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qū)路邊的石碾子
三月時節(jié),雷動蟄驚,春分即來。這時的天氣,如果遇上沒有風天的日子里,春陽就會暖融融地使人陶醉,令人徜徉。 閑了沒事外出溜達,遠遠看見一社區(qū)的路邊上有一石碾子。走近前撘眼一瞧,一盤古韻新風的石碾子靜靜地端佇在社區(qū)的樓頭路邊上,雖然乍一看這盤石碾子端放的位置,和碾盤上表面光滑凹陷、陳舊滄桑的樣子,與現(xiàn)代化的社區(qū)新式樓房氣派不相協(xié)調,但它在人們的腦海中,總是縈牽著難以磨滅的深刻而遙遠的記憶。否則,人們就不會費勁巴力地把它搬來放在這兒。
離石碾子十多米遠的樓房,是上下三層一家為一個單元,一層有院子、六家連成一幢樓房的別墅型整體設計。幢幢排排,鱗次櫛比。這是適逢舊村改造以后,僅僅幾年的功夫,就形成了如今這個龐大的居民社區(qū)。一眼望去,滿樓頂的“太陽能”裝置品牌有別、大小不同、高低不一,都像是暢意三月里的暖意,爭先恐后地要和溫煦的陽光說說話似的仰向天空。本來偌大的社區(qū)的一派優(yōu)美壯觀,由于樓頂上這些設置的不統(tǒng)一不一致,顯得如同秋風吹落了葉一樣的雜亂無章。好在誰也不是閑了總來仰著脖子看這些的。即使如此,城市社區(qū)的美化美觀,也決不可以弄得像一個人西裝革履扎領帶地走在街上,卻又沒刷牙、沒理發(fā)、不洗頭一樣的狀態(tài)才好。
有石碾子的樓頭上一家的大門前,三五個老年人正有說有笑地在曬著太陽。見我閑轉悠著端詳了一陣子那個石碾子。一位年紀大的老人:“好奇吧,你覺著?”說完,他還挽了一下手里的煙袋桿兒。
我:“以前見過,還有一種石磙子叫碌碡,平放在地上,兩頭鑲軸,可以來回拉動,是碾軋場地用的。以前在別的地方也見過這樣的石碾子,但人家的那碾盤洼陷的槽溝沒這么深,沒這么厲害。”
老人:“嗨,他還記得這些。已經弄走了好幾回啦,大伙兒都不愿意,這是才又弄回來啦”
我給幾人分別遞上了支煙卷兒,我自己也用打火機引著了火吸著。看著老人滿臉的皺紋,少說也有八十多歲近九十的樣子。身體很硬朗,說話聲音也清晰,劍眉鶴發(fā),眼睛有神,上身一襲唐裝,舊了,有八成新,但很整潔。一看就是開朗健談,體格健康的一位老人。
老人一咕嘟嘴,慢慢地噴出了一口煙氣:“這碾子,打我小時候就有,到現(xiàn)在老少爺們還在用,就是不舍得扔掉,有感情啊。不過,現(xiàn)在呢,也就圖希了使個方便。找找感覺。要不,誰還愿意出力氣、費這些事啊。”
我問他:“也得有相當的年頭了,應該有很多故事了唄?”
“那可不。現(xiàn)在也就季節(jié)性的,大家伙兒來這兒碾壓個韭花辣椒,放了鹽、材料和冰糖制成小吃咸菜,碾壓小米和玉米面熬粥喝,還有的壓花生、豆扁子什么的煮小豆腐吃。反正呀就是琢磨著吃個稀罕、圖個新鮮罷了。其實超市里啥都有,這也不夠費事的。可就是有人愿意來這兒鼓搗這些個玩意兒。”
他吸了口煙又說:“要說故事嗎,真讓你猜著啦,還真有......”只見他停頓了一下,喜不自禁地用手指了指旁邊的一位。“奧,他知道,他有故事,人家厲害著呢,推碾子都把女人推到了手。推出了一片天,幸福了一輩子。”
只見一旁的老年人不好意思地“嘿嘿”嗔怪著:“上一邊去吧,你這輩子也就記著這些了。”
眼見好聽的故事快要來了,我又趁機遞上了一支煙。雖然老人們再三地推讓著說不抽了,但經不住我的再四勸讓,還是接了過去用手指捻搓了幾下,和開始的那只煙對接上了續(xù)吸著。
年齡大的劍眉鶴發(fā)的老人頓了頓嗓子,用手摩挲了一下嘴上的胡子。“以前,石碾子是干啥的?老百姓收了五谷雜糧,不可能都囫圇著吃吧,這樣的石碾子就相當于粉碎機,還有石磨和對臼。對臼可能現(xiàn)在已經沒人用了;石磨都改成電動的啦,早年間,就是用這些石頭鑿制的工具,人推驢拉的把糧食碾巴碎了磨成碎末子,再用粗細籮過上幾遍,分成顆粒和面粉,該做什么用處就去做什么用處。后來有了電動的,人們才輕松了不下那樣的憨力啦。”他又沖向一旁的那人說:“你說對吧?嗯。你看你,還害什么羞啊,你那好故事啊又不丟人,咋啦。我要是再不給你咋呼咋呼,以后就失傳啦沒人知道,那多可惜?”
