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圖》為何引發“故宮跑”
王希孟《千里 江山圖》
9月15日,北京故宮博物院2017年度大展《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正式開展。
其中,北宋畫家王希孟的畫作《千里江山圖》人氣爆棚,不少觀眾為了早些一睹名畫真容,等故宮一開門就“狂奔”搶著拿號,排隊3小時后才能靠近畫作觀賞5分鐘。
這幅畫作何以引發“故宮跑”?今天的人們又該如何欣賞其畫內畫外的獨特價值?
鮮與觀眾見面的“天才”杰作
在中國古代“十大傳世名畫”之中,《千里江山圖》的知名度不算高,至少相較于同列其中的《清明上河圖》《富春山居圖》《唐宮仕女圖》來說,民眾對其了解并不多。
但是,這幅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的宋代最長畫卷在美術史上的地位卻不一般,專家學者對其的論述可謂洋洋灑灑一大章。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邵琦表示,該畫的“高藝術成就”和“低公眾知名度”與它少有真跡全卷公開展出有關。
此前,畫作幾經輾轉后,終于在1953年被故宮博物院收藏。由于這幅畫是絹本,也就是蠶絲材質,其主要成分是蛋白質,每開卷一次就會有蠶絲材質折斷的“成本”。同時,畫作所用的礦物顏料附著力本身就不強,需要用膠調色,但隨著時間流逝,調色的膠失去了黏性,顏料顆粒的微量脫落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因此,在古畫修復、裝裱技術還沒有實質性突破的情況下,這幅900多歲“高齡”的畫作是否適宜公開展出,曾引發業內人士的爭論。曾經有一段時間內,別說普通人,就連故宮的專家也很少有機會一睹其全貌。
相較于其他的“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作者的生平也為其增添了一分傳奇色彩。畫作卷后,蔡京留下一段題跋:“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載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后人據此認定,該畫的作者是時年18歲的王希孟,年少時曾是宋代“皇家美院”即畫學里的一名學生,學成后被召入宮中的文書庫工作。但是,關于他的更多生平資料卻無從覓得。
有專家認為,18歲的少年成就如此輝煌巨作,在中國繪畫史上很少見,除了天賦異稟,似乎沒有更好的解釋。再加上他二十來歲便英年早逝,更是給后人留下天妒英才、“以人養畫”等想象附會空間。
真正意義上的雅俗共賞
觀賞《千里江山圖》的人無不嘆服畫中豐富的景物和嚴整有序的構圖。無論是連綿的群山岡巒和浩渺的江河湖水等自然風景,還是亭臺樓閣、茅居村舍、水磨長橋等建筑,抑或是捕魚、駛船、行旅、祭祀等人文風俗,都描繪精細,意態生動。
在邵琦看來,欣賞《千里江山圖》的時候,若是能從其時代背景出發,則更能品味其風景之美。
由唐入宋,中國繪畫藝術的主題發生了重要演變。唐代畫作中,多見與政治、宗教、倫理相關的題材,頗有“宣傳畫”的意味。但到了宋代,自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將軍權和政權分離之后,就進入了文治社會,文人地位很高。再加上漢代以來逐漸發展起來的教育,以及宋代出現的印刷術,都影響了文人藝術創作的主題。繪畫從解答“人與社會”的問題,轉向了解答“人與自然”的問題,花鳥、山水等陶冶心情、問道自然的題材大量出現。
不過,《千里江山圖》的“皇室背景”同樣不可忽略。此前有歷史學家考證,畫中的建筑與北宋年間的江南民間建筑形式相吻合,身處北方宮廷,卻表現了東南一帶的江野水村景色。由此,業內人士推測《千里江山圖》極有可能是王希孟這位“天子門生”的奉旨之作,體現了徽宗想象中的“夢里江山”,是宋徽宗、王希孟共同創造的。所以說,畫作呈現的實則是以宋徽宗為代表的整個皇室的審美趣味。
