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主體在這里回歸 ——紀錄片《香巴拉深處》的對外傳播意義
《香巴拉深處》海報。資料圖片
隨著《舌尖上的中國》的問世,我國優質紀錄片數量迅速增加,如何“講好中國故事”似乎不再成為對外傳播工作的難題。然而,一旦這項工作涉及到民族事務,卻好像總有一層窗戶紙隔在中外之間。打個比方說,你想要將自己真實的聲音傳遞到大洋彼岸,可一支“舊麥克風”卻讓那邊的聽眾感到“你說的肯定不是真的”。這就是民族事務對外傳播工作當前面臨的一大挑戰:無論怎么說別人都不信。
懷著對亞洲內陸地區“田園式想象”的西方受眾,他們擔心在中國經濟急速向前沖的過程中,那些想象的“世外桃源”會遺落自己的語言和文化,地球上的“凈土”逐漸被現代性和全球化所“蠶食”;而那些住在中國內地、人口占絕大多數的漢族不僅“縱容”這種趨勢,甚至“阻止”西方人進入那些地區。因此,當他們通過“舊麥克風”收聽中國政府關于民族事務的任何說明時,立刻掩住雙耳說“我不相信”;當西方政客為了制定外交政策而需要搜集有關我國民族事務的依據時,他們首先排除的就是來自中國的官方信息。
不可否認,民族事務對外傳播是“講好中國故事”中具有強烈特殊性但又意義重大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這一需要慎之又慎的工作中,很多部門、很多團隊和個人都在做著各種有益嘗試和探索,從改造或者更換“麥克風”的途徑入手,努力讓西方人“相信”。
以藏族題材紀錄片為例,如果說《藏北人家》和《八廓南街16號》是起點,《平衡》《卡瓦格博》《德拉姆》《最后的防雹師》《西藏一年》是里程碑,那么,隨著信息技術的突飛猛進,《喜馬拉雅天梯》《天河》《第三極》就已經懷有強烈的傳播自信了。直至最近,《極地》《貢嘎》與《香巴拉深處》在央視、優酷和嗶哩嗶哩網站的密集熱播,則標志著一種相對成熟的民族事務對外傳播思路的形成。
過去,我們的紀錄片拍攝,總是希望最大限度地滿足西方觀眾對于以西藏為典型代表的我國民族地區的正面而理想化的想象。此類紀錄片在拍攝之前,已有不少專家學者對西方人的“西藏想象”進行了傳播學和歷史學的研究,同時也對2008年我國錯失涉藏傳播主動權的教訓進行了總結。但這種外宣思路與民族地區旅游開發規劃思路較為接近,它最大限度地還原了自然與人文景觀,并將這些景觀進行陌生化展示。但無論以何種方式展示,它還是停留在傳播淺層信息的階段,很難讓人產生共鳴,也不易使人感動,更是很少引人思考。
《香巴拉深處》是從情感和思想層面改進民族事務對外傳播的典型案例。作為在央視黃金時間首播的紀錄片,它的對外傳播指向很明確。從作品本身的展現方式看,其不少做法非常值得總結與借鑒。
首先,以高清和航拍技術展示四川西部民族地區的自然與人文景觀。雖然我們不贊同幻燈片式的“旅游風光片”,但精致的景觀是對外傳播的起點和基礎。《香巴拉深處》與同期其他紀錄片一樣,在第一個層次上完全滿足了一批對西南民族地區很陌生或者沒去過的觀眾的獵奇心理。除了直接拍攝景觀,《香巴拉深處》還通過“秘境”“探索者”之口,以一種新的形式把曾經在其他紀錄片中出現過的山地景觀講出了新意。因此,民族題材紀錄片首先應該是一部水平上乘的“風光片”,這是區別于其他題材紀錄片的重要特征。
其次,敘事主體回歸當事人,最大程度增加敘事的可信度。紀錄片發展到今天,解說詞占一部作品的比例大小,很多時候成為判定該作品相對“真實度”的重要標準。對一種有目的的傳播而言,解說詞能夠起到主導作品中心思想、清晰展示主要觀點的作用,但它也很容易使作品與拍攝現場情況產生嚴重疏離。《香巴拉深處》采用的解決途徑是請當事人成為敘事主體,盡量減少解說詞比例,并邀請非職業播音員朗誦。從實際效果看,如果當事人文化程度較高,那么他本人完全可以完成敘述、解釋與評論工作,甚至讓人忘記解說詞的存在;另一種情況下,解說詞以輔助形式來彌補當事人敘事的不足,但直接宣傳民族政策的解說詞寥寥無幾,這增加了對外傳播的柔度。另外,作為每一集開篇和結尾的解說詞,雖是宏大視角但又富于哲理,觀眾難以迅速參透,“不完美敘事”給觀眾帶來思考空間。
《香巴拉深處》回應西方觀眾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民族地區的“傳統”(語言、文化等)已經失落了嗎?作品直面“現代”對四川民族地區“傳統”的沖擊,毫不避諱從知識精英到普通農牧民對“傳統”普遍存在的危機感。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合法行為,但如果按照以往的對外傳播思路,政府是保護主體。《香巴拉深處》卻一反常態,片中提及的保護主體均是當地人,意在告訴西方觀眾,中國少數民族成員自發保護“傳統”受到法律保護;在當地人努力下,只要是他們認為重要的“傳統”都得到了傳承。當作品進入最后一集“心愿”時,觀眾會發現,“傳統”在傳承過程中也能夠與“現代”通過某種廣義協商機制,達到融洽共存的和合狀態,而且所有的協商都有當地人參與,這顯然對了西方觀眾的胃口。
《香巴拉深處》表明,在川西高原上的人民,幸福感極高、有追求而且這種追求不會受到“政府干預”。作品向西方人發出了一封最為誠懇的邀請函:你們如果來到四川西部山區,無論是科研還是創業,這里都有最好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既可以收獲良緣,也可以養育子女,還可以善終于此。與其他民族地區一樣,四川的民族地區是開放而包容的,而這也正是中國民族政策希望給世界留下的印象。
用于民族事務對外傳播的紀錄片,需要有《香巴拉深處》這樣的氣度,敢于讓當事人完成敘事,敢于直面西方指摘的問題,敢于讓人帶著放大鏡來“檢查”。近年來,四川省有關部門已多次舉辦諸如“海外記者藏區行”之類的活動,在大量此類對外傳播工作經驗的鋪墊下,《香巴拉深處》的拍攝完成顯得水到渠成。在上述突破的映襯之下,即便《香巴拉深處》缺乏歷史縱深感、多有擺拍、出現個別文字訛誤等瑕疵,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本文是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新形勢下我國涉藏對外傳播戰略研究”(17JZD04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