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我希望帶給小讀者們“飛翔一般”的感覺
秦文君是深受小讀者喜愛的兒童文學作家,她筆下的文字是有“厚度”的,因為她愿意俯下身從孩子那里汲取想法,這些想法讓她的故事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孩子們借著翅膀可以在文字間自由徜徉。她不斷嘗試新的“魔法”,她認為,只要勇于創新就是一種上升。在創新前行的途中,她始終相信兒童文學最美妙的地方就是為他們提供正能量。
秦文君,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上海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男生賈里全傳》《女生賈梅全傳》《一個女孩的心靈史》《天棠街3號》《寶塔》《調皮的日子》《小青春》《小香咕全傳》《秦文君溫暖繪本》《十六歲少女》《會跳舞的向日葵》等六百余萬字。1996年獲意大利蒙德羅國際文學獎特別獎,2002年獲國際青少年讀物聯盟(IBBY)的“國際安徒生獎提名”。《寶貝當家》《男生賈里全傳》《云裳》先后獲中宣部第六屆、第七屆、第十屆精神文明“五個一工程”獎,《男生賈里全傳》獲“共和國五十年優秀長篇小說”稱號。《秦文君文集》《天棠街3號》等獲全國優秀少兒讀物一等獎,《少女羅薇》《男生賈里》《小鬼魯智勝》《屬于少年劉格詩的自白》獲第二屆、第三屆、第四屆、第五屆中國作協全國兒童文學獎,《王子的長夜》獲第三屆中國出版政府獎。其他作品分別獲宋慶齡兒童文學優秀小說獎、冰心兒童圖書獎、中國圖書獎、中華兒童文學獎、兒童文學園丁獎、上海文學藝術優秀成果獎等70種獎項。另外,多部根據秦文君作品改編的電視劇獲得“飛天獎”,2010年《男生賈里新傳》同名電影獲中國電影華表獎。2011年3月秦文君在上海創辦了“小香咕閱讀之家”,致力于公益性的情境化兒童閱讀的推廣和研究。
本期對談嘉賓 秦文君
青年報特約對談人 舒晉瑜
孩子并不簡單,那么小的人,也會有很多復雜的想法,會有各種各樣隱瞞起來的幽秘的東西,有的很可愛,有的讓你覺得意外。
舒晉瑜:請問秦老師,你文學上的引路人是誰?誰對你的影響最大?
秦文君:我小時候愛上閱讀主要是受老師和父母的影響。我的父母很愛讀書,我當時看了很多父母看的書。小學四年級時的班主任祝老師教我們語文,她經常利用班會課讀書給我們聽,讀《歐陽海之歌》里小海的童年生活,讀《苦兒流浪記》《洋蔥頭歷險記》。祝老師總是在我們聽得入神的時候停下來,我們急切地想知道后來怎么樣,下課就會自己找來看。我小時候蠻喜歡上海作家胡萬春,他的《過年》和《骨肉》寫得很感人。
舒晉瑜:兒童文學作家中,有教師經歷的不少。你也當過老師,那段經歷對你的創作有很大幫助吧?
