞞他的感情去寫一篇東西,他只知道根據自己的世界觀去看事物,去描寫事物,去批判事物。在他創作的時候,就只求忠實于他的情感,因為不這樣,他的作品就成了虛偽的、沒有生命的。”好的文學作品表達的是作家的“心象”,是對現實的超驗,如果過度和絕對“寫實”,過分注重故事如何吸引人,情節如何“狗血”,使作品幾近于新聞、紀實等體式,如果缺乏以“心的搏動”對題材進行藝術的提純,或忽略將現實化為藝術,搭建不起現實通往藝術的橋梁,作品則只能淪為平庸的事象說明書,無法感染人,無法感發出正面的價值。
詩意或詩性同樣來自創作的個性化,意味著創作者找到了進入生活的獨有路徑,以自己的創作安放了屬于自己的聲音、色澤和語調。詩性得到推崇在于創作者能夠將活生生的生活,將為大眾所關注的社會現象、轟動性新聞,以獨特的視角獨特的手法加以處理,從而產生耳目一新的效應。吸引作家創作的生活素材可能會在頭腦中反復發酵,被充分吸納,在此基礎上化為富于個性、可被接納的藝術化現實。詩性化追求就是對創作素材的個性化表達,從而“氣之動物,物之感人”,使讀者受到濃郁豐厚意境的感召。模仿他人或刻意迎合大眾淺表化的獵艷獵奇,必然會喪失掉文學的蘊涵和詩性品格。詩性是作家經過長期的藝術儲備,或經過苦苦探索、尋覓而好不容易捕捉到的情節、意蘊或獨特表達,是那種迥異于他人作品的氣韻、聲響、節奏、韻律等等,在作品中具體表現為風格、境界、趣味之類,詩性通過文本表現出來,卻永遠是屬于故事、結構、語言之外的獨特聲響。
詩性的本質是提高,是讓人獲得高于一般人對世界圖景和人生設想的那種感受,杜甫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辛棄疾之“但使情親千里近;須信:無情對面是山河。”提升的都是我們對世界、對人生的感受。好的文學是要用文字把自己民族人們的精神追求提高一些,哪怕提高那么一點點。有抱負的作家關心人精神層面的事情,為人類的未來考慮問題,用文學為人們仰望星空提供藝術化的參考或者動力。文學創作要安頓人的精神,使其靈魂幸福,以莊重的榜樣預示未來,一定離不開詩性的表達。詩性是流溢于文本之中的對未來的美好設想,超越當下的具體實際利益,意在讓人避免眼光的短視,并盡可能阻止人精神的枯萎與封閉。古人主張詩可以發揮興觀群怨的作用,讓人多識鳥獸草木之名,魯迅秉承療救人的靈魂,肩起黑暗的閘門,放人們到光明的地方去,就是用強調文學要升華生活、激勵生活,讓人們獲得擺脫卑瑣、奴性和目光短淺的勇氣。巴金以“激流三部曲”等的創作,熱情敘說青春的力量,信仰的力量,他執著謳歌理想、贊美未來,作品中反復出現太陽、星光、明燈、圣火等充滿光與熱,能給人帶來信心與力量的形象,就在于他對人類有大愛,對世界有大悲憫,他永遠有滾燙的詩心。
詩性永遠同世界的寬闊、人生的斑斕相聯系,但面對生活之樹,我們既要像小鳥一樣在每個枝丫上跳躍鳴叫,也要像雄鷹一樣從高空翱翔俯視,獲得以高于生活的標準來提煉生活的能力,要求我們的作家不陷入從生活中所見即所得的狹窄,不陷入粗俗化的鄙陋,不失去詩意的色彩,真正做到社會的情境有多么豐富,作品的情境就有多么豐富;社會的韻味有多么淳厚,作品的韻味就有多么淳厚,發揮好文學滋養人精神世界的作用。如果以欣賞的眼光、陶醉的心態去表現“惡”和“丑”,只會給人心種植上更多的丑惡與卑俗,不可能讓人得到“美”和“詩意”的熏陶。提倡作家從眼下的生活出發、腳踏實地,立足自己國家的城市與鄉村的具體現實,講述實實在在的中國經驗、中國故事,同時更要強調,向著人類最先進的方向矚目,為人類貢獻獨特的聲音和色彩,給人以理想的燭照,給人以希望與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