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文化視域下的廣州都市文學
我時常想到北上廣三座“一線城市”粵派的名聲不如京派、海派響亮,也許可以在文化中找原因:北京得天獨厚,從元代定都至永樂皇帝遷都,一直就是“皇城根下”,此且不談,就說上海與廣州。她們的城市發育成長都與開埠開港有關,但上海的文化力量似乎更鮮明更具邊界感,上海人自我優越感相當明顯,偏于“洋化”力挺時尚面向世界,相比之下,廣州人就要和氣包容得多,不但笑迎天下客,而且寬容各種文化,當然骨子里依然自我,依然有固守不變執著的一套;或許可以比較地說,上海人性格外露,廣州人低調包容內斂。從兩地人的衣食住行,從世博會和亞運會的宣傳風格,均可看出大大的不同。或許,上海作家寫上海的藝術沖動就是要超過廣州的作家寫廣州的沖動,同樣是源于那份恃才自傲的高調、那份溢于言表的自信?
仔細體會,你不難發現:廣東的民風與內地一些城市迥然不同,尤其是列入“北上廣”的廣州。注重日常生活,注重休閑娛樂,注重個體開心。亞運會在廣州召開,開幕式既有面對大海揚帆激浪的豪邁,更有面對都市街坊一般的親切,而后者則為主流。廣州沒有北京俯瞰天下的氣度,也無上海躋身全球大都市的驕傲,倒有一份“任你風吹雨打,我自閑庭信步”之淡定。你可別小看這種街坊氣氛、街坊氣場。風云際會,歷史機緣,這樣一種來自日常基于世俗的生活態度,每每影響天下,鎮定全局。比如上世紀80、90年代,由于吻合了整個時代的民眾心理,暗合了一種在廣東稀松平常在內地卻別開生面的普遍情緒,成就了一場偉大且意義深遠的“文化北上”:粵語、粵菜、流行歌曲、商業觀念,加之“小女人散文”、張欣、張梅的都市小說等,惠及全國。無形中證實了一條經濟學的規律:“有需求,就會有供應。”
關于城市生活正在成為人類現代生活主導的主題,上世紀90年代擺在了中國人的面前。今天,這個話題依然現實。大都市與城市群的崛起,大面積的城鎮化,傳統鄉村遭遇沖擊,都持續表達了這一主題,已然成為確鑿的現實。回想一下,在對待城市的情感方面,中國內地經歷了幾個過程。就我個人而言,從上世紀80年代閱讀托夫勒《第三次浪潮》中所感受的城市生活的先鋒性,楊東平《城市季風》中感受城市崛起的勢頭,以及上世紀90年代中國知識分子蔓延的一種對于城市病的批判情緒,比如海默的《中國城市批判》——這一類書籍大行其道:對鄉村生活的挽歌式懷念,與對城市厭惡以至痛恨的偏激情緒,左右著一種文化判斷。不過,無論褒貶毀譽,中國的城市都呼嘯而來,北上廣城市群、超大城市、國際大都市,就在我們的面前拔地而起。然而,對于城市,當代文學并沒有作出及時的反應,以至于在歷屆茅盾文學獎評選過程中,我們不難聽到“茅盾文學獎何時進城”的殷切呼喚。中國的作家——尤其是50后60后的作家——對于城市相當陌生,只有80后乃至90后的作家作品里,城市才變得可愛起來。在學術界也不難看到批判與贊揚兩種態度。
相比較而言,廣州的都市文學創作卻異軍突起。老作家歐陽山的《三家巷》可說是廣州當代都市文學創作的奠基之作。20世紀80年代,廣州也出了一些具有全國影響的作家,比如陳國凱、章以武、張欣、張梅、黃愛東西等,包括稍后的梁鳳蓮、黃詠梅等中青年作家。還有90年代書寫都市生活的“小女人散文”影響全國,具有特殊的文學史意義。值得一提的還有上世紀90年代廣州影視小高潮:《雅馬哈魚檔》《外來妹》《情滿珠江》《公關小姐》等。廣州的都市文學在內地當代文學中可謂先行一步,這一點需要文學史給予充分肯定。比如,張欣的小說始終對準廣州大都市:白領的情感、時尚的生活,有生存壓力、有靈魂掙扎,是中國內地最早的都市“歡樂頌”;張梅小說是典型嶺南氣韻,她的中短篇小說始終浮現著一個形象:廣州街坊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年輕女子,不一定有大理想的獻身精神,卻一定有著面對生活小事的“恍惚眼神”,即便是她的長篇小說《破碎的激情》,也多是嶺南陰柔的“小氣象”,而有別于時代歷史的“大格局”。黃愛東西的隨筆,更是以“小格局”取勝,來自日常的細微感受,構成隨筆散文的“生活質感”和血肉肌理。梁鳳蓮的幾部長篇小說《西關小姐》《東山大少》也是試圖傳達羊城特有的街坊氛圍,精心塑造根植于這塊土地上的風云人物。從西江順流而下來到廣州求學的黃詠梅,將一脈相傳的西江文化與廣府文化做了一個對接,這位70后的作家,似乎具有更加新銳的目光,運用具有先鋒文學氣質的手法,重新估量這座城與城里人的精神價值。這些與廣州關系密切的女作家,以陰柔的文字風格,頗具女性的視角,接續前輩作家歐陽山《三家巷》的地域傳統,與嶺南文化有著天然的緣分。毫無疑問,都市文學講述了當下最為生動的中國經驗,也正在講述廣州這座國際大都市的傳奇故事。
(作者系評論家,廣東商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