秦文君:1971年知青上山下鄉,我到黑龍江大興安嶺塔林林場插隊,修路、務農、做體力活。中心學校的老師休產假,當地領導去問知青里面誰的文化程度比較高,就有人推薦說有一個知青老在看書,好像文章也寫得好,肯定文化高。就這樣,我被推薦當上了老師。
鄉村的學校,一個班有60多個學生,我自己十八九歲,本來就像小孩子,突然又經歷了一遍童年。我住在學校附近,學生也在附近,在很小的區域里,雞犬相聞。我經常家訪,幾乎是24小時全天候在位的老師,跟孩子接觸很多。我從上海到黑龍江林場,本來是很孤獨的,學生對我非常真誠,非常依戀,這一點很溫暖我。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做了很多工作,希望對孩子多了解一些,包括教學和心理方面的研究。我了解到孩子并不簡單,那么小的人,也會有很多復雜的想法,會有各種各樣隱瞞起來的幽秘的東西,有的很可愛,有的讓你覺得意外。這五年,好像給了我一把開啟童年的鑰匙,讓我對童年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其他人的交流不會那么深,不會那么毫無保留。
舒晉瑜:你一定是位值得孩子們信賴的好老師。
秦文君:我對孩子有興趣,也很真誠,沒把自己當大人。我去學了風琴,講課疲乏了,就給孩子們彈風琴,還學會了剪窗花,別的班級窗戶是用紙糊的,我們班則貼上了美麗的窗花。六一表演節目,別的班級找文藝尖子演出,我編一個小劇,全班同學一起上,每個人都有角色,不冷落任何一個孩子。
舒晉瑜:那時候你寫劇本,是已經開始創作了嗎?
秦文君:算不上,不是真正的文學劇本。實際上在我小學中學時已經練筆。發表處女作是在1981年,當時我已回到上海,在供電局上班,捧上了“金飯碗”。我非常想念學校的生活。上班途中要經過三處學校,每次路過就走不動了,總要停下來看一看。當時正好上海《青年報》搞征文活動,我寫了一篇《甜甜的棗兒》投給副刊部,得了一等獎。大概還有四五個作者得了一等獎,獎品是一套書。我們捧著書合了一張影。
后來我把手頭的小說潤色了一下,寄到上海少兒出版社,陸續發表了《閃亮的螢火蟲》等幾篇作品后,上海少兒出版社注意到我,覺得有些才華,就把我調到了出版社。
舒晉瑜: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36年來你的創作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可否分階段談談你的創作風格及代表作?
秦文君:第一個階段是寫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東北生活;第二個階段回到自我,包括《十六歲少女》《一個女孩的心靈史》《黑頭發妹妹》,是寫女孩的心靈成長;第三個階段,大的背景是兒童文學創作一度限入低潮的時期,慢慢有點脫離兒童。《男生賈里》《女生賈梅》等作品恰恰是以兒童為本位的作品,一下就改變了我以前的路數。我想嘗試寫出不但讓成人喜歡,也能感動兒童的文學作品。“男生賈里系列”得了很多大獎,改編成影視劇、舞臺劇,孩子們不斷和我互動,要求寫續篇。我很自豪,在當時的環境里,“男生賈里系列”恰到好處地既有文學也有兒童本位,它的閃光點今天還在,直到現在依然被模仿。后來有的人走了極端,過于降低兒童本位。第四個階段是在2000年以后,包括“小香咕系列”、“小青春系列”和《寶塔》《天棠街十三號》。和“男生賈里系列”不同,這一時期的作品文學性和使命感都比較強,寫兒童向善的天性,怎么才能不陷入泥潭,怎么才能在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第五個階段,就是最近幾年,我又開始嘗試突破一些極限,創作幻想文學,包括“王子長夜三部曲”、《變形學校》、“小鳥公主系列”。
舒晉瑜:有些特質,比如幻想、幽默,也在你早期的作品中具備。
秦文君:現在駕馭的程度不同,對作品的審美不同。當然,基本的追求沒有變,一個是對文學的態度,我是一個非常認真、非常敬畏文學的人,對文學非常熱愛,這么多年沒有一絲倦怠。還有一點,寫作的時候,我把自己的心放進去,把自己的情感、愛、勇氣放進去。
我一直是業余作家,當編輯、做出版,都是半夜寫作。2007年以后我當上了專業作家,本來想過得滋潤一點,白天看書寫作,晚上早點休息。結果發現三十年來的習慣無法改變,白天寫的東西夜里就否定掉,晚上寫作才能一氣呵成。
舒晉瑜:說到一氣呵成,《十六歲少女》應該就是這樣的作品吧?聽說僅用了一個多月就完成了。
秦文君:是這樣,《十六歲少女》是我最珍愛的代表性作品,我喜歡它在泥濘的現實中能夠飛翔起來,它的寫作就像從雪地里飛出一只翠鳥,能得到它,讓我本人也覺得吃驚。我十七歲去黑龍江,一直到二十六七回來,積累了很多。我覺得要告別那個時代了,一直想寫點東西,就是沒有勇氣,不知道該從哪里寫起。朋友說放的時間太久,別到時候長霉了。我說不會。那年我正好懷孕,我愛人被派到新加坡一個月,我就向當時的領導請了一個月的假,把窗簾拉上,把鐘停掉,把食物和水都買好,把家里的電話線也關了。寫作的時候,感覺筆停不下來,一旦開頭,沒辦法收尾,生怕一停下來就會有什么東西遺漏了。就這樣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寫出了《十六歲少女》。
舒晉瑜:那種創作狀態,后來還經常有嗎?