也是我想聽聽故事,還有旁邊的幾位也湊上前來想聽個熱鬧,都一致攛掇著老人繼續(xù)講下去。
老人扭頭抬臉看了對方一眼,仿佛流露出了羨慕他的神情。吐了口煙霧繼續(xù)著他的話茬兒。
“要說咱這一片兒,也就他最有福氣......”
老人輕輕地彈了一下煙灰,記憶的閘門就斷斷續(xù)續(xù)地打開了------
據說是在那年初冬,一個大雪后的早晨,他娘見雪停了,一大早就去掃碾上的雪,想軋點兒豆子煮飯。出了家門不遠,見路旁歪倒著一個人,緊忙跑過去一摸臉龐,還有氣息;又一看是個女的,忙背回家放在鍋灶旁,又給鍋灶添了把柴火燒水。不一會兒那人也蘇醒來了,他娘端碗水給那人喝了。就忙不迭把豆子軋了回來家做飯吃飯。
等家里干活的人都走了,他娘就大體問了一下那女人的情況。那人說:大娘,我大約十三四歲,家里人都沒了,具體哪天生日也不知道;好像是兩年前,也不知道是從哪開始走的,只知道自己是從南方還不冷的時候就出了家門,,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一路要飯就來到了這里,遇上了大雪天,困餓交加就倒在了路邊。幸虧遇見了您老人家搭救,要不我就凍死在街上也沒人知道呀。 他娘問她的今后打算,那孩子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娘知道自家里眼目前的境況,人口多糧食少,人窮了飯量也大,一家人也僅是將就著糊口,再多上一張嘴,也是為難。經過和女孩商量,又去鄰居家說了這情況。因為自家窮困,有兒有女;鄰居家的日子還算寬裕,四個男孩,只是缺個女孩才算全乎,眼看年齡越來越老了,那娘們也沒有生育的可能了。這又是好事從天而降,兩口子一商量,喜悅的眼神對上了眉梢。兩家子一拍即合,就成全了這事。
剛說到這里,一旁的老頭說:“行了,快回家吧,就你明白著呢,這么多年頭了,你還記得那么清......”
老人正說在興頭上呢,也隨著“呵呵”地笑了一下,根本沒搭理他那茬兒。只是不管不顧地繼續(xù)延續(xù)著他的快意思維------我更感覺到了這位老人的健談和開朗性格,是他自身的本性和歲月的磨礪凝成的。是別人學不來、偷不了的東西。如果年輕時讓他練練說個評書相聲,一定差不到哪兒去。
“奧,我想起來了,有一年有個來這里回收舊石頭豬食槽,和喂馬的食料槽的人,聽了我給他講的,還說回去以后有空找人來給他寫故事、拍電影呢,不知怎么后來又一直沒有了動靜。先不說這些。他這個事啊,那可是“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邊呢”。
我理解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是繼續(xù)往下聽,故事更精彩------
從那天一早出去干活,到了中午,他從坡里急急忙忙回了家,見早上的那女人沒在家。問他娘,他娘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他連忙跑去鄰居家大門口悄悄地往里一看,哪是女人呀,是個女孩子。這會兒換上了新衣服穿著,更顯得俊眉俏眼的,哪有早晨那會兒蓬頭垢面的邋遢樣子啊。
回到家就飯也不吃活也不干啦。他家兩個哥哥都有了媳婦和孩子,因為家里窮沒分家,都在一起掙吃穿,過生活。他下邊有兩個妹妹,年齡還都小。自己也十七八歲啦,也懂了些不少的事的。他的小算盤,他爹沒顧上這個,他娘也沒看明白,還以為他感冒了就勸他吃飯,給他熬姜湯,端到跟前也不喝。這事也就這樣悶著啦,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過唄。
打那以后,女孩暫時算是找到了個好的歸宿,有家住啦也有飯吃啦。可是那家人也不可能養(yǎng)活個白吃飯的不是。雖然鄰居家里寬裕一些,可也少不了一天里的吃喝拉撒。居家過日子,猛然間多了一口人,心里是感覺兒女雙全了,平時就覺得不是一張皮里的。那家的老娘們一天到晚總有干不完的活讓她干,坡里的、家里的,割草、喂豬、做飯、推碾壓糧,雜七雜八的什么活兒都指使她去干,干得慢了干得少了,都會遭到呵斥。兩家挨著住,他也是一天到晚聽得耳朵煩心里亂,恨不得過去揍鄰居一頓,可又不行。你知道,他那時候人小鬼大啊,就偷偷地幫她干活。
