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己”的寫作與限度意識 ——與“剜爛蘋果?銳批評文叢”有關的隨想
對于我們這些以寫批評作為職業理想的人來說,向我們提供了至少三個方面的啟示意義:
第一, “剜爛蘋果?銳批評文叢”這套批評叢書建立在“破”的基礎之上,即總書記對文藝評論工作所提出的要求——號召批評家要做“剜爛蘋果”的工作,“把爛的剜掉,把好的留下來吃”。叢書的作者毫無疑問都是敢于亮劍的文學批評家。但是,“破”是建立在“立”的基礎之上的。這么說的意識是,這些批評者對于一些文學現象、一些文學作品有批評性意見,但同時,他們更有建設性的意見。他們明確地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文學的理想所在。破除一些東西,不僅僅是為了拆除,更是為了建設。比如,李建軍在《超越消極寫作》中,批評了“消極寫作”這樣一種“我們這個時代頗為流行的一種寫作模式”,認為“消極寫作”缺乏現實感和真實性,是把寫作變成一種消極的習慣的寫作,是缺乏積極的精神建構力量的異化性寫作,是在藝術上粗制濫造的偽寫作。是為“破”。與此同時,他有大量的文章,積極呼吁和建構“積極寫作”?!八盐膶W當作與人類的進步密切相關的偉大的視野,當作從積極的方面影響別人生活的手段;它幫助人把自己從獸性的桎梏和野蠻的深淵中解放出來,教會人懂得優雅、得體、高貴和尊嚴的意義,而不是蠱惑、縱容人沉溺于極度自私的道德放縱和精神墮落。它也寫丑惡,但以美好做底子;也寫黑暗,但以光明作背景。它有穩定而可靠的道德基礎,強烈地愛一切值得愛的人和事物,因此,無論罹受多么嚴重的摧折和不幸,它從不徒逞一時之快地逃避崇高,否定道德,詛咒生活,從而貶低人類的尊嚴。它任何時候都信持寫作的最基本的道德原則和文化使命,那就是懷著溫柔的善念,向人類和世界表達祝福的情感?!边@一段帶著崇高感和抒情性的話語分明是批評家對自己的況許。當我們看到一個批評者的著作里遍地荒涼的時候,我們應該同時看到,在他的精神圖景里,莊嚴的大廈已然建立。
第二,這套書叢的作者們有著寬廣的問題域,他們的文章,以及文章里所討論的問題,都是位于這一問題域里,互相聯系,構成一個整體。他們并不是游擊隊員,東打一槍西放一炮,而是在自己的問題視野里謹慎地選擇言說對象。他們十分清楚,你言說誰,其實都是言說自己;你彰顯什么,你批評什么,這一切的一切都構成了你自己。比如,對于何英來說,她關注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的精神現實,關注女作家的創作,關注散文創作。這構成了她的現實問題域。她討論許多作品,都是從自己的問題域出發。從這個意義上說,當我將批評者所討論的作家虛化,他所關注的問題便凸顯出來了;當我們將問題坐標化,然后連成線,一個批評者的精神肖像由此呼之欲出。
第三,在這套叢書的文章背后,我看到了一個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一個說著大家都說的“黑話”,沒有自己獨特聲口的批評者其實是很難建立作為一個“人”的形象的。在這套叢書里,這些作者都有自己的腔調,都是在用自己的嗓子說話。他們真實地打開自己,讓我們看到了他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在這些喜歡與不喜歡背后,是對文學最根本的熱情。這熱情讓我感同身受,也讓我產生了對他們的親近之心。這就是批評者作為“人”的魅力所在。
通讀“剜爛蘋果?銳批評文叢”,也促使我去思考自己在從事文學批評時常常面對的問題。首先,是文學批評與文學作品的關系問題。這是一個老生常談卻越說越糊涂的話題。批評者是作者的“判官”么,還是“粉絲”。當然,大多數人將之形容為同等位置的競跑者?!肮胖畬W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對于我個人來說,做批評,可能“為己”的成分要遠遠大于“為人”的成分。我無意于探究我對于作家作品的理解是否符合作家的“原意”,倘若有所謂的“原意”存在的話。我寫作,只是為了把我自己沒有想明白的問題整理清楚。通過文字整理自己。批評這一文體并不是我自卑的來源,事實上,批評本身也是寫作,和小說、散文、詩歌等等諸種文體一樣,只是寫作的不同門類而已。我們希冀通過寫作給這個時代留下一點點自己的思考,那就很好了。因此,“為己”的寫作,對于我而言,可能更有意義。此外,在寫作之時,我們要意識到自己的限度。這么說,是因為,寫作過程中常常會被自己的幻覺所支配,認為自己的所思所想就是真理所在。但事實上,每個人都是有限度的。意識到自己的邊界所在,意味著在寫作之時就會不斷反省。有反省,才會有不斷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