秦文君:很少再有。《十六歲少女》是一氣呵成,不是每一部作品都能達到這種狀態,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來路和去處,有自己的軌跡。每一部作品都千姿百態,但每一種體驗都很享受。有的作品完成了,心里空落落的,舍不得結束;也有的作品完成后如釋重負。
孩子成長的環境在改變,心理會改變,審美也會改變,我希望自己能挖掘出一些永恒的東西。
舒晉瑜:當了媽媽之后,創作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吧?很多作家,從自己孩子的身上汲取到很多創作源泉。比如鄭淵潔,比如現在也偶爾客串兒童文學創作的馬原。你的創作也是如此吧?可否談談《一個女孩的心靈史》以及“小香咕系列”,這些帶有自傳色彩的圖書,是否因為相對寫實而更容易引起共鳴?
秦文君:女兒給了我無窮的創作源泉,《一個女孩的心靈史》是我作為一個母親對女兒成長歷程的忠實記錄。除了這本書之外,“小香咕系列”也是帶有一些自傳的感覺的。我年輕的時候,因為經常出差或出國,不得不把女兒放到親戚家照顧。親戚家有三個女孩,加上她就是四個。每次我外出回來的晚上,都會和女兒睡在一起,兩人把分開這幾天的見聞講給對方聽。每天起床后我都會把這些事情記在筆記本上。從女兒六七歲到十二歲,我記了厚厚四大本,這就是后來的“小香咕系列”最初的雛形。
舒晉瑜:你后來還創辦了“小香咕閱讀之家”的閱讀實驗,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秦文君:當代少兒是視聽的一代,在接受模式上呈現強烈的直觀性、消遣性以及功利性,而且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對閱讀文字的障礙。圖像、畫面的東西比較直觀,容易接受,少兒天生就喜歡。從這個角度考慮,我創辦了“小香咕閱讀之家”的閱讀實驗,就是在新媒體形式下的情境化閱讀,這是根據孩子的天性而設計的可以讓孩子們親身參與、主動創造的一系列創意閱讀活動,包括將書本上的故事與情景再造,改編成故事劇本,組織孩子們表演故事等,將書中傳達的文化氛圍和美食美景都真切地帶到孩子的面前,嘗試讓孩子真正愛上閱讀,享受閱讀。
舒晉瑜:20世紀90年代,你創作的《男生賈里》《女生賈梅》已成為中國兒童文學的經典之作。可否回憶一下這兩部作品的創作源起和出版后的反饋?