有時,那女孩一大早就被轟起來去推碾,也不管頭一天干了活累不累的,不舍得使喚幾個兒子干,就呼來喚去的讓她一個女孩子干。他在家里常常聽見了就氣不忿、看不慣。就滿腦子里琢磨想多替她干些活。一旦聽到了那邊有動靜,比他家里那驢跑得都快,去幫人家干活推碾子什么的。一開始女孩害羞,不同意他幫忙,見他來了,就回避了躲開他。后來他娘看出了點兒門道,也去幫幫那女孩。畢竟是救命恩人相見,說話聊天也不藏著掖著,家長里短的什么也聊一聊。再說,他也大她幾歲,心眼兒多,又有力氣。她推半上午干不完的,他用不了一個來小時就干完了。一來二去的,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也不管這些啦,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他都幫著干,他就是一門心思地要幫她干活。再后來鄰居家不太怎么高興啦,他也不管這些,就愿意幫她干活。你們想想,大冬天里推碾子,穿個破棉襖露著胸膛也不嫌冷,青幫蛋子火力壯,頭上還呼呼冒著熱氣。
奧,對啦。這里還有很多細節(jié)的事,我已經記不全了,你們也可以想象吧,反正這個故事挺好,從那時候過來的人都知道。后來人家都說他倆是愛情傳奇什么的,反正十里八村的的人都知道這故事好,都還夸贊他們呢。 就這樣春去秋來的,不到兩年的功夫,人家就把那女孩又推到了自己家里。都說外國屎拉完了能干啥,你看看人家,那才叫個本事啊。管你怎么說,媳婦搞到了手那是真章的吧。
要不我說這家伙有福氣呢,只有不到10年的光景,就添了三個小子、兩個女兒。大兒子當兵干到了師級干部退了;二兒子干到了縣級領導退了;兩個女兒都當教師,后來一個在教委;一個當校長;就小兒子還從村里干到了公社。你再說現(xiàn)在他老兩口子,住這么大的樓房干啥?雖然舊村改造的時候買房子也掏了部分錢,但就他兩口子住這么大房子那有多寬敞啊,練武術、打把勢,也富富有余使得開、不礙事......
剛說到這兒的時候,老人家有了新發(fā)現(xiàn)似的,用他手里的煙袋桿兒朝向西邊指一指。
說:“你看吧,這人啊,就是怪,說誰誰來。”
卻見一老太太用簸箕端了一些花生米和一大碗黃豆,已經來到了石碾子近前。只見她把礦泉水瓶里的水撒在碾盤上,用笤帚清洗了兩遍,又用干抹布擦干了碾臺,熟練而又笨拙地開始了碾壓。這時,另外的幾位老年人聽了故事,也各自回家了。只有故事里的他沒有走開。他,又不慌不忙地湊上前來幫她的老伴兒推起了石碾子。
望著那幾位老人遠去的身影,看見他和她兩個老年人,弓著年邁的身腰,慢慢悠悠地推著石碾子的樣子,我與他倆作簡短話別后,悠然地走進了三月的春光里......
我想象著,這不單是推石碾子推出來的愛情故事的前世今生。我的眼前頓時掠過了往日里,從電影和書本里看到的一幅幅景象。我仿佛又看到了: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大后方的人們忙碌著推磨碾壓麥黍、玉米、稻谷等糧食磨成面粉,攤煎餅、烙干餅,支援前線大軍打勝仗的情景;那一座座普普通通的石磨、石碾子,遍布在神州大部地區(qū)的熾熱大地上,歷經歲月的滄桑和磨難,尤其它那咕嚕轟隆的響聲,它那凹陷的痕跡,碾壓的不僅僅是日常的五谷雜糧,用以果腹飽肚和閑暇品味的那樣簡單;那是人類薪火的傳播,是眷念故土的味道,是祖國母親的瞻望;那縈繞著人們腦海亙古不變的,就是那曾經歲月的堅強,人生的豪邁,國家的強盛,人民的未來;是中國人從刀耕火種時代綿延而來、進而驅除百年屈辱,實現(xiàn)崛起復興的奮激吶喊;是我們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砥礪前行,奮進新時代、奮斗新征程堅強有力的鏗鏘腳步聲......
三月的春光里,石碾子的聲音,在社區(qū)里回蕩,漫向天空中飛逸,在悠然遼遠地傳響,醇厚的味道的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