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對 話 人：高樓大廈（曹毅） 網絡作家

周志雄 山東師范大學教授

江秀廷等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2014級研究生

李婷婷等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漢語言文學卓越班學生

對話時間：2015年6月13日

對話地點：山東師范大學千佛山校區

一、網絡文學的版權

周志雄：同學們好，首先我們歡迎高樓大廈老師來到山師和大家見面。大家歡迎！高樓老師是我們山東淄博人，雖然大家都是他的粉絲，對他很熟悉，我還是想簡單地再介紹幾句。高樓老師是2014年的網絡作家富豪榜第九名，版稅收入是一千二百萬，2013年的富豪榜是第十一名，版稅收入是五百三十萬，2012年是第十四名，版稅收入是四百一十萬，從2012年到2014年，從第十四名到第九名，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五年就到榜首了。高樓老師2005年開始寫作，是在起點的VIP寫作制度下產生的“大神”作家，一些標志性的網絡文學事件他都是參與者，他參與了2007年上海社科院和起點聯合舉辦的網絡作家培訓班，2009年中國作協的網絡作家進修班，2011年中國作家代表團在汶川的采風活動。2011年中國作協組織網絡作家和文壇的名作家結對子，高樓老師和著名的作家周大新結對子。他是網絡文學發展歷史的重要參與者和見證者，更重要的是他給我們留下了一批有影響力的作品，我覺得如果我們要寫網絡文學史，他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今天我們的見面主要是通過答問的方式進行。我把大家閱讀作品后提出的問題進行了整理，我先代表大家來提問，最后再留一點時間現場即興互動。我首先問的問題是，你怎么走上文學道路的？為什么要寫作？

高樓大廈：2005年我開始寫作，那時已經工作了。當時在網上看別人寫，在看的時候會覺得有的作者更新慢，有時你會想下面的情節你不看也能猜到，你會覺得不如我也寫寫試試，然后我就開始嘗試了。寫完之后會覺得挺有樂趣，因為網絡文學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讀者可以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他們的閱讀感受，他們可以跟我分享閱讀的感受，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后來有網站找我簽約，說寫這個可以賺錢，我想反正都寫了，那就試試吧。剛開始我拿到的錢不多，后來發現寫作掙的錢比工作拿到的工資還要多，我想寫作是我的興趣，能把自己的興趣變成工作是很幸運的，既然有這個機會，那我就從事寫作，從那時候就一直寫到今天。

周志雄：你是什么時候拿到第一筆稿費的？

高樓大廈：拿到第一筆稿費應該是在2005年下半年，具體月份記不住了。第一個月拿了三百，那時候寫了大約有20萬字。到了2006年10月份，拿到的稿費過萬了，再后來一個月可以拿兩、三萬，然后我想我不如把所有的時間都給支持我的這些人，就辭掉工作全職寫作了。

周志雄：我在網上看到一個視頻，說你在起點上寫作，在拿到過萬的收入之前享受過起點的低保制度。

高樓大廈：低保制度就是你每個月保證寫10萬字，這10萬VIP的前提就是要寫20萬字，20萬字的工種是不收費的，而且這20萬字能不能上架還得看網站覺得有沒有商業價值，我同時寫了3本這樣的東西，一個月之內就要更新30萬字，每本可以拿800塊錢，還是稅前，因為稿酬是八百起征，是百分之十點六，還有60萬字的工種，60萬字的工種也是一個月完成，每本書寫10萬字。當時我是真的不會寫小說，憑本能在寫，純寫些自己覺得有趣的東西，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是不受讀者歡迎的。但是我不想放棄啊，有這樣的機會，一個月拿兩千塊。當時我的啟蒙老師，現在是創作網的總編，也是我的責編，他跟我說，你這樣寫是不對的。他幫我調整了幾個地方，調整完之后。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只寫一本，然后就開始寫一本，差不多兩個月寫了30萬字。那兩個月是真累啊，因為是三個不同類型的故事，三個不同性格的主角，每天要變換三次腦子是很累的，感覺自己快成精神病了。那個時候差不多一天可以從四、五千字寫到一萬六七千字了，當然質量可能會差一些，但是手速練成了，打字的速度練出來了。經過兩個多月的強化訓練后，想慢也慢不了多少。

周志雄：這個低保拿了兩個月，從開始拿到稿費到收入達到一萬之間又經歷了多少時間？

高樓大廈：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

周志雄：從年入一萬到年入百萬又經歷了多少時間？

高樓大廈：差不多到2009年的時候就做到了。那段時間每天差不多可以寫一萬字。當然那個一萬字不是網站逼你寫，而是你想寫，我覺得寫這個有意思，比打游戲或其他娛樂項目都有意思。寫作讓人快樂，所以就會一直寫，那時候非常努力。

周志雄：網絡文學有多重版權，分別是作品的簡體版權、繁體版權和游戲改編權，還有電影版權，你的作品在目前好像沒有電影改編？

高樓大廈：有一個可能在跟愛奇藝合作，只是還沒有發公告，發公告的時候再說。

周志雄：你給大家介紹一下多樣版權的情況吧。

高樓大廈：現在版權細分到了一個很變態的程度。拋開紙質的簡體和繁體版，只說一個大家熟悉的游戲版。游戲版分為手游、端游、網游。現在變態到分為卡片和回合的游戲版權。那些很簡單的卡片類也會拆分，拆分得越來越細。一個游戲版權拆分為八到十個，從里面拿一個人物出來直接做游戲版權，單就一個來說就比較復雜，影視版權也是這樣。以前只簽影視版權歸誰，現在要簽影視歸誰，微電影歸誰，電視劇以及網絡劇的版權歸誰，會拆分得很詳細。現在各式各樣的版權都在發展，把做版權叫做打造蜘蛛平臺，蜘蛛有很多只腳，每只腳都能同身體聯系起來。做一個蜘蛛版權很復雜，有很多版權，比如說看小說是一個版權，聽小說也是，音頻也是一個版權。隨著VIP時代的到來，會開發出一些你以前未聽過的版權。

周志雄：你的作品收入主要來源于哪些版權？

高樓大廈：最早的時候來源于網絡的電子訂閱，主要是臺灣的繁體出版，在那邊出版的成績不錯。有人找我談游戲版權，網站也直接找我，他們說你所有的版權都賣給我，我們每一個版權都直接給你錢，我說好啊，這樣可以極大地減少我去跟別人聊天的時間，因為談這些事挺牽扯精力，每次談版權肯定找這個那個律師，會很麻煩，一個打包賣掉還簡單，我就干脆跟網站說我們談一個合適的價格，除了我已經成熟的版權之外，其他的都賣給你，我就把大部分版權賣給了騰訊文學，由他們來做。

周志雄：我在網上搜你的作品，只搜到電子版的，而在當當網上實體書只有《貌似高手在異界》這一部，其他的都沒有。你的作品實體書主要在臺灣賣繁體版，那請談談你的作品出版情況。