秦文君:1991年我開始創作《男生賈里》小說系列,最初的寫作契機來源于一個男孩的遠方來信,那種起因包含著太多的偶然內核。《男生賈里》是我一改“戲路”,尋求一種明朗詼諧地表述人物心靈的途徑的嘗試,這部小說在當時比較凝重的兒童小說創作風氣之中顯得“另類”。也許具有些啟示性,小說后來共發行數百多萬冊,獲得十幾項重要獎項,拍攝成電影和電視劇后又獲得中國電視最高獎“飛天獎”。我寫《男生賈里》寫得非常快,也寫得非常快樂。寫到得意的時候,我經常半夜里忍不住把我愛人推醒,讀給他聽。2011年我寫賈里賈梅日記系列,是接著十幾年前的故事來寫,實際上還是從人物性格上來接,這中間雖有著較大的時間跨度,在藝術上卻“無縫”——在細節和人物性格的開掘處理上我還是花了很多工夫的。
舒晉瑜:兒童文學的各種獎項都在評選,可是每次我看到榜單上的作品時,都會以質疑的眼光分析。我常常想,兒童文學獎應該請兒童當評委。成人的眼光和孩子總歸是不同的。當我注意到你的寫作常常是征求孩子們的意見時,非常開心。真正的兒童文學作家就應該像你這樣,走到孩子們中間,傾聽孩子的心聲。這么多年,你一直是這么做的嗎?現在的孩子和你三十多年前筆下的孩子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是如何把握的?
秦文君:現在我感覺隔幾年,孩子就會有很大的變化,我覺得,一方面,人的成長最關鍵的情感都會有共同性;另一方面,孩子成長的環境在改變,心理會改變,審美也會改變,我希望自己能挖掘一些永恒的東西,了解孩子細微的變化。其實從講述的內容來說,我們可以以不變應萬變,因為人在每個年齡段遇到的煩惱大體一致。值得注意的是素材——要從孩子真實的內心世界提煉故事,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講出來。
舒晉瑜:近幾年來,你創作了幻想小說《王子的長夜》《小鳥公主》《變形學校》等,內容、體裁、文風都有很大的改變,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不擔心失去既有的讀者嗎?
秦文君:我不是一個“安分”的作家,不滿足于寫信手拈來的故事,總是要尋找,要發現一些被人類忽略的視角,對生活作出精致的、更有意思的詮釋。我總覺得幻想類的作品能富有某種預見性,從中體現常人無法看到的人生風景,寫幻想的作品的念頭從來都沒有斷過。所以才有了《王子的長夜》《小鳥公主》“變形學校系列”等。
舒晉瑜:你說自己“不安分,要不斷地嘗試,不斷顛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覺得自己的“不安分”來自什么?
秦文君:每個人的天性不一樣,生活中我也是愿意嘗試、比較喜歡挑戰的人,所以這些年來,我的寫作文風變化很大。我是一個追夢的人,不會拘泥于同一種寫作方法或者風格,一直在尋找最能夠表達內心的一種途徑。
舒晉瑜:你曾經說過,“成為走在兒童文學創作最前沿的人,這就是我的夢想和定位。”你是如何保證或努力使自己成為“走在兒童文學創作最前沿的人”的?
秦文君:真正成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路子。我希望我的文字是活的。有幾點我還是自豪的,其中之一是保持書齋生活,能讀很多書,敬畏手中的筆,能不斷地創新,能夠挑戰自己,能夠螺旋式上升,不是一直停止在一個地方,要慢慢地走向遠方。我們到了這個年齡,以作品說話比較好。一個作家二三十歲向往創新很正常,到四五十、七八十歲還在尋求創新,本身就值得自豪,本身就意味著否定自己,尋求上升。
舒晉瑜:你還會經常和學校交流嗎?你以“感動今天的兒童”作為追求的目標,但是我想,感動今天的兒童也許很難。如何能夠越過年歲的距離,讓孩子接受,你有什么決竅嗎?
