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夢
孩提時代好做夢,一個相同的場景經常在我的睡夢中呈現,至今還依稀記得:一條寬闊而平坦的過道,整齊排列眾多塑像,塑像身旁鮮花簇擁,顯得莊嚴而神圣。過道盡頭有一個清澈透明的湖泊,碧綠的荷葉蓬勃地生長,粉紅色的蓮花從挨挨擠擠的荷葉中探出頭來,紅綠相間,很美。我跟著一群孩子在綠蔭下散步,在草坪上看書,他們是誰?我一個都不認識。如此美妙的夢境,常常在我腦海里浮現。在此后的人生歲月中,我就一直在追夢。
心魔之夢,人生變得瘋狂
上世紀80年代初,傷痕文學風起云涌。那時正值國家百廢待興,提倡自學成才之風一浪接著一浪,尤其是傷痕文學作品的出現,在中國文壇上涌現出不少耀眼的文學新星。
我的青少年時代就是伴著傷痕文學一路走過來的。尤其是路遙的小說《人生》出版后,更加激勵了我從事文學創作的熱情,我也決心用文學創作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參加工作以后,我一直筆耕不輟,經過不懈努力,我的小說處女作終于發表在《安徽日報》文藝副刊上。從那以后,我一發而不可收拾,像著了魔似的瘋狂寫作。
那時,我感覺到自己是因為有了夢,才使我游進文學的海洋,并越來越迷醉和鐘情。我覺得那里有我生機盎然的天地,有我洶涌情感的奔流,各種心境會在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我愿用文字表達對成功者的敬慕、對平凡者不懈進取的折服、對真善美的謳歌,給自己的生活留下一份坦蕩的純真。我很想成為像路遙那樣的作家。我努力寫作,經常投稿,然而,夢想與現實的差距把我的激情撞擊得支離破碎,一張張鉛印退稿信就像一盆盆冰冷的水,把我澆得個透心涼。激情沒有了,剩下的是消沉,或許自己原本就不是一個靠筆頭子吃飯的料。正當我想放棄寫作的時候,那個美妙的場景又闖進了我的夢境:還是那條過道,還是那個美麗的湖。只不過我不再是散步看荷花,而是走進了一間教室。老師在講課,下面坐滿了人,我在他們中間找了個位子坐下,老師講了些什么,聽講的是些什么人,什么都不記得。夢醒后我就想,無論將來怎樣,我還得繼續追夢。
記得那是在1989年的夏天,在一次縣文化館主辦的文學講座上,縣文化局一位從事專業創作的老師談到了魯迅文學院。他說:“我要感恩魯迅文學院,如果沒有魯迅文學院的兩年深造,我是不可能有現在的文學成就的。”聽了老師的話,我就忽發奇想,老師所說的魯迅文學院是不是我曾經夢游過的那個校園呢?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到魯迅文學院讀書,豈不是圓了自己年少時的那個夢?從此,魯迅文學院這個神圣的名字,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然而,在那個年代,對于我們這些處于最底層的普通寫作者來說,要想到魯迅文學院深造,簡直比登天還難。我只能把這個夢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一邊為生存而勞碌奔波,一邊為文學創作而繼續追夢。
心夢難圓,成為北漂一族
春夏秋冬,日月輪回,我一直在追夢的路上。
歲月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那個美妙的夢境常常將我從夢中驚醒。
1997年6月,我得知魯迅文學院準備創辦文學創作專業培訓班,將從社會公開招生。于是,我毫不猶豫地辭去家鄉的工作,揣著自己僅剩的5元錢,找大哥借了200元路費,直奔北京,去追我心中的文學夢。
初來北京時,我舉目無親,茫然四顧,那種艱難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這期間,我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流浪人。白天,我提著隨身帶的旅行包,四處找工作。沒幾天時間,我隨身帶的5元錢早已花光,身無分文,我只能喝自來水,吃從家里帶來的方便面充饑,有時兩天只能吃一包方便面。
白天的日子還好受些,到晚上可就難熬了。那時,住旅社更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只要能有個地方落腳就謝天謝地了。我不得不像打游擊一樣,不斷出沒于車站、涵洞、地下通道……就那樣隨便找個地方睡上一覺。記得有一天晚上到地下通道過夜,過道沒有路燈,蚊蟲亂飛,跑了一天的我剛坐下就睡著了。睡夢中,感到有人踩了我一腳,等我驚醒過來,只見那人回頭驚慌地說:“原來是個傻子,嚇我一跳。”
由于值班巡警巡夜,我再也不敢到過道、涵洞去睡,我只好往那些建筑工地的臨時工棚里跑。有一天晚上,我剛找到一處能擋風的墻角,正準備躺下,幾道雪亮的手電筒光直射過來,照得我睜不開眼。接著,就有幾個人上來,扭住我要送派出所,他們懷疑我是來工地偷東西的。我從幾個人的口音聽出是老鄉,連忙用家鄉話向他們解釋,幾位老鄉得知我的處境后,便答應我以后晚上可以過來和他們一塊住。
