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廣祿:京劇創新 移步不換形
孟廣祿 第十三屆全運會形象大使,著名京劇藝術家,裘派花臉。1962年生于天津,現任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劇協副主席,天津市青年京劇團團長。中國戲劇梅花獎“二度梅”獲得者。
孟廣祿與恩師方榮翔
印 象
心中永遠 裝著觀眾
墨綠色圓領背心、黑色燈籠褲、白色運動鞋,光頭刮得干干凈凈,雙眼炯炯有神──在天津市青年京劇團的辦公室見到孟廣祿,舞臺下的他仍透著角兒的光芒,又平實樸素得恰到好處。
自從擔任天津市青年京劇團團長,孟廣祿幾乎推掉了所有商演邀約,因為除了一刻不停地琢磨藝術,他還要處理團里的各項事務,常常凌晨睡下,第二天一大早又開始工作。
《鄭和下西洋》是天津市青年京劇團在2007年推出的大型交響京劇。孟廣祿塑造鄭和的形象,不掛髯口,不勾臉,以動情的演唱征服了觀眾。最近,青年京劇團重排京劇伴奏版《鄭和下西洋》。孟廣祿說:“這出戲的主題就是理解包容、共享共贏,是我們這些京劇演員對習近平主席在今年5月14日‘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上的演講的一種理解和詮釋。”
在孟廣祿看來,從藝,不單單是唱好一出戲,演好一個角兒,更要找到正確的人生之路,心中裝著觀眾,永遠不忘初心?!八囆g的道路跟做人一樣,第一講道德,第二講修養,第三講能耐,第四講學習。我總結過一段話──有智慧不能有傲氣,有自信不能張狂,有高貴不能死板,有熱情不能粘人,有原則更要有氣度,有氣度不能咄咄逼人。”
他拜著名書法家歐陽中石先生為師。歐陽先生是奚派老生傳人,也是書法大家。他對于中國漢字和傳統文化的深刻認識,給了孟廣祿很多啟示:“我跟老師學到的不只是書法,還有藝術的思維,在藝術的道路上要跪在地上學古人,站起來寫自己?!?/p>
最近,孟廣祿在青年京劇團提出倡議──重走新的長征路,不忘來時鐵索寒。他告訴記者:“我們要到當年紅軍長征走過的地方去慰問演出,下鄉演出。不能忘記自己的根。身上的泥土味不能沒有,永遠不能脫離老百姓?!?/p>
不久前九寨溝發生地震,天津市青年京劇團組織為災區募捐,孟廣祿說:“有一句話叫沉默是金,這會兒沉默就不是金了,就得挺身而出,就得真正的為老百姓服務,這不是一種形式,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行動?!?/p>
全運會形象大使
孟廣祿談全民健身
百米我能跑11秒02
天津舉辦這屆全運會,可以說是百年不遇,是機遇也是挑戰。天津近些年來發展迅速,全運會落戶天津,是對天津城市建設和體育事業發展的最好肯定。全運會是天津的,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作為形象大使,我認為我們不能只停留在口頭上,而是要付諸行動,宣傳好天津,講好天津故事,把我們團結凝聚的力量顯示出來,為天津的發展做貢獻。
全運會是一次全民健身的盛會。現在中國人的身體素質提升得太多了?,F在的年輕人,都把健身當成了家常便飯,把健康的飲食、健康的生活習慣當成了一種追求,身體素質要比我們那代人好太多了。
說到我個人和全民健身的關系,我特別愛運動,跑步、足球、武術、拳擊,都喜歡。小時候百米我能跑11秒02,和小伙伴們一起踢球,哪一撥搶上了孟廣祿,另一撥就可以多上一個人。其他項目,像籃球、排球我也都喜歡玩兒。
我小時候也練過拳擊。拳擊特別有意思,所有的出拳,都是你平常時練習的結果,包括你的敏捷性、反應的速度。這就像我們演員在臺上,為什么唱到一定程度唱不下來了?就是沒有練到家,你出不來那拳了。
二十幾歲時,我每天學戲練功,也是一種健身鍛煉。那時候我父親給我買個鬧表,上弦的那種,每天早晨差一刻5點我準時起床,去海河邊跑步、吊嗓子,天天如此。那陣兒冬天好像跟現在不一樣,地上凍得都是白沫兒,特別冷。
我覺得無論從事什么工作,有個健康的身體都很重要。那么這種健康從何而來呢?就是出自一個人平時的鍛煉、飲食、心態,等等。全民健身不是一句口號,因為健身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事。
再說回全運會,以我個人的體會,我們的這次全運會,辦得節儉而不簡單,樸實而又華麗,團結而不松散。把天津人具有代表性的熱情、奔放精神傳達了出來,讓我實實在在感受到每個人都是城市的主人,這種熱情和自豪是骨子里的。這次全運會是我們國家推進全民健身的重要標志,借著這個契機,我們天津的群眾體育事業也一定會進展得更為順利,會讓體育成為天津的又一張城市名片。
● 4歲唱戲,從藝磨難幾多
記者:您不是世家出身,但幾乎是從生下來就會唱戲了。
孟廣祿:我們那個年代的人生活都比較苦,我母親沒工作,我父親一個人上班,養活六個兒女。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我家沒人唱戲。那時都是樣板戲,電臺隨時都播,我從小就愛聽。4歲時,我爬到炕桌上唱“朔風吹林濤吼,峽谷震蕩……”一用勁兒,摔下來了。我大姐單位聯歡會,我大姐帶我去,上臺就唱。膽子特別大。
記者:小時候有人教您嗎?
