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國故事描繪得有情有義
有些畫,會讓人銘記終身;有些畫,會讓人心潮澎湃;有些畫,會讓人思緒萬千。閉上眼睛在腦海里搜索,總有些畫面會率先浮出。每個人記憶里的畫面或許不同,但一定有一些共同的畫面,凝聚著一代代人共同的回憶,每每想起、看到,總讓人怦然心動。那是時代的記憶,是現實的淬煉,是藝術的高峰。
近百年,在中華民族覺醒、抗爭、革命、建設、改革、復興的偉大進程中,涌現許多膾炙人口的現實題材美術作品,起到喚醒民眾、凝聚力量、鼓舞斗志、抒發情懷的積極作用。這些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傳世精品,可以用幾個“點”來概括,即時代亮點、精神高點、情感熱點、細節支點和形式特點。這些“點”,就像沙里的金子,需要仔細淘、精心煉,直至這些構成要素,使優秀現實題材美術作品熠熠發光。
美術史上不乏例證。1978年,上海油畫雕塑創作室委派陳逸飛、魏景山,承擔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委托的油畫《蔣家王朝的覆滅(占領總統府)》的創作任務。接到任務后,陳逸飛、魏景山不僅開始收集歷史資料、聽取軍事博物館專家介紹、訪問渡江老戰士,還多次到部隊深入生活、去南京實地考察,力求從歷史現場尋找靈感。他們畫了仰視、平視、俯視三組草圖——仰視表現解放軍撲面而來的英雄氣概;平視表現解放軍攻入總統府的場景;俯視表現“人間正道是滄?!钡臍v史規律。經過討論,大家都贊成俯視方案。當時沒有進行現場俯視考察的條件,陳逸飛、魏景山便做了總統府的模型和人物小雕塑,以便可以像鳥兒一樣從各個角度觀察構思、調整畫面。構圖上,陳逸飛、魏景山采用三個疊加的暗“三角形”結構。這是經典的歐洲浪漫主義程式。第一個“三角形”,由六名解放軍戰士在畫面前部形成一個“金字塔”,具有紀念碑式的莊嚴,象征著人民必勝;第二個“三角形”,由涌向中心的解放軍組成,簇擁保衛升起紅旗的那組戰士,象征著人民軍隊的強大;第三個“三角形”,是遠處街景和被俘的蔣家部隊,象征著在歷史洪流中“蔣家王朝”黯然退場。陳逸飛、魏景山對每一個人物的動作、表情反復推敲,服裝道具也力求真實。兩位畫家的寫實功力令人贊嘆,以至于人們傳說畫面上的水壺,似乎都敲得出聲音。
美術作品的畫面是虛構的,但是陳逸飛、魏景山把握住時代亮點、精神高點,使這個虛構建立在歷史真實和情感真實之上,反映了歷史發展的必然,所以最后呈現的結果,是藝術創作的真實和觀眾高度的精神認同。
1981年,《連環畫報》發表尤勁東73幅連環畫《人到中年》。那年我16歲,學畫畫已有幾年。我翻著《人到中年》,幾次落淚。至今仍記得那些畫面——畫面中,陸文婷大夫在手術間隙吃燒餅,她佝僂著,左手托在拿餅的右手下面,接住掉下的渣屑,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畫面中,陸文婷的丈夫在炒菜、織毛衣、洗衣服、帶孩子;還有一個畫面,是連環畫的末尾,出院的陸文婷坐在自行車后座被丈夫推回家。這分明就是我的“爸爸和媽媽”。我看到他們的辛苦和無奈,看到他們的堅守與奉獻。這些細節深深印在我的心里,告訴我“人要學會堅持、人要知道感恩”。
《人到中年》準確呈現出情感熱點、細節支點,與觀眾達成高度共鳴。這就是“藝術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美術家只有將日常生活里的故事和細節升華到精神層面,成為人類共同情感的表達,成為價值觀的體現,才能夠創造超越時間永存的經典。
老一輩美術家在中國美術現代轉型中所付出的不懈努力,同樣值得回望、深思。2005年,我到上海美術館工作后經常與方增先先生聊天,向他請教。說起他的名作《粒粒皆辛苦》《說紅書》,老人家頗不以為然。他說:“那個時代沒有人這么畫,我畫了,就出名了。我進浙江美院時是學油畫的,后來學院要改造中國畫,我就去畫中國畫了,所以我的許多底子是西洋畫的。潘天壽先生對筆墨線條的要求非常高,當時我們都達不到。我當時的畫其實就是蘇聯的現實主義方法,加上西洋素描,加上中國筆墨,就成新的藝術品種了。要說有開創性,就是把許多好東西混在一起用。”說起改革開放以后他創作的《母親》《帳篷里的笑聲》《家鄉板凳龍》等作品,方先生則顯出一絲興奮。他說:“中國畫是畫出來的,不是描出來的。說得更準確一點,中國畫是寫出來的。中國畫就是要充分發揮筆墨、線條的作用,將筆墨、線條與造型緊緊地捆在一起。我用積墨法畫西藏牧民的臉,如何做到幾筆上去又黑、又亮、又透、又準?很難啊,要不斷地練?!?/p>
方增先的創作一直堅持“古為今用,洋為中用”。他通過“形式的特點”畫出了具有時代特征、中國特色的現實題材作品。這是他善于融會貫通的表現,也是他敢于創新、不斷求索、燃燒生命的藝術成果。
習近平總書記說:“中國不乏生動的故事,關鍵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中國不乏史詩般的實踐,關鍵要有創作史詩的雄心。”現實題材美術創作給了廣大文藝工作者認識時代、謳歌時代的機會,如何珍惜機遇、創作精品是擺在當代美術家面前的重大課題。創作時代“新史詩”需要我們做人民的美術家,始終將自己與人民群眾的生活與情感聯系在一起,用各種方法表現他們的喜怒哀樂;創作時代“新史詩”需要我們做時代的美術家,不斷提高政治站位,從大局出發,歷史地觀察和表現這個時代發生的生動故事;創作時代“新史詩”需要我們做有創造力的美術家,吸收古今中外的優秀文化成果,將其融會到創作實踐中。
歸根結底,我們要做有情有義的美術家,描繪有情有義的中國故事,唯有如此,作品才能感人,才能傳之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