秦文君:我還會去學校交流,進入校園可以感受那種或天真或青春的氣氛。但是獲得的東西越來越少,包括微信、微博的留言也比原來簡單。原來的孩子世界比較小,現在成人世界已經向他敞開了。上上網,什么秘密都沒有了。你問孩子,在學校怎么樣?還可以。和同學關系怎么樣?還可以。老師怎么樣?還可以。現在人和人完全真實的深度交流越來越少了。孩子們不習慣和人交流,不證明他沒有豐富的內心世界。我就通過別的途徑,問的問題切口更小一點,從他感興趣的東西開始談。我比較信賴的是來信。近七八年,我收到了八千多封來信,孩子們會在信中敞開心扉,我在閱讀時也會深有感觸,常常感慨“我當年不也是這么想的嗎”。有時候我讀著一些小朋友的來信,會覺得是到了一個非常幽密的地方,仿佛是被他們邀請到了他們的秘密花園里。這些信件對我來說特別珍貴,它們就像打開童年的密碼,讓我清楚地看到了孩子們內心真實的顏色,這樣在創作時,我就能準確地把握孩子們的眼光和喜好。同時,在和孩子們的交流中,我也找到了很多隨著成長被我們遺失的東西,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其實我們每次去校園的時候,都會有生活。可是要如何把這種生活進行一種藝術化的處理,可能就會有一點困難了。一般說來,我比較擅長寫女孩子的故事,感覺心靈是相通的。可是寫到男孩子的時候,就完全陌生了。至于怎樣把生活里的東西羽化成藝術,還是要有一種能力。
舒晉瑜:《寶塔》是部非常暖的作品,孩子的成長也同樣要經歷一些坎坷、挫折,能談談在你的創作歷程中,它有怎樣的獨特性?
秦文君:每個少年的心里都有一座寶塔,里面暗藏了很多秘密和動人之處。《寶塔》寫了一個男孩子成長的復雜性,這種復雜性是放在一個錯綜的家庭里的,孩子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男孩子的成長介入了很多社會面,有成人世界對兒童的影響。《寶塔》有多元性的闡釋空間,很難一句話表達主題,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成長有時候是盲目的,往往有一件事突然開竅,透過一滴水就能看到世界,比如《寶塔》,能讓人留下印象的是對世界的看法。一個人是不是能夠理解不同的人,是否能夠寬容不同的事情,是否通透?除了故事以外,如果能有這些領悟,或者某一句話感動到某一個人,也就不容易了。寫的過程我自己也被感動到,但這和讀者的感動有時候會不一樣。作家是不是在現場,是不是真誠,讀者一下就能讀出來。我相信多年之后,《寶塔》還是能夠感動人,因為它暗含一個人成長的秘密之門。
真正好的作品,才能感動人,不但感動中國,還能感動世界;不但感動孩子,還能感動成人。這才是最高的境界。
舒晉瑜:你認為兒童文學作品如何以現實主義精神反映現實生活?
秦文君:上世紀90年代的生活和21世紀的生活其實沒有什么不同,不能把文學當成馬上要醫治什么,在閱讀中有愉悅,讀完之后還有一些余味就足夠了。我在文字上、故事結構上,還是比較追求文學性的。小說肯定是創造的,比較天然地自圓其說,能夠設計得比較精巧,傳達人間的溫暖,傳達每個人的苦衷,傳達悲憫和人與人之間的寬容,讀的時候有一些文學享受就夠了。
舒晉瑜:你的作品大部分都是現實題材,在轉向幻想小說的寫作時,你覺得有困難嗎?你是如何在作品中做到現實與幻想的交融的?
