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2017話劇·豐富
《狂飆》
《兄弟姐妹》
《關漢卿》
《酗酒者莫非》
對中國話劇來說,2017年是作品和話題相當豐富的一年。除了在創作、交流上保持近年來積極的態勢,借助中國話劇誕生110周年的重要歷史時刻,眾多戲劇人都以話劇形式結繩記事,嘗試在時間的沙盤上留下自己的刻痕。總體看,原創作品層出不窮,引進劇目異彩紛呈,戲劇節、邀請展四面八方,大劇院、小劇場燈火輝煌。中國話劇發展進入了一個好時代。
原創話劇創演市場繁榮
2017年,原創話劇的創演可謂有聲有色。一方面政府相關部門繼續加大扶植力度,另一方面國有院團和民間劇團也表現出活躍的參與姿態。
除了一些院團的日常演出,“第三屆中國原創話劇邀請展”成為原創作品最為集中的展演平臺,推出31部原創作品。年終歲尾,首屆“全國話劇優秀新劇目展演季”也以18部作品壯大了原創的聲威。這兩次大規模展演滿蘊著主辦方鼓勵原創、激活原創、推動原創的良苦用心,也的確展現了原創的成果、挖掘了原創的力量,表現出堅守的姿態。尤其中國國家話劇院主辦的“中國原創話劇邀請展”,到2017年已經連續舉辦三年。雖然作品質量參差,但表現出主辦方作為國有大院團持續關注原創的責任擔當,這種關注與堅持本身就是最為可貴的價值。“全國話劇優秀新劇目展演季” 是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政府、北京市文化局、中國話劇協會共同舉辦的活動,該活動預計作為長期運營的戲劇東城戰略的核心項目,今后將每年舉辦一次。如果說中國國家話劇院的姿態令人敬佩,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政府的行為則只有“振奮”二字可表。它讓中國話劇人看到了原創話劇更為廣闊的生存發展空間。應該說,對于2017年的原創話劇,這兩次展演功不可沒。尤其展演中,既有已接受過觀眾評價、專家評判、獎項評比等多種檢驗的《北京法源寺》《從湘江到遵義》《兵者,國之大事》《麻醉師》等當代優秀劇目,又有《人民的名義》《谷文昌》《開爐》《天下糧田》等2017年新創演的作品。既有京味兒濃郁的《炒肝》《皇城根下》《十年》,又有《干字碑》《十八洞》《韓文公》等富于地域特色的作品。這些作品代表著原創的活力和希望。此外,一些獲得國家藝術基金資助的劇目,因為有演出場次的要求,在繁榮話劇演出市場上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政府部門對話劇創演投入加大的同時,民間作為一股生機勃勃的力量更是推動了市場繁榮。僅以由文化烏鎮股份有限公司主辦的烏鎮戲劇節為例,2017年上演的24部大戲包含了10部原創劇,其中《風塵三俠》和《裁·縫》是首演。雖然在整體比例上,引進劇席位更多,但烏鎮戲劇節同樣鼓勵原創、尤其鼓勵青年人的嘗試與競技?!扒嗄旮傃輪卧睂χ袊嗄昃巹?、導演的成長均有所助益。作為中國戲劇人的一場集體狂歡,烏鎮戲劇節最大程度展現了民間活力。2017年,它依然是戲劇的盛典式存在,具有廣泛的業內影響力,并且以極高的票房活躍了演出市場。盡管艱難,“第八屆南鑼鼓巷戲劇節”照舊在2017年6月拉開序幕,除了蓬蒿劇場,還在河北曹妃甸、三星堆戲劇節、合肥青年戲劇節設立分劇場,進行了讓戲劇走進更多城市、走近更多觀眾的實踐。其他如以“獨立策展”為特點的西溪國際藝術節在2017年如期迎來了第三屆,政府與民間合作的2017上海表演藝術新天地開始了它“商業綜合體變身戲劇表演空間”的第二次試水。顯然,2017年,民間資金的融入是話劇創演市場的另一活水源頭。
原創作品的多樣面貌與自我培育
