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春色
細雨像帶著七彩顏料,一連幾天的淅淅瀝瀝,把黃褐色的大地灑落成了一幅秀麗的水
彩畫。曾經在眼簾里滾動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場景,在耳膜間震顫的“百泉
凍皆咽,我吟寒更切”的悲嘆,被留在了記憶的門檻里。流行了整整一個季節的蒼白和肅
殺,無奈地悄然消融。
太陽懸掛在蔚藍的天空上,像一張微醉中的少女的臉,帶著幾分嫵媚,幾分溫情。幾
片淡淡的云,悠然地飄來蕩去,似乎在故意顯擺那份閑適和怡悅的情態,讓人羨妒不已。
幾只燕子來了。也許它們穿越千山萬水,剛在哪家尋常百姓家的屋檐下的舊居里稍作停留,
便迫不及待地巡視起屬于自己的領地來了。此刻它們正在空中飛翔,一個個黑色的身影時
而盤旋、直行,時而向上、俯沖,像是在盡情享受故地重游的喜悅。不一會,它們又齊刷
刷地落在架空電線上,在昵呢喃喃私語的瞬間,悄然定格成了一組靈動美妙的五線譜。不
知道是誰給了它們一生伴春飛的執著,更不知道是誰給了它們謳歌春天的靈感?
水在小河里靜靜流淌。如明鏡似的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個個持續閃爍的光
點,使人目不暇接而眼花繚亂。一些墨綠色的水草散亂地分布在水下,隨著水流緩緩蠕動、
舒展。幾根不甘寂寞的,還不時伸出點小尾巴,以顯露自己不俗的形象。幾條小魚躲在水
草間,時而貼在哪兒,輕輕地擺動著尾鰭,時而倏地竄出幾丈遠,一下子沒了蹤影,時
而又鉆出水面,弄幾個小小的漣漪。猜不透,它們究竟進行著什么游戲。幾只白色的鴨子
正在游來,它們悠然地劃動著腳蹼,慢慢地漂移著,還不時發出幾聲喊叫,彷佛在顯示
“春江水暖鴨先知”自豪和榮耀。
岸邊的斜坡則成了小草的家園。那些不起眼,又無顯赫名聲的小家伙們,都披著鮮嫩
的綠色,一個個精神抖擻,充滿活力。一株株團團簇簇緊挨在一起的狗尾巴草,葉鞘里已
抽出了一些細長的葉條,而具有標志性的“尾巴”,剛從細枝上露芽,還帶著幾分“說不
出的愛”似的靦腆和羞澀。零星散落著的蒲公英,靜靜地臥著。它那帶著小鋸齒的葉片,
卻在一刻不停地顫動著,似乎在暗暗磨礪漫游天涯海角的意志,等待著飄飛的日子。岸柳
也已擺脫了被寒風扒光衣服的窘境。二月春風的剪刀,裁剪出了它的柔曼身姿,婷婷玉立,
而又不乏飄逸灑脫。兩只小黃鸝竄在枝椏間,撲騰著,嬉鬧著,不時發出一陣陣嘎嘎嘎、
啾啾啾的清脆鳴叫聲,像是在悄悄對話,又像是在縱情歌唱,樂得那棵柳樹情不自禁地
甩動起無數像小辮似的綴滿嫩葉的枝條,翩翩起舞。不知從何時起,幾只小羊羔溜了過來,
蹦蹦跳跳,橫沖直撞,時而停頓下來,隨意啃幾口草,便抬起頭“咩咩咩”地叫喚幾聲,
轉而撒開腿腳漫無目標地奔跑起來。
日歷在晴雨相間中翻動。曾被冰雪壓得喘不過氣來麥苗,轉眼間長高了一大截。挺直
的莖稈,綠油油的葉片,完全成了一副蔥蘢的摸樣。走近田邊,在四周寂靜的時刻,仔細
傾聽,準能隱隱約約聽見它們拔節的聲音,喝水的聲音,甚至微微的呼吸聲。它們用身軀
密密匝匝地排列出一個個綠色的方陣,彼此默默地攀比著高度。當微風輕輕掠過的時候,
便一齊有序地歡呼雀躍起來,用一道道此起彼伏的波紋,傳遞茁壯成長的快樂。
油菜花開了。齊人高箭桿上的花蕾漸漸綻開,星星點點地蔓延開來,行云流水似地漾
動起來。放眼望去,像是平鋪著一塊燦黃的織錦綢緞,熒光燦燦,嬌艷秀麗。蜜蜂來了,
它們唱著誰也無法解密的歌,時而在綠葉間穿梭,時而靜靜地蟄伏在花蕊上,沉浸在采擷
的甜蜜里。喜歡拂紅穿綠的蝴蝶來了,它們搖擺著一對對粉翅,抖動著著銀須,在花叢上
跳起舞來,忽而如回風輕盈旋轉,忽而又似飛雪飄飄蕩蕩,一會兒又落在薄絹似的花瓣上,
而那些小腳還在不停地抖顫,翅膀還在一扇一扇。燦黃掩陰下的田埂,野草綠綠成茵。一
根根如箭矢似的茅針,在雜草間直挺挺地豎立著,隨手拔一根,剝去薄如蟬翼似的衣皮,
露出白白嫩嫩的包花,放進嘴里咀嚼品嘗,感覺酥軟清香,似一股和煦的春風滲入牙縫,
蠕動在腸胃間。被蘇軾譽為“天然之珍”,被辛棄疾賦詞贊美的薺菜,卻平靜地趴著?;?/p>
綠色的身姿,帶淺齒的葉片,與雜草相擠在一起。如果你有興趣,只要彎下身來,用不了
多大工夫,準能挑起一大把。帶回家洗凈,或涼拌,或做餡包餛飩餃子,或剁碎與豆腐煮
羹,其味鮮美,足以使人口舌生津。燈影搖曳之時,端上薺菜制成的菜肴面點,再加一盆
雞蛋竹筍,斟上一杯米酒,慢慢酌飲,細細品嘗,間或傾聽東風沙沙,蛙鳴呱呱。其情趣,
恐會使那些飄裊著濃濃薺菜香的詩句黯然失色。
風已自覺收起了那些嚙人肌膚的利齒,不再凜冽呼嚎,狂妄粗野,變得溫文爾雅起來。
它從河邊走過,腳步如碧波漾動,輕緩而有節奏。它從樹蔭下穿過,身影似綠枝擺動,婀
娜多姿,儀態非凡。徐風吹來,宛若絲絨撫面,柔柔的,柔進皮層、血液,直到心窩間。
香氣悄悄襲來,在鼻腔間駐足流連。偌大的空間,像是被香水噴灑了一番,都成了香氣彌
漫的領地。香氣在暗潛中浮動,在平和中濃密擴散,以致于有時仿佛絆倒了在大地上行走
的陽光,使之黯然失色而陰沉,也常使那些剛剛從蛹殼爬出的小蒼蠅迷失方向,嗡嗡亂作
一團。而春天正是以這種特有的體味,彰顯著內在的勃勃生機。
幾間粉墻黛瓦的農舍隨意排列在田邊。屋脊上的布谷鳥依然在唱著那首千年不變的歌,
算是在履行天生的義務。而爬在籬笆上的喇叭花,正露著鮮艷的笑容,恬靜地構思著關于
春天的朗誦詞?!翱┲ā币宦?,籬門開啟,二三頂草帽顛向田埂,肩上還扛著鋤把……也
許,這情景正好構成了春天田野水彩畫的最自然最美妙的一串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