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瑪米》:西藏當代史影像的商業化呈現
電影《金珠瑪米》劇照。 資料圖片
西藏題材文藝作品中,存在著一種關于西藏當代史的“元敘事”,即以1963年國產電影《農奴》為代表的西藏題材電影所蘊含的西藏當代史觀——在中華民族的歷史大變局中,西藏社會打碎封建農奴制度,匯入到中華民族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潮流中。西藏民主改革是百萬農奴順應時代發展潮流的偉大抉擇,是先進社會主義制度戰勝腐朽、沒落封建農奴制度的歷史必然。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農奴》的經典地位已經確立,成為西藏題材文藝作品的經典敘事,其中沉潛的關于西藏的歷史觀也逐漸根基穩固。在這個以“解放”為主題的敘事中,“階級論”是必不可少的基礎。最近,一部以昌都戰役為背景的電影《金珠瑪米》上映了,為觀眾們提供了一個重新思考這段歷史的機會。
“金珠瑪米”(解放軍),這個已進入漢語語匯的詞,是一個具有明確歷史內涵的符號,其中凝結著西藏當代史的完整表述系統。這個表述系統聯系著一個更大的現代國家文藝的表述系統,那就是“家國敘事”。所以,以“金珠瑪米”為題創作,勢必在題材與風格上自動進入到一種特定的“主旋律”軌道。電影《金珠瑪米》的主創并沒有中規中矩地制作一部“主旋律”電影,這是基于對市場、電影文化表達方面的考慮。
近年來,關于西藏當代史的作品并不多。在當下的政治語境中,這是一個需要加強的文化生產領域。2014年的《西藏天空》算是一部此類題材的重要作品。盡管影片嘗試了許多看起來讓今人更容易接受的新的文化表述和敘事策略,但電影的社會接受度仍不理想,至今沒有正式上院線。西藏題材電影的文化表述之難,與西藏復雜的政治負荷有很強的關聯。而主流商業電影體制的文化氛圍,更讓與西藏當代史有關的影視作品在制作時面臨許多掣肘。
在這種情況下,《金珠瑪米》的創作實際上冒了相當大的風險,需要很大的勇氣。導演采取的敘事策略不是正面描繪大歷史,而是用一個“闖入”昌都藏族聚居區的解放軍戰士作為敘事聚焦者,引出舊時代藏族聚居區在歷史變革前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觀眾看到了部落頭人、農奴、管家、土匪、藏軍等人物設置,也看到了愛情、陰謀、神秘民俗、奇崛地理等敘事因素。
表面上看,影片并沒有違反西藏當代史表述的“元敘事”。影片中有一個片段,一個農奴因為頭人的馬被盜而遭受一次次砍去手指的懲罰,只有解放軍戰士上前怒斥阻攔;這些情節設置正符合“解放”敘事的要求。但影片似乎無意如此謀篇布局,而是讓這些情節線完全淹沒在對彼時彼地“眾生相”的描摹中。彌漫銀幕的是藏族題材電影特有的視覺與造型,天高地闊,愛恨情仇。可以說,作品基本擯棄了西藏題材經典中的“階級”話語,而采用了更具有當代性的兩種強勢話語:多元文化觀和人性論。解放軍戰士進入藏族聚居區時,影片表現了漢藏不同文化之間相遇的“初始情境”及震驚體驗,為后來的故事奠定了基礎,并最終給人留下了用“對話敘事”代替“解放敘事”的印象;人性論則對西藏當代史經典表述中的“階級論”構成了沖擊。
縱觀影片可以看出,該片主創存在這樣一種認識:主旋律題材的家國敘事與當代化的西藏文化敘事之間是潛在的“零和關系”,即要表達當代化的西藏文化敘事,就必須削弱家國敘事,反之亦然。這種觀念隱藏著主旋律精神與商業元素難以兼容的成見。然而,《戰狼2》的成功表明,家國敘事傳統是中國當下觀眾的情感密碼,能夠成為觀眾情感認同的基礎;主旋律敘事與商業敘事之間沒有根本矛盾,可以辯證地融合起來。“零和思維”不僅可能阻斷主創真正的創新表述,甚至會影響到影片的敘事結構。
必須承認,當下一些西藏當代史題材電影的話語是混雜的,這與主流電影文化本身的混雜性有關。2009年,西藏自治區將每年的3月28日設為“西藏百萬農奴解放紀念日”,這一紀念日的設立,在文化領域的作用正是要喚回西藏當代史的“元敘事”。商業化的西藏歷史敘事,應當珍視歷史中的敘事資源及其敘事傳統,因為這關系到國家共同體的文化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