高樓大廈：在臺灣，我的幻武小說是賣得最好的，在大陸因為會涉及到一些版權的原因，比如說版權已經簽約網站了啊，你無法自己去找出版商，出版商找你的時候你只能跟他說我的版權在網站，讓他們跟網站去談，可能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網站和出版商之間談不攏，所以導致簡體出版不是很順利。

周志雄：我知道像唐家三少，還有其他網絡大神，他們的作品網上賣得很好，簡體書出得也很多。

高樓大廈：他們的版權在自己手里，因為每個人簽約的方式不同，我當時并沒有太考慮這一點，簽約的時候他們問簡體能不能由他們來做，我說好啊，沒有關系。跟網站合作那么多年，有一些版權就直接交給他們去打理了，可能中間有些其他的問題吧。

周志雄：那就是說一開始你的版權都給了起點，是嗎？

高樓大廈：是的。

周志雄：那你在創世是近兩年的事，那就是說作品的版權多在起點上，是嗎？

高樓大廈：對，有些在這邊，有些在那邊。離開起點之后呢，有些版權在起點，有些版權肯定不能給你推廣，因為畢竟創世和起點在打擂臺。

周志雄：那起點為什么賣臺灣的繁體版不賣大陸的簡體版呢？

高樓大廈：臺灣的繁體版是我自己留的，并沒有交給網站，臺灣出版社來找我，這個是我自己在操作。

周志雄：哦！那臺灣的出版社版稅能給你多少？

高樓大廈：應該說很優厚。

周志雄：我知道像一些大陸名作家，如余秋雨啊，池莉啊，他們是按比例拿版稅，能夠拿到百分之十五，臺灣能夠達到這個數嗎？

高樓大廈：可能比這個高。

周志雄：還要高？

高樓大廈：對，因為在臺灣也是看銷量來吃飯的，如果你銷量最好，那你跟出版社談的時候版稅也會更高一些。

周志雄：在臺灣畢竟受眾面還是小，你的這些作品，繁體版賣完的話，最后能印成多少冊？

高樓大廈：這個總量確實沒有算過，《叱咤風云》大約有二三十萬冊。

周志雄：那也是相當不錯了。

高樓大廈：因為我離臺灣比較遠，有時候出版社想做點手腳也比較容易。《叱咤風云》出版時換了出版社，我需要數據透明，他們給了我一個很透明的數據。所以，我可以看到他們進印刷廠的進場量是多少，實際的銷量是多少，他們的表格我是可以看到的，當初我換出版社也是因為那家出版社是新出版社，我提的要求也比較苛刻，他們也都答應了。當時我的作品就是賣得最好的，他們為了打名氣，就都答應下來了。以前的銷量不是很清楚。

周志雄：臺灣都有幾個出版社出版過你的作品？

高樓大廈：三家：新創、鮮鮮文化、九星文化。

周志雄：我知道臺灣的商業出版做得挺規范的。

高樓大廈：對對，沒有盜版。

周志雄：他們出的書紙質都非常好。

高樓大廈：畫家畫得也非常好。

周志雄：還有插圖嗎？

高樓大廈：對，封面畫家嘛，那個畫家是我自己指定的。

周志雄：你指定的？也是臺灣的畫家嗎？

高樓大廈：對，也是臺灣的作家。

周志雄：叫什么名字呢？

高樓大廈：叫雨mi？那個字我也不會寫。

周志雄：你有沒有去過臺灣呢？

高樓大廈：出版社邀請過我兩次，因為趕稿都沒有去。

周志雄：我去年去過臺灣，我注意到，在臺灣的誠品書店，有整面墻的網絡小說作品。

高樓大廈：對，它規模非常大。

周志雄：起點為什么拿到作品版權之后，不推出簡體版呢？多賣一筆，公司不就多賺一筆嗎？你的作品在網上這么火，是吧。

高樓大廈：這個問題我不清楚，公司的運作我不懂。網站給我的回答是，出版社報價太低，我的作品不止值這些錢。

周志雄：那你有沒有被網站黑了的感覺？

高樓大廈：沒有關系啊，因為版權的錢他們已經給我了，賣不賣是他的事。

周志雄：那就是說即使網站賣版權，也跟你沒關系，是嗎？

高樓大廈：對，他們希望賣得更多一點，因為他們認為，在網絡上比較出名的作者，現在這個價不行，我聽到過兩次這樣的事情。

二、網絡文學的價值與困境

周志雄：你怎么看待中國的網絡文學？

高樓大廈：第一，網絡文學是時代的產物，網絡文學可以讓全民寫作，每一個想寫的人都可以寫，編輯不再是上帝，打破了編輯的統治權；第二，網絡文學是傳統文學的發展，因為所有寫網絡文學的人，不是看網絡文學長大的，而是看傳統文學長大的，網絡文學以后可能會變成一棵大樹替代傳統文學，但是現在，網絡文學在我看來就是傳統文學的正常發展。

周志雄：這里有個觀點，在胡適的《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的導言里，他講白話小說的時候有一段話，他認為中國文學有“死的文學”和“活的文學”的區別，哪些是“死的文學”呢？他舉了一些例子，韓愈、柳宗元、歐陽詢、李夢陽、何景明、王世貞、方苞、姚鼐、曾國藩、吳汝綸等人的文學是“死的文學”。哪些是“活的文學”呢？用白話寫作的，《水滸傳》、《金瓶梅》、《西游記》、《醒世姻緣傳》、《儒林外史》、《紅樓夢》、《鏡花緣》、《海上花列傳》、《三言二拍》，還有《打棗竿》、《掛枝兒》等小曲子都是“活的文學”。看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覺得五四文學革命，它講“人的文學”，講“真的文學”，還有“活的文學”。講“活的文學”的時候他說這些大家喜聞樂見的有生活氣息的是“活的文學”，而那些前邊所講的用文言文寫的，都是僵尸，是“死的文學”，胡適提倡白話文運動時他是這樣講的。那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套用這個說法，那些文學期刊上的文學作品，很多已經沒有人讀了，很多文學刊物發行幾千份，而且很多都是贈送的，訂閱的用戶已經很少很少了。這個文學期刊文學是不是“死的文學”呢？網絡文學有那么多人在讀，很鮮活，伴隨著一代人的成長，這里面有各種微言大義，讀者可以從中獲得很多很多東西，在快樂閱讀的前提下，可以獲得精神的力量，那網絡文學是不是“活的文學”呢？你是怎么看這個問題的？

高樓大廈：我覺得胡適先生那個時代，古文是精英文學，白話文變成了大眾閱讀，此前是精英寫作精英閱讀，那時是精英寫作大眾閱讀，到現在這個時代網絡文學變成了大眾寫作大眾閱讀，寫作、閱讀的范圍都變得更加寬廣，我覺得這應該是時代發展的結果。

