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漆畫成為一種“緣”
阮嘉智《鄉村》
作為中華藝術宮“同行——‘一帶一路’國際藝術聯合展”的一個展項,目前正在舉辦的“漆緣:滬藏越南當代繪畫作品展”,為觀眾帶來了上海藝術展上難得一見的越南藝術。
特別是其中的越南現代漆畫作品,既顯現著文化的民族特征,也講述著文化的交流故事。在這里,漆是一個媒介,一種藝術,也是一份“緣”。
“漆緣:滬藏越南當代繪畫作品展”在中華藝術宮的舉辦,呈現了時間縱深里兩種文化脈絡的蔓延——作為越南的“國畫”,漆畫在越南現當代藝術史上的瑰麗演繹;作為一種共同的文化探索,漆畫在中國和越南文化交流史中的獨特烙印。
本次作品展共展出了中國收藏的17位越南藝術家的35幅作品,其中的10幅漆畫作品,是策展人為此展定名“漆緣”的由來,也是觀眾駐足凝視的去處。而一個“緣”字,道出了策展人、新加坡美術館創館館長郭建超蘊藉于作品展中的觀點——漆畫,是中越兩國文化交流源遠流長的見證。
找到自己
中國是最早用漆的國家,漆畫一直伴隨著漆器而行,依附于漆器之上。直到20世紀30年代,越南印度支那美術學院的學生將漆藝與繪畫相結合,首開獨立的漆畫先河。
本次展出的大型六聯漆畫屏風 《鄉村》的作者阮嘉智,正是“首開獨立的漆畫先河”的學生之一。彼時他就讀的印度支那美術學院,是由法國人于1925年在河內創建的。這所美術學院的創建,標志著越南現代美術教育的肇始。
幾年后,印度支那美術學院意外地成為越南漆畫的“搖籃”。法籍教師約瑟夫·安古博迪,身懷現代的西方繪畫技巧而至,卻對傳統的越南漆藝怦然心動。他鼓勵越南學生發掘本民族優秀藝術傳統,對古老的漆藝進行創新實驗。一批教師帶領學生在學習油畫技法的同時,開始鉆研傳統的漆藝技法并嘗試把它運用于繪畫創作,逐漸探索出一種具有越南獨特民族性的藝術門類——磨漆畫。
至20世紀30年代后期,阮嘉智、陳文謹、黎國祿等漆畫家在越南美術界聲譽鵲起,越南現代漆畫史上具有奠基意義的作品接連問世。例如,越南美術館收藏著阮嘉智創作于1939年的漆畫屏風《花苑》。“這套屏風由八扇木胎構成,一面為風景,繪有芭蕉樹叢等各種花草樹木;另一面為人物,刻畫了一群嬉戲于花間的少女。阮嘉智的重要性在于,他使用了銀白、橙黃、天藍、青綠等色彩,豐富了原來只有紅、黑、金的漆色。另外,他也在蛋殼鑲嵌技術上做了大量嘗試,而且效果斐然。”
可以說,觀眾眼前阮嘉智這幅遠在他鄉的作品《鄉村》,宛如對故土作品《花苑》的遙相呼應。創作于1940年4月的《鄉村》是阮嘉智代表作之一,藝術上可與《花苑》相提并論,更在命運流轉中成了中越文化交流的使者。端詳這樣一件具有歷史地位的越南漆畫作品,中國漆畫家胡菲不乏自己的領悟:“在表現題材上,作品表現了越南美麗的自然風光和獨特的風土人情,身處戰爭年代的畫家描繪了一派欣欣向榮、充滿人間煙火的田園風光,用藝術的手法表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在工藝技法上,畫家大面積運用了貼金手法,不僅提亮了主體物象,還使得畫面深淺變化更為豐富,增強了畫面的空間感。這是越南磨漆畫中少有的講究‘質美工巧’的作品,用傳統質材探索和表現了更為廣闊的藝術天地。”
當時,在探索創新技藝的路途上,阮嘉智有許多同行者。比如,畫家陳文謹曾用生漆加松香調制出“透明漆”,大大提升了越南漆畫的色彩表現力。
今天,觀眾放眼越南現當代美術史,或許可以看到《鄉村》這幅本次展覽中創作時間最早的作品,似乎還蘊藉著一個重要訊息:“越南第一代漆畫家從學習西方到找到自己的重要過程,在上世紀30年代已經完成”。
不可忽視的對象
1962年,“越南磨漆藝術展覽”先后在北京和上海舉辦。展覽薈萃了上百件越南現代美術精品,其中漆畫作品占據了“半壁江山”。
這次展覽對中國現代漆畫的發展意義非凡。畫家林風眠觀展后感慨道:“越南的藝術家從他們祖國古老的藝術遺產中,攝取了精華并突破了傳統……我們應該學習越南的這種寶貴經驗。”