當然,正如聲名遠揚的 《清明上河圖》《貨郎圖》一樣,《千里江山圖》的寫實能力同樣不可小覷。在宋代這樣一個平民化社會,這幅畫栩栩如生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自然景觀,人人憑感官本能就可以欣賞。“上至皇室貴胄,下至販夫走卒,都覺得這幅畫了不起,說明它達到了真正意義上的雅俗共賞。”邵琦說。
主流之外的青綠山水“突圍”
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馬季戈曾撰文指出:《千里江山圖》 在設色和用筆上繼承了傳統的“青綠法”,即以石青、石綠等礦物質為主要顏料,敷色夸張,具有一定的裝飾性,被稱為“青綠山水”。這是我國山水畫技法中發展較早的一種,在隋唐時期如展子虔、李思訓、李昭道等許多畫家均擅長青綠山水畫。
但《千里江山圖》沒有簡單沿襲前人富麗堂皇的色彩與技法,而是兼具古意與創新,融合實景與想象,在繼承之中發展到了新的高度。元代著名書法家溥光曾大贊《千里江山圖》“在古今丹青小景中,自可獨步千載,殆眾星之孤月耳”,稱其代表了青綠山水領域內的最高水準。
值得一提的是,這樣的成就在以水墨山水畫為主流的宋代顯得更加難得。宋初開始,范寬、李成皆重水墨,到了米芾、米友仁的“米點山水”,也是堅決維護山水畫多取水墨不施朱紫的歷史樣式,純靠墨筆勝。元代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四大家,更是把這種“水墨居上”發揮得淋漓盡致。自元以降直到清末,水墨畫還是最主流的中國山水畫審美取向中的唯一……
在這個背景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式的山水畫可謂是青綠山水的一次成功“突圍”。
此外,邵琦介紹說,從《千里江山圖》的青綠山水的呈現,還能窺得宋代皇室對長壽的追求。
在中國古代,雖然沒有明確的宗教信仰,但道教所崇尚的養生觀念和修仙長生正契合皇室的需求。在青綠山水中,運用石青、石綠等現實中看不到的色彩對實際的山水進行加工,一定程度上展現了人們想象中的珍藏著長壽秘密的海外仙山。王希孟的青綠山水雖然沒有唐代那樣強烈的裝飾性,寫實性更強,但在色彩上卻延續了這種與現實的距離。
融合空間與時間的視覺創造
在諸多繪畫形式之中,手卷獨具一格。業內人士之中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要檢驗一個畫家的水平究竟如何,就要看他是否能駕馭扇面和長卷,畫出佳作。
邵琦解釋說,扇面屬于不規則形狀,要讓作品內容在視覺上不變形的同時與留白處相得益彰,十分考驗畫家功力。同樣,長卷畫幅的長和寬不成比例,畫面極具延伸性,需要畫家對整體與局部的畫面都有十足的把控,才能讓畫面充分適應畫幅的形狀。因此,清代以及民國的畫家在賣畫時,手卷形式的畫作都要比其他畫作收費更多。
作為宋代最長的畫卷,《千里江山圖》不光做到了全卷完整恢宏,而且任意一個局部都呈一幅精美的畫作,其中景物的排列和呈現都沒有重復,經得起分割開來觀賞。此外,不同于西方繪畫運用焦點透視法而使得畫作存在一個“最佳觀賞角度”,無論是湊得近還是站得遠都可以看出門道。這種頗具隨意性的觀賞方式拉近了畫與觀者的距離,也豐富了人們的視覺感受,難怪不少參觀者都突破了故宮博物院的觀賞限時規定,要“賴”著多看幾眼。
藝術史家、芝加哥大學教授巫鴻在《全球景觀中的中國古代藝術》一書中曾指出,手卷是最好地結合了“空間性”與“時間性”的繪畫形式,“中國古代畫家通過對手卷畫的媒介特質的不斷發掘和創造性運用,造就了世界美術史中的一個獨特的視覺傳統。”
換言之,在沒有電影和電視的時代,隨著手卷展開的過程,人們能在同樣的空間內把一個故事由時間順序完整地呈現。這也就是《千里江山圖》不同于其他以立軸、屏風、壁畫形式呈現的名畫的獨特之處。
但如今,像《千里江山圖》這樣的手卷,受制于公共美術館中的觀賞條件,無法像古代那樣容許觀者自己來掌握畫面的運行和閱覽的節奏,私人性和互動性被削弱了,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