周志雄：李曉萌同學讀了《僵尸醫生》之后寫了一個很長的讀書筆記，她把網絡小說當成純文學來讀，她讀完作品之后很多體會。比如說，她讀的這一段，就是應寬懷到醫院去，那個醫生說每個月都有一定的手術數量的任務，像他這種水準的人，做大手術太危險了，只能用這種方式湊數量，李曉萌同學從作品中讀出了對社會的諷刺和批判。再如在應寬懷和山豬對抗的時候，應寬懷講了一句話，他說，現在的社會就算你見義勇為，也不會給你什么真金白銀的獎勵，就算你因事受傷，不但國家不管你，就連被你救的人，也可能不管你的。這里有對我們這個社會現實的寫照，有現實意義。

在這篇小說里，李曉萌同學還讀出了生命的正能量，懂得了一些生活的哲理。比如應寬懷這個形象，他是一個僵尸，但是，他有一顆善心，小說中有這樣一段：人又如何僵尸又如何？只要有一顆真摯善良的心，天地雖然視而不見，可是萬物依然會清晰地看到這一切。對這一段，李曉萌同學用李白的詩句來描述她的閱讀感受：清水白石下寒沙，自逍遙；斗轉星移天地暗，彈指老；一笑白首問蒼穹，無拘束，休碌碌。她從小說中讀出了一種人生境界，里面有善心，還有正能量。有很多人批判網絡小說胡編亂造，格調低下，其實他們并沒有細看網絡小說，只憑一點印象胡亂說道。

不久前我們請馬季老師來講座，他說玄幻小說的興起和上世紀90年代的國學熱有很大關系，他講的是大的語境。江蘇有一個作家叫黃孝陽，2006年的時候他編了一本《中國玄幻小說年選》，他寫了一篇很長的序，這篇序非常有才氣，我見過的對玄幻小說的研究文章，基本上沒有能超過這篇的。他說中國的玄幻小說有三個源頭：一個是西方的奇幻和科幻；另一個是中國本土的神話和寓言、玄怪志異、神怪小說以及諸多典籍；三是日式的奇幻加上周星馳無厘頭加上港臺新武俠，加動漫游戲。那就是說，玄幻小說既有歷史現實基礎，也有文學傳統。請你談一談對黃孝陽所講的這三個源頭的看法。

高樓大廈：我挺同意這個觀點的，但是再加一點，玄幻小說更多的是繼承了武俠。最早寫玄幻小說的人，應該是寫《大唐雙龍傳》的黃易，西方玄幻現在已經有了專門的類別，它是玄幻立的一個分支叫“西方奇幻”，像黃易先生的《大劍師傳奇》、《星際浪子》就有西方奇幻的味道。網絡玄幻小說受黃易的影響是很重的。網絡文學剛剛興起的時候，有本書寫得非常粗糙，但是極其紅。那本書叫《我是大法師》，是本純奇幻的作品，但是你說它是純奇幻吧，還加入了東方玄幻。男主角不吃點千年靈芝、萬年人參，長個兩百年功力都對不起自己！那本書把主角扔到異界去，異界里最寶貴的一種增加魔法元素的東西是地瓜，主角吃了無數地瓜，到了異界天生就是大法師。那是2002、2003年吧，有很長一段時間，流行奇幻文。后來有一段時間，大家說這些作品好像很少有中國文化的東西。就開始流行流浪的蛤蟆寫的那部《天鵬縱橫》，當然那個時代還屬于蠻荒時代吧，會把東方神話和西方神話融合在一起。但是現在會將類別分拆得更加精細。東方玄幻就是東方玄幻，你再放進西式的元素就不倫不類，而且代入感也會差一些。玄幻小說更多是繼承了武俠，當然日漫也繼承了些。后來日漫開創了升級IPG，小說里人物的成長其實就是升級IPG，其實沒有什么區別，也確實繼承了一部分西方奇幻，但繼承最多的，至少80后這一批網絡作家繼承最多的是黃易老師的作品。

玄幻小說不讓出版你們知道嗎？我昨天剛收到的紅頭文件，就是說哪個出版社要敢出版玄幻小說的話，就等著上黑名單吧，這個是內部文件，外邊看不見。

周志雄：玄幻小說不讓出版，是不是說這個東西對青少年的誘惑力量太大了，會讓人沉迷其中，還是有別的考慮？

高樓大廈：這個不清楚是為什么。

周志雄：你覺得當代中國的玄幻小說有哪些方面超越了以往的玄幻小說？

高樓大廈：最初的時候，借鑒特別多，哪怕人物原型都借鑒，比如說，最早的時候大家都會寫三道教組織，鴻鈞啊，元始天尊啊，這些一般都會放在后期，是一定會出現的，淳元真人。呂洞賓一般都會出現在中期，這個你不需要跟讀者說太多啊，你跟他說呂洞賓他就知道這是一個仙人。現在的小說漸漸地不會再出現這些了，現在大家可能寫世界啊，法術啊，現在年代背景啊，都會開始漸漸地有全新的一些東西出現，而且寫法呀，還有都在創新，現代革新意識是網絡小說的一個潮流。早期網上有一本書叫做《我是楊過》，還有一本叫做《我是尹志平》，你看完《神雕俠侶》之后你會很不爽，是不是？有人就會想那我寫一本同人小說，我進入了《神雕俠侶》的世界里，然后我提前把楊過干掉了，然后我去假裝一把楊過，我見到尹志平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他，對不對？同人小說最大的意義就是彌補遺憾嘛，其實蠻荒時代的網絡小說，同人小說非常非常多，什么干掉郭靖的呀，干掉張無忌的呀，滿大街都是，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自己的主角的形象。那個時代可能寫同人比較多，再到后來借鑒神話體系的比較多，再到現代的話，這樣的作品幾乎沒有了。

周志雄：你覺得你寫的這些作品最大的價值在哪些方面？

高樓大廈：它滿足了我的物質生活，也滿足了我精神上的需要。還有其他方面，比如說，一個小朋友，從七八歲就看你寫的書，那么到他看大人書的時候，依然看你的書，這是一個相對比較好的讀者群的培養。

周志雄：你這個思路很好，就是說你想寫作一系列的作品，針對的讀者群就是小學生、中學生。

高樓大廈：是的。我是看童話長大的，鄭淵潔的童話我以前是每期不落的都會買，現在長大了，我也有點想法，我想寫童話書，因為鄭淵潔的童話在我某一定的年齡段里影響是挺深的，私下說鄭淵潔有些思想挺偏激的。比如說他有時候會發表“讀書無用論”，他會舉松下幸之助的例子，說松下沒怎么上過學。其實我覺得這都是個例啊，我個人是宣揚讀書有用論的。

我想寫童話，要讓小朋友能喜歡你，要讓他喜歡看你的書，先寫一些大家都喜歡看的童話，要增加陽光性的閱讀趣味。當大家都覺得對這個陽光性的閱讀趣味能接受，那么我就再加一點自己的引導。

周志雄：現在的小孩喜歡讀鄭淵潔、楊紅櫻，后來我也讀一讀他們的作品，讀了之后，我發現孩子喜歡看鄭淵潔、楊紅櫻，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教給孩子造反，讓孩子覺得自己很強大。