秦文君:幻想與現實永遠是文學的兩個翅膀,兩者的結合更是世界兒童文學的最重要的表達方式,重要方向。幻想文學創作是我國兒童文學相對薄弱的領域,對于我也接近于“空白”。我一直都對幻想的作品有一個野心,或者一個夢,并不滿足于寫信手拈來的校園小說,覺得幻想類的作品富有某種預見性,從中體現常人無法看到的人生風景,所以我寫幻想的作品的念頭從來都沒有斷過。我想用文字表達文學理想,發現一些被人類忽略的視角,對生活作出更有意思的詮釋,找一個較完美的敘述方式而已。
“變形學校系列小說”就是一套從現實生活切入幻想世界的系列小說。校園小說的創作中,總有些現實的泥濘是逃不開的,但是在現實中加入想象之后,文字一下就能飛起來,像長了翅膀一樣,這個寫作過程讓我非常愉快。我希望也能帶給小讀者這種“飛翔一般”的感覺。
孩子們的幻想與生活的真相截然不同,但有時正是這種幻想,讓孩子能夠應付生活坎坷,讓他們戰勝過早遭遇的無奈。所以,我想通過“變形學校”里“變形”這個概念,傳遞這樣一種成長的力量,通過每一次變形,把事物變得更好,當你心里懷有美好的追求,世界也就多了一個溫暖的人。
舒晉瑜:電腦、iPad、手機……越來越多的孩子對多媒體感興趣,你對此會感到憂慮嗎?
秦文君: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能夠吸引孩子的東西實在太多,電子媒體正在使兒童的語匯變得越來越貧乏。有一次,我去浙江一所小學講課,得知一個班里有11個學生在寫長篇小說。我聽了當然很興奮。結果看了兩本就傻眼:故事很“狗血”,語言很乖張。后來我才知道從題材到語言都來自網上,這令我很擔心,他們得到的信息雖然多,但沒有分辨優劣的能力,更談不上審美。
現在的孩子通過新的媒介工具獲取知識是不需要培養的,一看就會。但閱讀是需要經過培養的,好的閱讀可以培養孩子的語言能力、想象力,提高審美等,這將讓他們受益一生。
舒晉瑜:閱讀需要培養,怎樣才能引導孩子的閱讀興趣,你有好的建議嗎?
秦文君:閱讀不可以太過功利,閱讀是一場馬拉松,其中益處不是立竿見影的,而是要在長時間的積累中慢慢發揮出來。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最重要的或許不是寫作水平的提高,而是學會內省,學會和自己對話。
因為各種因素,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遺失很多不應該遺失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很珍貴的。兒童文學寫的是人生中美好的東西,孩子在小時候更多地看到好的一面,是非常必要的,一開始就看到破碎的東西,慢慢地就缺少了生活熱情。
有一年我去日本一個幼兒園,孩子們在玩“過家家”游戲。有個小孩不愿意做老師選定的角色。他說不愿做爸爸,上班很辛苦;不愿做媽媽,做家務很辛苦又啰唆;不愿做自己,讀書也很辛苦。那總要做一個角色呀,他想來想去,最后決定做家里的小貓,什么也不用干,又有人陪它玩,又可以悠閑地曬太陽。這種消極、壓抑的情緒很多孩子都有,而兒童文學美妙的地方就是能提供正能量。
孩子一開始覺得有趣讀下去,他慢慢地有了情感,有了自信,就會一本一本的讀下去,養成習慣。如果一開始,就對書害怕抗拒,那么以后也不會喜歡閱讀。要讓讀書成為美好的向往,而不是壓力。
未來的十年,幻想與現實的結合將成為兒童文學創作的重要方向,因為這樣的作品最能反映以孩子為本位的思想。《變形學校》里的一段話“重復練習的事容易,創造難。成長就像魔法變形一樣,首先是靜的智慧。靜心、潛心才能孕育創造。它的大敵是浮躁,不安靜,嘩眾取寵。”
舒晉瑜:當下的兒童文學創作存在哪些問題?你心目中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秦文君:可能有些浮躁,同質化的東西比較多。兒童文學在文學創造方面走向低能化,模式化,中國兒童文學將不會走太遠。創作最怕浮躁。我對優秀作品的標準就是,讀完一本書以后,能夠被記住就很不容易了。保持獨創性是好作品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還必須有創新,寫作要走心,用心澆灌自己的花朵,不要到處種花。真正好的作品,才能感動人,不但感動中國,還能感動世界;不但感動孩子,還能感動成人,這才是最高的境界。
(舒晉瑜,作家,《中華讀書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