緊接著,就有了“漆緣”主辦方寫在展覽前言里的這個意義深遠的故事:“1963年,周恩來總理派遣兩名中國畫家前往河內美術學院學習現代漆畫。其中一名畫家蔡克振,在結束長達三年的學習生涯之后回到中國,致力于宣傳現代漆畫。”時隔多年后,中國美術學院教師何振紀如此評論說:“作為東亞產漆量最大的國家,中國對越南現代漆畫的追慕成為了一個重要起點,越南現代漆畫從此成為了東亞諸國現代漆畫轉型研究不可忽視的對象。”
人們研究觀察到,這一“不可忽視的對象”在越南本土展示出兩大體系:一類是傳統型磨漆畫,畫家把傳統漆藝的色彩美學引入漆畫創作。借鑒了中國漢代漆器中典型的黑、紅、金等傳統色彩,在審美上具有東方獨特的典雅、富貴、潤澤的意趣;另一類是現代型磨漆畫,畫家受西方現代繪畫觀念尤其是現實主義的較大影響,將漆藝的材料與油畫技法相結合,表現對象造型寫實,具有強烈的西方油畫的表現手法和審美特征。
無論傳統還是現代,都是對獲得獨立藝術生命的漆畫在越南生長歷程的用力表達。回溯這一歷程,人們認為越南早期漆畫作品風格的多樣,折射了西方藝術對越南第一代漆畫家的深刻影響,而至“40后”一代胡有首、阮琳等畫家,則已創作出成熟的與傳統漆藝高度融合的抽象作品。不過,終究是越南漆畫先驅們的創作,除了所介紹的阮嘉智作品,還有范厚的《馬·山水》、阮文貴的《廟會》、陳庭壽的《風景》等,具象定義了世界藝術視野下的體現越南民族風格的漆畫。身在其中者,如阮嘉智感喟,“沒有什么比磨漆藝術更為自由的了!”外來學習者,如蔡克振驚嘆,“人們從越南漆畫中看到了傳統漆藝里竟然蘊含著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和表現力,漆畫的質材和工藝特色使人們大為驚訝。”
尋找新的可能
“漆緣”展統籌、上海浦江東南亞文化藝術交流中心理事長張志勇介紹說:“作為最能體現越南民族傳統和審美趣味的藝術樣式,漆畫激發了許多越南畫家的創作熱情。越南畫家,無論是畫油畫、絹畫還是其他畫種的,大多都熱衷于漆畫創作的實踐,并把不同畫種的特點融入了漆畫中。每個藝術家都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技法,這取決于他的風格。”
在展覽上,觀眾可以看到胡有首的多部漆畫作品,那流暢的線條、明麗的用色、唯美的畫面,交織出這名畫家鮮明的藝術特征。吸引很多觀眾目光的油畫《期待》的作者,是當代越南最著名的畫家之一阮忠。他的作品雖以油畫為多,但漆畫亦為他所看重。在他的作品中,評論者看到這位“十分喜愛石濤畫論與作品”的越南畫家,他的創作與中國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曾經,“當越南和中國藝術家們共同探索一種扎根于傳統工藝和美學的全新表達語言時,產生了歷史與現代漆畫藝術的融合。”而今天,擺在漆畫發展面前的是當代性命題。作品展上這些不同年代的作品,顯示了越南畫家持久的思考:怎樣從傳統的手工藝出發,進而探索當代藝術的表現形式?生于1979年的畫家菲菲穎作品《手巾》,以自己的方式陳述了漆畫語言的當代性探索。正如展覽介紹所說,某種程度上她的創作是將漆畫藝術解構為裝置藝術,“生漆媒介和理念作為一項工藝傳統、物質、流程,并且與越南獨特的現代藝術發展史形成對話和共鳴。”
循著展覽上這些越南現當代漆畫作品前行,觀眾目睹的不僅是具象的藝術作品,更是一段由不同時代代表性作品所提綱挈領的藝術史。事實上,作為中華藝術宮“同行——‘一帶一路’國際藝術聯合展”的一員,這個越南藝術展還指向更宏大的敘事,它與蒙古、塞爾維亞、澳大利亞三國藝術作品,聯袂闡述著當下“藝術共同體”的理念。在今天藝術全球化的過程中,藝術與每個國家、民族、地域、個體發生越來越深切的關系。正如在越南藝術作品中,觀眾既窺見了中國傳統的影子,也領略了西方繪畫的影響。“一帶一路”上,藝術以別具魅力的語言告訴觀眾,人類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基于此,中華藝術宮執行館長李磊透露,“今后,中華藝術宮將繼續推進‘一帶一路’藝術展。因為,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全球化趨勢日趨明確的地球村,所有的國家和民族都在尋找生活的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