高樓大廈：現在的童書我也會去看，我會看雷歐幻像的作品，比如他寫的一本很紅的書叫《查理九世》，后來被封掉了。他現在寫的《怪物大師》，就是一部很有想象力，充滿正能量的作品。我覺得這個人很值得學習，他不會刻意地以炫耀的方式去做什么。

周志雄：接下來的問題是，網絡小說雖然很有價值，但是目前網絡小說也有一些自身的困境和問題，對此，你是怎么看的？

高樓大廈：其實大家批評網絡小說，主要是因為作者來自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導致了一個魚龍混雜的狀態。大部分作者都非科班出身，網絡文學是真正的全民寫作，我見過十四歲的孩子在寫，他的父親還專門找過我讓教一教孩子，我也見過六七十歲的老人在寫。有些作者功底不夠，甚至連故事都說不清楚，還有很多人說網絡小說是快餐，是垃圾，黃、賭、毒、暴力很嚴重。那我給大家講一個真實案例，我不知道多少人看過《斗破蒼穹》，天蠶土豆寫這本書的時候曾經寫男女主角接吻，然后被舉報了，中宣部下來查，說你們涉黃。涉什么黃？男女主角接吻。我想這個在電視劇里，在我們能看到的實體小說里，比這個尺度大多了的都有。有人說，傳統文學是帶著枷鎖在跳舞，那若是這樣說的話，網絡文學就是站在刀鋒上跳舞，因為我們能觸碰的領域，其實不是很多的，你比如說，有人寫官場，寫個人的意見，那本書成績非常好。然后，都不需要中宣部，我們網站老板自己就說：“這本書封掉它。為什么？因為，我覺得過線了。等到中宣部覺得過線的時候，我們就要倒霉了。”有一個作者是昆明市的，他好像是個林業局的副處長，年紀不大，他寫了他媳婦單位的一個真實的事件，改成玄幻的方式寫的，他的領導問他：“你想干嗎？想干這本書就別寫了。”

周志雄：我在讀你的《武帝》的時候，是在創世中文網上讀的，小說更新到2014年12月19日之后就沒了，我看到網上有很多人問你為什么不更新。

高樓大廈：因為當時起點中文網和創世中文網發生了一個官司，那個官司涉及到我們十個作者，當然前提是我們當時確實都沒有違約，因為一些其他的事情，導致我無法更新，所以我就停了，但是我一直在寫，這兩天就可以傳了，我打算三萬字寫完了一下子都貼出去，然后跟大家說這本書完本了，大家就可以看，不用每天追更新。

周志雄：這個作品是在創世上開的呀，那起點怎么還能干涉你呢？

高樓大廈：那是一些商業上的事情，商業上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我只是寫小說，他們跟我說有這樣的事情，我說ok啊，然后他們說錢照給，我說ok，那就這樣唄。

周志雄：成為網絡文學大神，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這個時代有了一種新的文學機制，這種文學機制就是起點開創的VIP制度，這種VIP制度為有寫作才華的年輕人制造了機遇，我想請你談一談這種機制對你寫作的影響。

高樓大廈：起點機制對我的影響是積極正面的。其實任何一個行業都是比較殘酷的，想往上走確實需要努力，而起點機制以及網絡文學本身的發展讓人更加努力。總體來說我很喜歡這個機制，我建議大家都去嘗試一下，都去注冊一個號，哪怕寫一點東西，去感受一下。這個親身去做網絡作家的感受是最直接的，你們可以感受到沒有人看你小說的失落，也可以感受到有人看你的小說給你留言時的興奮，還可以感受到第一個讀者主動要你QQ號，說我想和你聊一下的愉快，運氣還好的話，讀者會寄他們家鄉的特效藥給你，有很多體驗都非常有趣。

周志雄：所有寫作的人，可能都會在寫作中碰到一些困難，你寫作中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高樓大廈：寫《僵尸醫生》的時候，我寫到15萬字，不會寫了，就是真的不知道怎樣往下寫了，我到處去問人，他們就教了我一些所謂的支招的劇情，那真的是一個過渡，后來發現，就是要提前做好準備，這個很關鍵。在寫作卡殼的時候，我會走路，可能不停的走路，走十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甚至三個小時，走一上午或一下午的時間也可能，因為沉浸在作品里面，感覺不到累，然后不停地在思考。這一兩年就再也沒遇到過那樣的情況，可能是每天都沉浸在作品里面想。朋友們經常說什么我說是“劇情小王子”之類的，他們卡殼的話會經常給我打電話，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之內給他們完成接下來十萬字的劇情。還是那句話，就是我非常非常熱愛寫小說，也非常熱愛讀小說；我覺得寫也好，讀也好，都是我最大的快樂。這個熱愛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足夠熱愛，遇到卡殼，卡不到多久就能開了。

三、如何看待作家富豪榜

周志雄：網絡文學富豪榜出來之后，有兩種聲音，一種是說作家拿到的錢比富豪榜上的還要多，一種說可能沒那么多，是做富豪榜的機構宣傳出來的。以你的實際情況來說，富豪榜是夸大了還是縮小了事實？

高樓大廈：富豪榜上的收入有人多報有人少報，我們就拿第一名三少來說，三少少報這個我們都很清楚。他把自己的游戲版權跟一個公司合伙，那個公司上市，有股票，那個公司叫華威，股票價格大約在30塊錢左右，當時差不多一下子就賺了一億，現在股票可能還在升。有些是多報的，最后那幾名我知道是有水分的，有一些榜單上少報的至少有四、五個人。有一名老作家叫樹下野狐，我看過他的稅單，他光交稅就交一百多萬，按20%勞務費給他的話他能賺這么多是非常了不起的。很奇怪的是2014年的富豪榜居然沒有番茄（我吃西紅柿），這是讓整個業內都覺得非常搞笑的事情。他們調查的時候只是打電話問你今年收了多少，也不查稅單，當時番茄就說了句我收了三千萬，問的人說你怎么可能比天蠶土豆都多，番茄就啪的把電話直接掛掉，番茄想我既然已經很保守地少報給你了，你還質疑我，那還聊什么呢？所以說這個榜單有一些多報，也有一些少報，就是僅供參考，不過它真實度還是有的。

周志雄：那你的情況是屬于哪一種呢？

高樓大廈：哈哈，個人的事情我不談。

周志雄：你對那些上網絡作家富豪榜的作家怎么看？

高樓大廈：能成功一定有原因的，我認為每一個上榜的作者一定有他的特色與擅長的一面。比如說辰東，他的作品從來都是大氣恢弘，這真的是招牌，網絡上流行一句話叫“學辰東者死”，就是只能學其形而學不了其神。我個人比較推崇唐家三少的作品，我認為他找到了一條最正確的商業寫作的模式，他很清晰他自己的市場定位是什么，很多作者是沒有他清晰的。我喜歡貓膩的小說，我最喜歡的一個作者是流浪的蛤蟆，這個作者是所有網絡小說作者里奇思妙想最多的，在我剛入行的時候我聽別人說，他打開自己的電腦對別人說，“看，我電腦里有兩百多個小說開頭，一個小說寫一年，我能寫兩百年”，我當時聽了大為震驚，這個作者多么酷愛小說啊。從那之后我就不停地積攢新的開頭，有一天我去見蛤蟆，我驕傲地對他說我現在有300個小說的開頭，全都不一樣，每一個寫一年，我可以寫300年，但他跟我說，他已經有1000個了。