孟廣祿:我們家住河東區郭莊子,長大點兒以后我總去海河廣場,那兒的戲迷特多,我找一個老大爺,我說您給我唱一段兒《赤桑鎮》吧。他唱,我跟他學。回去就在家里練。我真正的京劇啟蒙老師是名票友陶漢祥先生。他是第一個給我說戲的人,他把自己家的錄音機借給我,讓我能夠更多的聽戲、學戲。有一年我跟我哥哥在家刷漿,把屋里東西都搬出去了,屋里空啊,我學裘盛戎先生的“恨包勉……”我哥說,小祿你嗓子怎么這么好?因為屋子里有那種共鳴音。那時候就愛上裘派了。
記者:小時候您考天津戲校落榜了,還記得當時的細節嗎?
孟廣祿:記得特清楚,1977年,不到14歲考天津戲校??荚嚹翘煜麓笥?,馬路上全是積水,水面上漂著西紅柿、茄子、西瓜,我哥哥拿自行車推著我,我就把腳盤在前面大梁上,因為害怕拿水激著,著涼嗓子壞了。到戲校以后,我哥哥把板帶給我扎上,我上去唱,結果沒被錄取。
記者:特別失落嗎?
孟廣祿:失落。過了兩年,1978年,中國戲曲學校招生,全國要十個人,天津要一個人。我又去考試。回來后有一天,我正在房頂上放風箏玩兒,郵電局送信來了,有兩封孟廣祿的信,都是錄取通知書,一個是我考上飛行員了,另一個是考上了中國戲曲學校。我爸說,當飛行員得去沈陽,離家更遠了,還是去北京吧。
記者:沒當飛行員遺憾嗎?
孟廣祿:到現在想起來,也還是有點兒遺憾,不過唱戲是我用生命熱愛的事業。
記者:過去梨園行坐科非???。您始上學、學藝覺得苦嗎?
孟廣祿:我學銅錘花臉。有一回翻跟斗摔了一跤,結果膝蓋半月板切除。那時候十八九歲,老師勸我改行,我不敢跟我父親說,就給我哥寫信,寄到他們廠里,怕我父親看見。我哥來醫院看我,帶著兩個雞蛋。沒有錢啊。我跟我哥說,我還能走路,我不想改行。堅持下來了。
● 打雜三年,終等到替補登場
記者:畢業分配工作好像也不是很理想?
孟廣祿:1981年畢業,分到河南。我父親說,不能去外地,讓你哥哥姐姐一個月給你湊十塊錢,養活你。趙景勃老師真是我的恩人啊,幾下天津,幫我去求天津戲校。天津戲校的張榮善老師聽過我唱戲,他大熱天躺在操場中間,說你們不要孟廣祿我就不起來,我保證他是人才。這么著,我分到天津戲校,但是三年沒有戶口,掃了三年地。后來天津市青年京劇團成立,我去了青年京劇團,干什么呢?打雜,掃地,拉幕。
記者:到了京劇團還是沒戲唱?
孟廣祿:那時候唱腔和扮相都不如別人,當時我又瘦小,體重也就是九十來斤。人家說你這么瘦小哪能唱花臉?但我沒放棄。拉幕也是學問,什么時候把幕拉上,什么時候拉開最合適?遲了早了,都會破壞演出效果。我天天琢磨??磩e人唱戲,也是進步。因為不能上臺,收入低,每個月16塊錢,父親每個月30塊錢工資,給我10塊錢,支持我堅持唱戲。人得耐得起寂寞,受得起苦。我常說一句話,能耐,就是能忍耐。不努力,不刻苦,怎么會讓別人認可你?
記者:這就是不瘋魔不成活。第一次登臺是什么時候?