從取材和主題角度看,反腐是2017年話劇的一個關鍵詞。無論關注現實還是凝視歷史,無論直接反腐還是歌頌“清官”,正風肅紀、警世醒世都成為舞臺焦點之一。2017年3月,中國國家話劇院以《人民的名義》拉開了反腐話劇的序幕,這部直面人性黑洞的作品表現出相當的敏銳和力量;幾乎同時,國家話劇院又推出了大戲《谷文昌》,樹立共產黨員好干部形象。4月,天津人民藝術劇院開春大戲《天下糧田》展現了劉統勛以法護田、以律治田的堅定和英勇。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復演去年大戲《大清相國》,一個有公心、恤民情的大清相國陳廷敬形象重返舞臺,并于三個月后站在了首都劇場舞臺上。5月,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年度戲《大訟師》也將“為官之道”作為關注點,表現的是為官者“不忘初心”的艱難與可敬。年底,廣東省話劇院的《韓文公》、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的《干字碑》、湖南省話劇團的《十八洞》等首次進京演出的作品,也從不同角度將清廉、實干的“官員”作為正面主人公加以表現。
如果說上述作品是獻給為官者的箴言,《家客》《雨夜》《兩只螞蟻在路上》等作品就是唱給普通人的歌。喻榮軍編劇、周小倩導演的《家客》是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新作,這部著眼于個人家庭生活的三個人的小戲,以風趣的形式探討了退休生活、知識分子責任、人生的可能性等諸多大話題,假想式結構和開放式結局展現了“佳構劇”的精致與精巧。沈陽話劇團新作《雨夜》由李寶群編劇、吳曉江導演,關注普通人的成長和際遇,人物定位表達了編創者的志趣。李寶群編劇、王根導演的《兩只螞蟻在路上》也以底層視角反映現實冷暖。此外,一些表現歷史人物的作品,如北京人藝重排的《關漢卿》、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重排的《商鞅》、河北話劇團的《詹天佑》、北京東城區政府支持的《留取丹心》等,也在2017年話劇舞臺上留下了印跡。還有一些致敬經典的劇目,如李六乙導演的《李爾王》和四川話版《茶館》、方旭改編和導演的《二馬》等,借助經典的高度顯示出了獨特魅力。
從舞臺呈現角度看,2017年話劇對傳統戲曲舞臺意象情有獨鐘。羅懷臻編劇、王曉鷹導演的《蘭陵王》用“中國式的舞臺意象”,講述了一個“關于靈魂與面具”的現代寓言,是編創者在當代舞臺體現傳統戲劇美學意韻的一次嘗試。田沁鑫重排《狂飆》,雖然使用的是現代高科技手段,完成了舞臺上真人表演與即時影像的無縫對接,但敘事過程中依然使用了中國戲曲、日本能劇等傳統美學符號。2016年年底首演的《羅剎國》更是直接將京劇、皮影、儺戲等借用到現代舞臺,作為自己的表意工具,并且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好評。
不難發現,2017年各種類型的展演、戲劇節中,新創劇目數量并不多,舞臺上多的是舊戲重演或新演。事實上,這正是原創作品不斷接受舞臺檢驗,接受遴選和培育,逐漸產生成熟的、留得住的過程。以往,很多原創話劇完成一輪公演后便被封存。國有院團的作品尤其如此。很多國有院團為完成年度任務,會追趕下一個創作排演計劃,而將上一個作品束之高閣。這導致很多作品是一次性的,沒有在舞臺上延續生長和留存的可能。投入大量資金、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排演的很多作品,并沒有產生相應的社會效益和影響。而今,活躍的市場對作品有了大量需求,一些可能被封存的作品迅速獲得了再次經受舞臺檢驗的機會。專家評價、觀眾反應、票房數據等,會自然淘汰一些沒有生命力的作品,而將另一些具有延續性價值的作品遴選和保留下來。像永遠不缺少觀眾的《茶館》《窩頭會館》等作品,就是檢驗的選擇。而這個大浪淘沙的過程,就是中國原創話劇自我經典化的過程。
當然,我們不能以此躲避2017年原創話劇創新能力不足的問題。第一,2017年舞臺上的原創作品多、但新作品少,這是不爭的事實。第二,那些關注現實的作品,只關注最切近、最流行的社會現實或表面化的社會問題,整體看還缺乏精神深度,極易陷入“假、干、淺”的窠臼。第三,一些作品主題先行的痕跡嚴重。為主題找生活,而非因生活立主題,存在主題大于形象、大于故事的弊端。第四,小劇場活力下降,大多作品缺乏實驗與創新精神。除了極小眾的王翀的《茶館2.0》、李亦男的《水滸傳》等有限的作品以浸沒式或文獻劇的新鮮方式,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其他作品多為空間上“小”的劇場里上演的小劇場話劇。精神叛逆與藝術創新特征多不明顯。這些問題給熱鬧的2017年話劇平添了寂寞。