周志雄：你說三少是最正確的商業寫作模式，什么是最正確的商業寫作模式？

高樓大廈：就是市場定位非常清晰。

周志雄：三少的作品就是小白文嘛，寫給中小學生看的。

高樓大廈：對，市場定位非常清晰，這個沒法說，但這一點是大家公認的，寫書當如三少。

周志雄：流浪的蛤蟆除了開頭奇思妙想比較突出，還有什么特別之處？

高樓大廈：我們用四千字能敘述清楚一個故事，蛤蟆只需要兩千字。蛤蟆寫一本書的創意夠很多作者寫十本書甚至三十本書。他可以把一堆創意砸到一本書里去，再開一本書依然這樣砸創意，這是很多作家做不到的。其他的作者會說我為什么要把兩套書的創意扔到一本書里，我可以把創意拿出來單獨寫一本。而蛤蟆說的是，這種東西又用不光，無所謂啊，使勁砸就是了。

周志雄：那你覺得他的創意來自哪里呢？

高樓大廈：這個真的是天賦，他的閱讀量比任何網絡作家都大。當張嘉佳還沒有走紅的時候，他拿著張嘉佳的作品推薦給侯小強，跟侯小強說，這個人的作品一定可以紅，但是侯小強拿到蛤蟆遞給他的張嘉佳的作品后，連回復都沒有，一直到后來張嘉佳紅了，侯小強在微博上說，張嘉佳是我最喜歡的作者。流浪的蛤蟆給他回過一句，侯總，當年在他不紅的時候就把他的作品給過你，希望你能怎樣怎樣，然后侯小強沒有回話。這件事在微博上能查得到。當我們很多人還沒有看過張嘉佳的作品時，蛤蟆已經提前看了，在張嘉佳還不紅的時候，他就開始預言未來了，他的眼光是非常厲害的。

周志雄：蛤蟆現在在哪里？

高樓大廈：在東北長春。蛤蟆是跟今何在一個時代的作者，是那個時代碩果僅存的網絡文學作者。因為網絡文學大浪淘沙，作者“死”得很快，他是“活”到現在的，我們有時候稱呼他的時候就說，你是碩果僅存的遠古巨神，從遠古時代“活”下來。

周志雄：網絡文學富豪榜榜首的那些作家，像唐家三少、天蠶土豆、我吃西紅柿啊，這些人都是寫玄幻小說的，你怎么看這種現象？

高樓大廈：主要是因為國家對于都市類小說卡得特別緊，這么說吧，在網絡上，寫都市類小說的尺度，非常非常的窄，簡體出版的尺度要遠遠大于網絡上的尺度。說個最簡單的，有一次，有人上傳小說的時候，網站始終不讓他上傳，說作品里有違禁詞，作者不知道他的違禁詞是什么，他就一直在找，最后他找到的是“水乳交融”這個成語。再比如說我們剛才說到的天蠶土豆，他寫到男女主角接吻，被舉報涉黃，在簡體出版里，這個真不算什么。

我有時候也會跟一些簡體出版的作家聊天，他們說，中國沒有幾個作家的性描寫寫得好。但是，你看賈平凹的《廢都》，若是放到網絡文學里去的話，這個網站就要被封掉的。

周志雄：我原以為網絡上應該更寬松一點，這是不是近兩年國家在加強管制的原因，如去年的“凈網行動”。

高樓大廈：好多年了。

周志雄：好多年？像《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其實寫得很放浪，那是早期天涯上的。

高樓大廈：對，這些年，差不多近五六年，都市題材的網絡文學之所以很少有人上榜，就是這個原因，因為沒法寫。玄幻作品里親個嘴都有可能被舉報，你說這怎么寫，網絡文學真是太干凈了。

周志雄：我看你近期寫的《武帝》和早期的《僵尸醫生》就有些不一樣，《僵尸醫生》里還有些“情色”方面的內容。

高樓大廈：那是2006年，現在不行，現在你看我的《武帝》里就很干凈，最多寫一個女性角色打男性主角的屁股。

周志雄：塑造了一個女流氓。

高樓大廈：對，只能寫到這兒了。不然沒法寫，它控制得很嚴。

周志雄：問題是玄幻小說是市場最好的呀？

高樓大廈：網站做過一個調查，拋開版權不提，僅僅只是讀者受歡迎程度，玄幻小說排第二名，都市小說才是第一名，因為讀都市小說讀者先天有代入感，我們大多數讀者生活在都市里。

四、寫作上的朋友與讀者

周志雄：你的那些大神朋友經常湊到一起討論如何寫更好的小說，跟那些朋友一起討論，你覺得對你的提升主要在哪些方面呢?

高樓大廈：全方位的。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寫總結的習慣，我看過一本書之后，它要是成績很好，或者是成績很差，我會總結出它的優點或是缺點。在我總結完以后，朋友們見面的時候，我就會打開文檔，給大家看一下，我們就這些事情就會討論一下，可能有時候會討論到深夜，有時候討論通宵，討論通宵不是發生一次兩次，而是每年都會發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創作熱情是非常高的，大家聊天的時候，從創意啊到寫作技巧啊，到如今的寫作潮流啊，還有近段時間看的什么書，大家都會說，相互推薦，指出哪一段比較好看，哪一段是自己認為寫得最好的。朋友之間討論小說的時候信息量非常大，對自己是全方位的提升。

周志雄：那你最好的哥們是哪幾個？

高樓大廈：莊畢凡、勝己，這兩個是最好的。

周志雄：他們寫得怎么樣?

高樓大廈：莊畢凡是2009年起點的新人王。那一年所有新人里面，他的作品是成績最好的，他到現在只寫過兩部作品，寫得比較慢。但是如果你去百度百科的話，莊畢凡是流派的開創者。

周志雄：什么流派？

高樓大廈：這個流派的名字不太好聽，就是“無限裝逼流”，他可以把爽點做到非常非常爽。他也是另一個流派的開創者，就是“游戲穿越流”，就是從游戲里面穿越到異界里面，這就是開派。在網絡小說里面，開宗立派是很難很難的事情。現在網絡小說里有這幾個流派，“嗑藥流”，“無限流”。

周志雄：這個“嗑藥流”是？

高樓大廈：忘語發明的“嗑藥流”，其實就是“吃補藥流”。然后“無限流”啊，張恒開創了一個科幻的無限流，這個無限流非常非常厲害。后來還有一些小的流派，比如說系統流啊。其實有的時候三年五年才會出現一個流派的開創者，所以流派的開創者都是很厲害的。

