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無常:科幻視野下人類求生簡史
8月8日21時19分,四川省阿壩州九寨溝縣發生7.0級地震,震源深度20公里。除了祈福,人們再次感嘆天災無常。面對天災,人類能做些什么?科幻作家王晉康的短篇小說《臨界》中,塑造了一位畢生為預報地震奮斗的偉大科學家文少博,展示了一代又一代科學家對抗自然災害的努力與艱辛。
地震、熱浪、寒潮、洪水、旱災、暴風雨……有什么比自然界最原始而混沌的力量更令人類恐懼、也更令人類敬畏的呢?對于科幻作品而言,自然災難是最常見的題材之一。畢竟,作為人類最古老的勁敵,自然災難一直如影隨形地糾纏著每一個在地球上掙扎求生的人。
躲避:當自然災害不可抵抗
從古至今,“末日審判”式的自然災難一直是幻想文學中的常客。從《圣經》的大洪水到《2012》中天崩地裂式的大毀滅,這些災難通常有幾個相同點:首先,它們的發生與降臨通常與人類行為不存在直接關系,是純粹的自然災難;其次,這些災難往往規模宏大、遠遠超出了人類的防治能力——換言之,它們是真正意義上不可抗力的災難。
對不可抗力式災難故事的反復講述,歸根結底是人類對自身渺小與無力的恐懼在意識中的映射。面對這樣的災難,人們的選擇通常是非常有限的,更準確地說,放棄對抗、選擇逃跑,是這種情況下唯一理性的選擇。從義人諾亞那粗糙的浮動動物園,到《星際穿越》中載著人類遠離被饑荒統治的地球的太空站和飛船,《2012》里的高科技方舟,乃至《流浪地球》中裝上了超級引擎的地球,它們事實上都是我們的先祖千百萬年艱難求生所留下的記憶在人類意識中的投射:漫長歲月中,“三十六計走為上”從來都是人類求生的法寶,而不可否認的是,逃跑的確是門檻最低、也最實用的一種災難求生方式。
當然,逃跑也面臨著技術門檻——尤其是當行星級的巨大災難到來時,“躲”成了不得已之下逃避不可抗力災難的最后手段。在大衛·赫爾的《天幕墜落》中,人們因為臭氧層的瓦解而不得不躲進掩體,《十二猴子》里的人類則被失控的病毒趕進了同樣的地方;叫好卻不夠叫座的大片《未來水世界》里,人們躲進水上浮城茍延殘喘;《后天》里那些來不及越過格蘭德河南下的北美居民更是各顯神通,在每一個能保留熱量的狹小空間里盡情展示了自己從老祖宗那傳下來的避難能力……
反抗:當工業浪潮帶來技術自信
到了近代,工業革命的大幕徐徐拉開,人們開始越來越敢于對抗、而非消極地逃避災難。隨著工業化進程的狂飆突進,“改造自然”“戰勝自然”成為主流思潮。這種強烈的技術樂觀主義始于凡爾納時代的西歐,卻在20世紀的蘇聯和中國達到了極致——作品中動輒出現的人造太陽、超級大壩,以及諸如此類“敢教日月換新天”式的宏大設想。
在20世紀,人類改造自然的力量出現了幾何級數的增長,尤其是當聚變核武器與火箭技術發展成型后,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隕石遁”也沒法成為強制讓人類文明退場的理由了:在《天地大沖撞》中,雖說行動小隊安裝的那枚核彈頭沒有把活完全干清爽,但起碼讓地球上的大多數人躲過了危機。
類似的“技術自信”在典型的20世紀風格幻想作品中還有很多。在《地心危機》里,主角團隊在幾個月內臨時拼湊出一艘“潛地艇”直取地核、引爆一串核彈讓地核“發電機”重新運轉了起來。作為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發明之一,核彈往往在這種“20世紀范兒”的作品里扮演救場角色:隕石來了?一顆核彈。地磁場罷工?一顆核彈。甚至異形入侵、T病毒泄漏這些“非常態”危機,往往也用它救場。在核聚變的烈焰中,對技術能力的盲目自信與“戰勝自然”的直線思維模式達到了完美的契合與統一。
反思:當天災本質變成人禍
不過,正如人類歷史上的種種“自信”一樣,20世紀盲目到有些天真的技術自信最終也沒能持續太久——以冷戰時代的一系列嚴重工業事故、濫用化學制品導致的環境災害為契機,對技術樂觀主義的反思在20世紀下半葉逐漸成為了主流。
作為這一思潮的構成部分之一,自然災難在幻想作品中出現了大幅度“回潮”:只不過,這一階段的自然災難已經不再是過去那種純粹來自“自在自然”的產物了。相反,它們更多地展現為人類對自然進行粗暴干預和改造的結果:在保羅·巴奇加盧皮等一干作家創作的《發條女孩》《黃卡人》《拆船工》等環境災害小說中,折磨著人類的干旱、酷暑、饑荒、颶風,無不是對自然盲目掠奪所招來的報應,《未來水世界》里的人類則是被自己排放出的溫室氣體逼進了大海的懷抱,而在一度大熱的電影《雪國列車》的背景里,將地球變成冰天雪地的索性就是因為懼怕“全球變暖”而亂灑制冷劑的人類自己。
在這些作品中,災難的破壞力依舊,但它們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基于狹隘的“自在自然”,而是“人化自然”出現了問題——同理,這些自然災難往往也不存在那種“一發核彈帶走”的直截了當的解決方式。因為出問題的并不是某個外來的單獨因素(比如一枚不長眼的隕石),而是人類在改造原有自然系統時犯下的結構性失誤。當然,在這些作品中,“逃”和“躲”這兩個古老的法門也或多或少地失去了意義,畢竟,當“天災”的本質就是“人禍”時,人類要想逃避它們,并不比用雙手將自己舉離地面更容易。
縱觀歷史,幻想作品中展現的自然災難、以及相應對策的變化,所展示的恰恰是人類對自然和在自然空間內活動的自我認識的輪回:從無知、自以為不再無知,到認識自己的無知。就像萬千年前的先祖一樣,我們仍然懼怕災難、懼怕自己無力對抗災難,唯一的區別是,我們懼怕的真正對象已經從作為外物的“自然”悄然轉變成了自己。
或許,這也是輪回中僅有的差可告慰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