第二天,在與老鄉的閑聊中,我得知有個老鄉在宗教文化出版社當編輯,正需要人幫忙編書。知道這個情況后,我立即找到這位老鄉,老鄉看過我發表的一些作品后,當即決定留用我。我告訴老鄉,來北京的目的是想上魯迅文學院深造學習。老鄉非常支持我,答應幫我籌齊學費并包吃住。我到老鄉處安頓好后,便去了魯迅文學院,留下應試作品及聯系地址,再回到老鄉處一邊編書,一邊等待魯迅文學院的消息。
到了8月中旬,我終于收到魯迅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激動萬分,似乎感覺到那個美妙的夢境離我越來越近。然而,當我興高采烈到朝陽區八里莊魯迅文學院報到時,我終因學費難以湊齊而與這座中國文學界的“黃埔軍校”失之交臂,這也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那時,我告借無門,只得忍痛放棄上魯迅文學院的夢想,再次將這個美麗的夢深埋心底。我明白,我必須這樣做。自己的命運只能靠自己去把握才能改變。這期間,我一邊做自由撰稿人,一邊繼續找工作。后來經過嚴格考試,我很快就應聘到一家國字頭的報社成為一名新聞記者。心中稍許寬慰的是,新聞工作雖然與文學創作有很大的區別,但畢竟還是與文字打交道,再說做新聞采訪也是自己參加社會實踐、積累創作素材的一個不錯的途徑。我想,只要我堅守在北京,堅持文學創作,就一定還有機會圓心中的夢。這樣一想,我便沉下心一門心思地做起了新聞記者,過起了北漂的生活。
追夢不止,改變人生命運
北漂生涯使我依然一直在追夢的路上。
北漂生涯,使我的人生命運得到徹底改變,一個在家鄉毫無作為的人,卻在北京有了當20年記者的經歷,工作蠻順利,有了老婆成了家,房子有了,駕照也考了,老母親每年還能來跟我住上一段日子,享受這京城的繁華盛世。這一切不都是心想事成的真實寫照嗎?
雖然這些年換了不少新聞單位,但也確實讓我有了更高層次的人生體驗,比如隨同部委領導一同到地方檢查工作,我的名字赫然進入“國務院檢查小組”成員之列,當初的心情真是誠惶誠恐;再比如每年參加“兩會”采訪,居然也能跟黨和國家領導人同處一室,心中的神圣感油然而生;還有,每當接到地方一些老百姓的投訴材料,我居然也能像檢察官一樣義憤填膺,一心要為老百姓主持公道。這期間,我的一些深度調查報道及一系列紀實文學作品曾經得到關注,引起一定程度的社會反響,得到社會認可……凡此種種,足已讓我感到“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神圣和自豪。
更讓人意料不到的是,時隔20年后,我的夢終于得以實現。2017年8月初,我得到通知,在國家某部委直屬機關相關部門推薦下,我被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錄取,并特別說明是免費全脫產學習。
魯迅文學院,在我心中曾經是那么神秘,那么遙不可及。20年前,我曾因貧窮與它擦肩而過,如今,在我不再為學費發愁時卻可以免費來學習,這世事的輪回真是奇妙無比。這也充分說明我們的祖國已進入世界強國之列,國家財力增加了,有了進一步夯實文化軟實力的強大經濟基礎。那天,當我看著眼前那張粉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時,百感交集。
2017年9月7日,是我到魯迅文學院報到的日子。我懷著朝圣的心情走進魯迅文學院的新校址,恍若隔世,一切顯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魯院的新校址坐落在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大院內,與東八里莊20年前的老校址比較起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都是新的,新校舍新設備,連宿舍的電腦都配備的是最新的,每個學員都能免費住上單間宿舍。更讓我驚奇的是,在校園里,我居然看到了當年夢中的湖和盛開的粉紅的蓮花。
在教學樓大廳的回形廊壁上,銘刻著魯迅、沈從文、巴金、茅盾、老舍、葉圣陶等等大師們的肖像,一切都顯得那么莊重、神圣。站在這些文學大師們的肖像下,我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在感慨、驚嘆之余,那個美妙的夢境再一次在我的腦際縈繞,使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文運同國運相牽,文脈同國脈相連”。在這個波瀾壯闊的偉大時代,文學也必將承擔起反映這個偉大時代精神的歷史使命,傳承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成為人們共圓“中國夢”的精神之塔!
當我抬起頭來,再次仰望那些文學大師們的肖像時,我不由得想起一句名言:“文學,只有文學才是永恒的。”要感謝這個偉大的新時代。新的時代,正在呼喚新的史詩作品。很久以來,我沒有如此痛快而又真實地感動過,連自己都覺得十分難能可貴。魯迅文學院,我要在這座大熔爐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永不停息地繼續追夢。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