周志雄：那勝己呢？

高樓大廈：勝己是僅次于蛤蟆的老作者，他是起點中文網的白金作者，起點中文網一共有十幾個白金作者，白金作者代表的是最頂尖的作者，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寫的類別比較多，都市啊，商戰啊，仙俠啊，他都可以寫，他可以保證每一本都很好，而很多作者都是這一本成績好，那一本成績不好，但是他可以做到每一本成績都很好。我們私下開玩笑的時候說，這個年代比的不是說哪一年是不是紅到別人都比不過你，比的是你活的時間比別人長，他就做到了這一點，這是很難的。

周志雄：同行的這種交流是最有效的，一點不用繞什么彎子，因為大家走的是相同的路。

高樓大廈：是的，我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就是逐浪中文網的副總經理胡一刀，他以前是總編，真名叫章新春。他是上海大學畢業的，比郭敬明小一級，很年輕，他的網站也是一年幾個億的收入，他做得很好。

周志雄：這也是貼吧上的一段話：“我知道有些人對《寂滅天驕》有著不可斬斷的思念，比如說我，那豪言壯語，那熱血激昂，那振奮人心，那一連串可能爆開你血管的熱血情節！看過《寂滅》的人應該知道，這是一本堪稱神作的小說，可是這么一本好的小說為什么會草草結尾!讓我來告訴大家這件事的原因吧!其實后面還有大約40萬字，一連串熱血情節……但是當時的出版社足足坑了高樓50萬人民幣的稿費不說，還像施舍乞丐一樣的對著高樓說：‘這！就是你的價值！’我們心中的大神就這樣的被人輕易侮辱！在出版社中成績最好的高樓，但是拿的連別人一半的酬勞都沒有！還時不時地嘲笑高樓！如果你是高樓，你會忍么？會忍么？騎在你頭上侮辱你還不回擊？”這個人他怎么會知道得這么多？

高樓大廈：他是我的盟主，盟主的意思就是說他打賞了你一千塊錢，就成了你的盟主。這些盟主都有我的私人電話，他們就會問我，怎么今天突然結束了？然后我就跟他說，哥們忍不了啊，搞成這樣的情況，我還給他們新書，結果新書的價談到你徹底不能忍，你會覺得憑什么啊。在這種情況下別的出版社會給你四、五倍的價，說你來吧，我就想說對不起啊同志，都這樣對我了，我實在忍不了了，就草草結束它了。這種情況當時確實不能忍，話說得不好聽還有各式各樣的威脅，包括打電話威脅，因為不想讓你走，而且不想給你應有的勞務費，整個人都忍不了。

周志雄：“自出道以來，謹小慎微，與人為善，不知得罪了哪位高人在背后編排我，很是惶恐忐忑，還請高人嘴下留情，不要再編排我——一個小作者的感謝”。這是2013年12月在你的微博上的一段話，這是怎么回事？

高樓大廈：私人恩怨。因為他讓我幫他個忙，我幫了。他又讓我幫個忙，我又幫了。他還讓我幫個忙，然后我還幫了。然后他發現我幫了他三個，幫了另一個人六個，他就覺得你憑什么對他比對我好（笑聲），我們也是朋友。我就很無語了，我就想發一個這樣的微博，大家都明白是一個什么意思就好了。

周志雄：還有一件事情，這個可能你剛剛已經解釋了，這是貼吧上一個人的留言：“始終感覺《叱咤風云》結尾有點不太對稱，不太能接受，爆發出的熱血激情似乎得不到圓滿的釋放，郁結于心中。難道熱血激情不是為了前進的動力而產生的嗎？就好像是用盡全力向前方打去卻撲在空氣中完全沒有作用，手臂反而會因為用力過猛而產生損傷，希望那位大大能續寫下結尾，讓我看到一個完美的《叱咤風云》，讓我的熱血激情得到充分的釋放，轉化為我前進的動力。”這種情況是不是你剛才講的有讀者對你的結尾提出要求？

高樓大廈：我所有的小說都被罵爛了。你要是不想被罵爛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你寫到他們都不想看。我以為這個故事差不多講到完事的時候，我就讓它完結。你說我讓你回味一下也好，你說我就是故意沒寫盡也好，寫盡的話可能還能寫個十幾萬字，但是我看完這種徹底寫盡的小說最后一章的時候，我坐在那個地方空蕩蕩的。但是如果最后沒有寫盡，我不寫了，那你還能回味一下。

周志雄：有兩個讀者在貼吧上爭吵，一個人說林零（你的作品《寂滅天驕》中的人物）早內定成我媳婦了！另一個人說，那不行，林零是我媳婦兒！我看到這個地方，覺得這兩個讀者很可愛，他們夢中的情人就是林零那個樣子，這兩個讀者真的把自己代進作品中了，那我想問的是你是如何制造讀者的代入感的？

高樓大廈：讀者還問過我有沒有林零的畫像，我就向出版社要了一張林零的封面傳給他了，但是搶林零的我還真沒太見過。

周志雄：有位同學了解到你的作品在臺灣出版，他的問題是，臺灣和大陸的讀者在閱讀趣味上有什么樣的不同呢？

高樓大廈：沒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中國人，同根同種同源的，都是聽孔圣人的話長大的。如果硬說有什么區別，可能他們比我們娘一點，所以他們更需要熱血。

五、作家的日常生活

周志雄：這是一個大家都想問的問題，你的寫作和你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樣子的？

高樓大廈：我非常喜歡網絡文學，非常非常喜歡。每天不想情節就會不舒服，我昨天晚上差不多一點多才睡，因為根本停不下來。大約在十點多的時候，一個人在想情節，而且越想自己越開心、越興奮。我做夢都在寫小說，做夢都在想情節，生活的主題就是寫小說。我床頭一般有紙，早上起來的時候我會把夢記錄下來，真的是睜開眼睛就抓筆。寫得比較多的原因是因為以前積累的比較多，我的生活相對來說可能單調一點，早上起來記筆記，吃飯的時候看電視，看小說，看美劇，看完這些然后就去工作室。我在家里是寫不動的，在外面租了一個辦公室，幾個小伙伴一塊寫，我寫我的，他們寫他們的。然后沒事大家聊一聊，可以刺激一下靈感。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回家吃飯，看電視，看美劇，看漫畫，然后打會兒游戲，躺下接著想大綱。有一段時間有足夠的存稿，會找幾個寫作的朋友一塊兒去看海，大約在海邊住一個星期，這個星期不寫作，就是把一些自己寫小說的看法跟他們聊一聊，如我的小說是這樣寫的，我最近看了什么好的電影，好的小說之類的話題，就這些話題大家會交換看法。然后回家繼續寫，大約過一個月左右會再出去玩。生活真的很簡單，就是走走路想想情節，然后就是大量的閱讀，大量的看電影。比如說所有上映的電影，除了恐怖片，因為我比較膽小，我都看過，有些好電影我可能去看兩遍、三遍。

周志雄：生活應該也是變化的。你早期剛開始寫的時候，是寫手還不是作家，后來你成了作家，現在成了大神作家。那么，從寫手到網絡作家到大神網絡作家，你的生活有什么變化呢？