中外交流進一步深化
2017年,中外交流熱度持續,不但千姿百態的引進劇目不斷突破中國觀眾的期待視野,而且在藝術實踐層面產生了國外導演與中國演員合作的作品。
“第七屆林兆華戲劇邀請展”依然是最為重要的平臺,帶來了一些必將留在2017年中外戲劇交流史上的重要作品。長達8小時的俄羅斯導演列夫·朵金的《兄弟姐妹》對戰爭、政治、人性的反思達到了相當深度,展現了一個民族面對自身歷史的勇氣,也證實了現實主義的生命力。英國作家薩拉·凱恩編劇、波蘭導演格熱戈日·亞日那執導的《4·48精神崩潰》近乎獨角戲,表現的是一個人自殺前夕不斷滑向自己精神深淵的過程。比利時導演盧克·帕西瓦爾帶來的俄羅斯圣彼得堡波羅的海之家劇院的《麥克白》,不以故事為重點,在一小時的演出時間主要依賴演員的情緒狀態完成麥克白心理形象。意大利導演羅密歐·卡斯特魯奇的德國邵賓納劇院版《俄狄浦斯》,可以說是形式美學的極端產品,黑白二色為主的舞美、燈光、服裝幾乎構成了無可挑剔的視覺美學效果。德國導演托馬斯·奧斯特瑪雅作品《瑪利亞的婚后生活》一反這位新銳導演的一貫風格,以相對中規中矩的設計出人意料。12小時的長河式作品《2666》無疑是2017年的重要話題劇。這部由法國導演朱利安·戈瑟蘭根據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同名長篇小說改編的劇作,在對本能、暴力、罪惡等的詮釋中,作品極盡舞臺之能事,同步影像、現場樂隊、伸縮舞臺等讓形式本身即成為了內容。“林兆華戲劇邀請展”之外,立陶宛VWT國立劇院的《母親》,也以樸素的現實主義風格讓觀眾對這個小國家的話劇肅然起敬。2017年,立陶宛是中外交流中出現頻率頗高的國家。烏鎮戲劇節上,立陶宛導演里馬斯·圖米納斯與俄羅斯瓦赫坦戈夫劇院合作的《葉普蓋尼·奧涅金》、立陶宛導演奧斯卡·科爾蘇諾夫為立陶宛OKT劇團執導的《海鷗》等作品,也贏得了觀眾好評。此外,英國/德國“大嘴突擊隊”的作品《西方社會》、德國導演赫伯特·弗里奇的作品《他她它》或因形式詼諧或因戲劇語匯豐富,也都成為2017年觀眾議論較多的劇作。
不難發現,跨國藝術合作在2017年引進劇中相當普遍,而“國外導演+中國作品+中國演員“合作模式則是2017中外交流深化的成果。波蘭導演陸帕執導的由史鐵生作品改編的《酗酒者莫非》、波蘭導演格熱戈日·亞日執導的魯迅作品《鑄劍》、立陶宛導演拉姆尼·庫茲馬奈特執導的萬方編劇的《新原野》等,就是這一現象的代表。其中,《酗酒者莫非》引起的關注最多,評價也分為兩極?!缎锞普吣恰犯木幾允疯F生作品《關于一部以電影作舞臺背景的戲劇之設想》,以電影熒屏為舞臺背景,借一個白日夢游的醉鬼之口,探討了關于人的孤獨、虛偽、人生的無奈與虛無等命題。兩輪演出后,文學界、文化界、戲劇界對這部作品的兩極化評價,顯示了不同領域的接受者對于戲劇的不同期待和要求。論爭無關是非對錯,重要的是中國話劇與國際導演合作模式的建立所產生的影響力。其實,無論原版引進還是中外合作,國外戲劇的“劇場藝術”理念,技術參與程度、表演的分寸感等,都給中國話劇帶來了諸多啟示。
轉瞬,2017年已成過去。在話劇在中國落地生根110周年的這個重要年份,因為作品和話題的豐富,我們獲得了對中國話劇的進一步觀察。如何繼續激發原創的活力?如何讓中國話劇有更廣闊的舞臺?“劇場藝術”固然是一條可以嘗試的途徑,但那些僅屬于劇場的精彩如節日煙花,盛放之后依然是寂寞的灰燼。要想創作出精品乃至經典,不負話劇的好時代,“劇本藝術”仍然具有重要地位。田本相先生在紀念中國話劇誕辰110周年學術研討會上提出的“中國話劇的詩化傳統”,恐怕是2018年話劇人應該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