孟廣祿:到了青年京劇團第三年,有一次團里的花臉演員病了,我替補出場,在新華劇場,和老旦劉秀芬合作演《赤桑鎮》。唱到“在長亭銅鍘下喪命身亡”時,底下觀眾的掌聲嘩就起來了。我覺得是千分之一秒打動了觀眾的心,人家兩個手才能為你拍在一起。我當時在臺上,真是感到太幸福了。從4歲開始,經歷了這么多年坎坷,苦的時候也很多,找沒人地方哭,認為自己不錯,但是沒有機會。就是這種感覺。
● 拜師方榮翔,終生感恩
記者:很多人都還記得當年青年京劇團的“百日集訓”,也是在那時候您拜了方榮翔先生為師。
孟廣祿:“百日集訓”就是讓年輕演員遍訪名師,我特別幸運,拜入裘盛戎大師的弟子、京劇表演藝術家方榮翔先生門下。方先生住在濟南,我每到周末都坐火車到濟南學戲?,F在天津到濟南一個多小時,那時候不行,得連夜去。我們團里沒有錢,基本上買的都是站票,站一宿,5點40分到濟南。到了之后我就在老師家門口等著。老師住一樓,7點多一開門看見我了,說廣祿你怎么這么早,幾點到的?我說5點來鐘,他說哎呀你怎么不進來呢!我說我怕影響您休息。
記者:這種心態特別虔誠。
孟廣祿:我老師教我,聽老師那句“似這等為臣子不忠不孝”,他那嗖音特別漂亮。我在屋里學,我師娘在外面聽,說這個孩子太像了。我老師教我的動作我一次就會。每次我都帶上一個小錄音機,白天學,逐字逐腔地反復練唱,拿錄音機錄下來,晚上住在老師家里,躺在床上繼續聽,把聲音調到最小,但是夜里很靜,師娘聽見了,悄悄推開門:“廣祿別唱了,早點兒休息吧,一天了,明天還得學戲。”
記者:方榮翔先生的孫子方旭是您的徒弟,您跟老師一家人都特別有感情吧?
孟廣祿:我老師是個特別儉樸的人,對別人沒有架子,跟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只喜歡鉆研藝術,從來不說人是非。最后一次我老師動手術,我上醫院去看他,他還教我。我一看他刀口,我當時就哭了。那是冬天,剛做完手術,我走的時候,他送我老遠。師父是一面鏡子,能照出自己的成就和不足,更能提拔、點撥自己,向更高一層邁進。我老師去世,辦完老師的后事,我向師娘辭行,師娘一把摟住我說,廣祿,我特別想你師父,你給我唱兩句《探陰山》吧。我在老師的照片前唱了一段。老師去世這么多年,我每年一定要去看師娘。師徒之緣,人走茶不涼。
● 傳承京劇,創新要恰到好處
記者:您演過那么多角色,您最喜歡的是哪個?
孟廣祿:竇爾敦和包公。竇爾敦是非分明,包公忠孝節義、鐵面無私。不是自夸,其實我還是比較仗義。
記者:現在您上臺演出感覺和年輕時有什么不一樣了嗎?
孟廣祿:我上臺還是緊張,沒有一次不緊張。其實正是因為這種緊張的刺激,才能產生更好的藝術效果。如果泄了勁兒,就出不來那股精氣神了。藝術,是剎那間不可重復產生的一種美,每場戲都不一樣。在心理把握上,我還是把自己的每場演出都當作第一場。每次演出前,整出戲我都從頭背一遍,提前候場、開嗓,就怕萬一,有時候不要緊的地方是最要緊的。在臺上忘詞了,或者唱不上去了,臺下坐著幾千人,怎么辦?演員要嚴格要求自己,對藝術要有足夠的尊敬。
記者:您認為京劇需要創新嗎?還是純粹的繼承?
孟廣祿:我認為要在繼承老前輩寶藏的基礎上,進行恰到好處地創新。唱腔一定要繼承,即使有些改動也不能太出格,演出來既有京劇的味道,又要有時代感,還要有自己的東西,這樣才能受到更多戲迷的喜愛。梅蘭芳大師說過一句話,叫“移步不換形”。這是京劇要創新發展所必須遵守的原則。無論怎么改,京劇不能脫離手眼身法步和唱念做打。我們的目標是滿足老年人、爭取青年人、拉近少年人。
記者:您4歲唱戲,吃過苦,輝煌過,這么多年感悟最多的是什么?
孟廣祿:現在就是一句話:“成功美在苦窮日,得意敗在忘形時。”這句話我認為就是“不忘初心”。好多搞藝術的人認為自己有了名氣,把地氣忘了,錯了,你起來是老百姓雙手給你托起來的,你不能忘。還是要踏踏實實作藝,規規矩矩做人。在藝術的道路上要跪在地上學古人,站起來寫自己。不和別人攀比,有獨立性,有尊嚴,有自己的自信和能力。費孝通先生總結“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我覺得這是我們更好地用藝術為觀眾服務的一個標準。(攝影 趙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