高樓大廈：可能外出的時候比以前多了，思考的時間比以前少了，畢竟事情多了。一些網站、合作商會找你，也可能會外出，這個有些變化，其他的方面變化不是很大。我小的時候是一個極端調皮的孩子，給父母丟了不少人，在20歲的時候問過自己，自己會什么？突然發現我還會寫小說，然后就想抓住機會吧。現在最開心的就是能不做一個啃老族而做一個養老族，這就是我最大的變化吧，就是心態上的變化。

周志雄：網絡大神在北京、上海的較多，你有沒有想要到北京、上海去生活呢？

高樓大廈：父母在，不遠游。

周志雄：這是不是有山東傳統文化影響在里面。

高樓大廈：對，我如果去北京，個人發展可能會完全不同，但是我父母在，我哪都不去，就在山東，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也不錯，跟父母在一起挺好的，沒必要為了掙更多的錢離開父母。

周志雄：你現在是年版稅收入上千萬元的網絡文學寫作大神，我以前訪談慕容雪村時，慕容雪村說他寫小說賺了錢之后，對他的生活全面產生了影響。全國的省會城市他基本都去過，在每一個城市都住上兩個月三個月，全國都住遍了，后來可能去世界各地。這就是古人講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們今天行萬里路很簡單，讀萬卷書就比較難。我覺得有錢對人產生的影響是雙重的：一方面你掙錢了，錢可以解決很多很多生活的實際問題，因為很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花錢去請人來幫你做，這意味著你可以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另一方面，通過網絡機制要寫讀者喜歡看的作品，它也是一個束縛，有寫讀者喜歡看的作品和寫自己想寫的作品的矛盾。你成了網絡文學大神之后，如何去處理這樣一些矛盾，今后有什么樣的寫作計劃和生活規劃？

高樓大廈：生活的規劃？怎么說呢，市場也好，想寫的也好，私貨也好，它是有平衡點的，我現在正在努力的找這個平衡點。因為還是那個話，讀者跟你沒什么區別，大家都受到過高等教育，不需要你在那個地方教育。你又不是孔老先生，孔老先生說兩句大家還會給他跪一下。讀者在很多領域都會強過你，為什么不放下自己的身段呢。作家也好，小說也好，它很難去適應這個東西。就像我們私下評論電影一樣，電影最早的時候哪有什么藝術性，電影只是記錄影像，后來電影再出現的時候，大家覺得要讓大家喜歡，再到后來是所謂的藝術家強加的一些藝術效果在上面，在我看來網絡文學也是這樣。最初出現的時候就是我想寫，到后來是大家喜歡，再到后來是可以賺錢。你要是再往上發展，說實話我要凌駕于讀者之上，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你的讀者里藏龍臥虎，什么人都有，有很多人比你厲害，你跟他們聊天的時候，就會發現你會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的東西。你需要找到平衡點，我加一些我的理想和我的人生觀到小說里，我認為這個平衡點我現在差不多能夠找得到。至于寫傳世的東西，我沒想過，我想的就是很簡單，我想的是我寫的小說我父母可以看，看了之后我不會覺得羞澀，我朋友可以看，看了之后我也不會覺得羞澀，哪怕他們拿這個來打趣我的時候，我依然可以坐在那里談笑風生，我覺得寫到這樣就可以了。

周志雄：你剛才講到你的日常生活，看電影啊，看電視啊，看漫畫啊，讀書啊。除了這些和寫作之外，你還有沒有一些別的愛好？

高樓大廈：發呆算嗎？比如說大家出去旅游的時候喜歡照相，去逛景點。我出去旅游的時候就喜歡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比如說我個人喜歡看大海，我可以找一個海景酒店往那一坐，一個星期早上起來都是在看大海，什么也不干。這個算樂趣嗎？

六、寫作道路與寫作經驗

周志雄：你第一個完整的作品是哪一部？是在什么時候完成的？

高樓大廈：在《僵尸醫生》之前可以說我沒有一部完整的作品。就算到現在，我也沒覺得我有個完整的作品。我會說我把自己的作品當作自己的孩子，寫的開頭比較多的一些作者會說我把自己的作品當情人。因為有一個新的情人就不會要這個舊情人了，這樣的作者寫到小說結尾的時候就會匆匆結束掉，其實這個是很遺憾的事情。我一直想從頭到尾寫一部完完整整的小說，這本書要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擾，一直寫到自己滿意為止，不像其他的網絡小說即時寫作即時發表，這本書現在已經有差不多三百萬字了。

周志雄：對于一個創作多年的有成就的作家來說，創作應可以分成不同的階段，你覺得你的寫作該如何分期？

高樓大廈：剛開始寫作時，更多是在靠本能寫作，現在看過去的書，我會感受到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挺有靈氣的作家，到后來的時候，寫作手法呀，技術呀，能力呀，確實是在進步，每本書都進步一次。我覺得到寫《寂滅天驕》的時候，我開始找到了一個方向，就是我要寫男子漢，從那之后雖然有各式各樣的變化，但是中心是不會變的，這個中心以后也許會變，但是現在不會變，因為我覺得應該寫男人陽剛的一面，這是核心的東西。

周志雄：剛才在介紹你的時候，其實講到了你從事網絡文學道路上的一些機遇，比如網絡作家班，與周大新結對子等等，這些機遇應該說對你的寫作都有幫助，也會引起你寫作上的一些變化，請你談談這些機遇對你寫作的影響。

高樓大廈：這些確實是有幫助的，上課的時候老師并不是教你怎樣去寫作，他們每一位老師只是講自己的領域里的事情，講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會開拓你的視野。周大新老師的書跟網絡文學是不一樣的，網絡作品是把一件事情放大到極致，不需要讀者去思考，你想不到的東西，我也要寫出來，會造成網絡作家用長句比較多，而周大新老師的作品短句用得比較多。短句精煉，我現在新寫的書，用的短句就比較多。

周志雄：歐陽友權先生主編過一本《網絡文學概論》，里面有段話我覺得他講得特別的好，他說：“成長為一個有名氣的網絡文學作者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過幾道關。第一道關是文字關，第二道關是速度關，第三道關是社交關，第四道關是挨罵關。還需要較好的文字功底，敏捷的文思，豐富的想象力和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那我想問問，成為大神真的是要求非常高，這是綜合素質，不是那么簡單的，那你是如何過這些關的？

高樓大廈：過這個文字關就是要多寫，至于挨罵關，被罵多了也就習慣了，這是適應力的問題。我見過那種在章節里連小說都不寫，直接開單章跟讀者對罵的那種，直接噴回去的那種我也見過，而且還不止一個，有人因為這個就干脆不寫了，直接找網站說你把這批罵我的人的號都給封掉，不然我就不寫了。這些怎么可能都被封掉，網站的態度就是你噴回去唄，不然你就忍了唄。至于社交關倒是相對來說簡單一點，你只要把書寫到受歡迎了，不需要社交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再說速度關，當你沒錢了，當你真的需要靠這個生存了，你的速度怎么都不會慢下來，我曾經跟葛紅兵老師在一塊聊天的時候他就說過，他說：“我以前一天也能寫七八千字，你們網絡文學作者一天寫七八千字，很多人說是制造垃圾，我覺得不是，我覺得一天寫七八千字沒什么了不起，我也能做到。但是那時候他們說我不成熟，我現在一天只能寫七百字，很多人說我成熟了，我表面上會說你說的對，但我內心想的是去你媽的蛋，老子只是變懶了。”當你被逼的時候，或者當你特別喜歡的時候，你是慢不下來的。這些關卡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容易過的，真正難過的關卡是寫到第五萬字或者第十萬字的時候，發現積累不夠，這才是真正的關卡，其它的關卡都不算太大的關卡。

周志雄：寫網絡小說是一個長跑項目，一部小說要更新一兩年，每天這么寫，你有沒有詳細的寫作提綱，在寫作的過程當中，提綱到底有多大作用？

高樓大廈：我給你看一個東西，這是我《華龍地仙》的一部分提綱，這個提綱是37403個字，這只是我《華龍地仙》提綱的六分之一，我光提綱大約有二十萬字，這本書要寫四百萬字，我這個提綱還沒有列完。

周志雄：一部計劃寫四百萬字的小說，你的提綱有二十萬字，就是說，小說劇情的設置在開始寫的時候，就有非常全面的通盤的考慮。每一天的寫作按照大綱往下走。這個就像我們要蓋一座大樓，在蓋樓之前先把圖紙畫好，再把材料準備好，然后按照圖紙一層一層疊。寫作提綱就是非常完整，非常詳細的圖紙。所以，我覺得，對于沒有寫過超長篇的作品的人來說，這個應該是一個經驗。

接下來再問一個問題，讀網絡小說給我們的一個感覺就是它讀起來很爽。我昨天跟我們文學院的一個老師聊天，她經常在手機上看網絡小說，她說這網絡小說不能看，因為一看就被它勾住了，然后就放不下了，我覺得這就是網絡小說的魅力，就是講故事的魅力，用網絡小說的術語就是爽點和“坑”。我想請你談一談你在小說中經常使用的手法，你如何制造“爽點”？

高樓大廈：如何制造“爽點”？這個……

周志雄：這是你的拿手好戲啊！是吧？

高樓大廈：這個……三千字制造一次吧。因為網絡小說有一句術語就是“開篇三千定生死”。你可能寫一本一百萬字的書，但如果開篇三千字都不好看，你憑什么浪費我看一百萬字的時間來看你這本書！從一開始“開篇三千定生死”到現在“章章三千定生死”，要經常和讀者聊啊。還有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說我的特色就是寫友情。這個確實是對的，但是還不夠，現在年輕人都知道這么一句話，就是“裝逼被雷劈”，但是不裝逼不行啊。最簡單的制造 “爽點”的方式，就是主角進行無意識裝逼，而配角進行有意識裝逼，然后無意識裝逼抽有意識裝逼的臉，這個話雖然難聽，但是事實確實是這樣的。比如說我經常看到一些新聞，講一些富二代什么的。我也的確見過一些不錯的富二代，但看到那些反面的富二代，做的一些事就像小說里一樣。因為大家看到那些反面富二代的新聞第一個反應就是我想抽他！你把這個富二代的原型放到小說里去，然后做一些藝術加工。然后讀者看到，將自己作為主角帶入進去，第一個反應就是我想抽他，對不對？剩下的就是用意外驚喜來制造“爽點”，意外、驚喜還有懸念可能是最能拉住讀者的構思，當然有時候用不好的話也會傷到自己。

周志雄:網絡作家每天保持幾千字甚至上萬字的寫作速度是很讓人佩服的，我知道有些作家是有存稿的，你習慣留存稿嗎？

高樓大廈：我會留存稿，而且是六十萬字以上，六十萬字你可能覺得很多。唐家三少大家都知道吧，你們誰都沒看過他的電腦，他有100多萬字的存稿，但是你們誰都不知道。而且他的手快，我見過大部分作者都快，我們曾經聚在一起拼過字，把兩臺電腦聚在一起，然后把手機打開對上一個小時，一按表開始寫，我寫了4000多字，他寫了7700多字，他給我說他沒發揮好，他以前寫的更多。他一天只工作兩個小時，一天只上傳六千多字，那你說他寫一年有多少存稿？

有些人有存稿的，有些人沒有存稿的，我的習慣是有存稿，因為我喜歡修改，這是個不好的習慣也是個好習慣。因為有些網絡文學的編輯會告訴你不要修改！因為一氣呵成的東西是最好的，有些說修改一下，因為有些地方會前后不搭。

周志雄：我聽到有一種說法就是說網絡作家在寫的時候是用兩臺電腦的，一臺電腦用于查閱資料，就是寫作過程中有些東西被卡住了，就去百度一下，另一臺電腦是用來寫作的。你有沒有用兩臺電腦來寫作？

高樓大廈：有啊，就是把自己鎖在小黑屋嘛。有一個軟件叫“小黑屋”，你設定三千字或者一萬字，你寫不完，你這臺電腦哪怕關機再打開，也不會彈出windows系統，它會直接彈出“小黑屋”系統。你一定要寫完這些字數系統才能出來，但是你卡在那，你沒有辦法。但當你把自己鎖在“小黑屋”里的時候，你什么都不能干，你只能把它寫完。你需要在開書之前，把所有的材料準備好，小黑屋有個功能就是你可以打開所有的txt文檔，現在有個功能可以聽音樂了。我覺得大家的寫作達不到自律的話，可以下載一個“小黑屋”，或者下載一個“快樂碼字”，這個軟件是你在寫的時候可以同時看到你的朋友寫了多少字，你總不想你是寫得最少的那個吧！所以你總會很努力地寫。

周志雄：這個小黑屋它帶有一定的自我強制的意味。

高樓大廈：對！對！

周志雄：電影《1942》里，逃難的人中有一個地主，那個地主說不用幾年，我又會發家的，我知道怎樣讓一個窮人變成地主。我可否套用這句話，你很清楚怎樣從一個網絡寫手變成一個網絡文學大神，請你說說如何成為一個網絡文學大神。

高樓大廈：有很多人說，你們網絡作家，尤其是所謂成名的網絡作家是因為你們的筆名值錢。你們換個筆名，你們寫的書不見得有人看。流浪的蛤蟆爆了句粗口，然后他就真的注冊了一個新筆名，不告訴任何讀者，作品寫到十萬字的時候，是網站點擊率最高的作品。他是真的知道寫什么，知道讀者真的想看什么。以前一個創意可以寫一本書，現在一個創意不夠了，現在需要節奏，需要層次，需要主線大綱，需要前期主線大綱，需要中期主線大綱，大家都做得特別詳細，現在大家已經從蠻荒寫作漸漸變成系統寫作。但是，僅僅只是有系統寫作還是不夠的。有一種東西真的是叫做“我懂”，真的是“懂”。前些日子，我們在和一個作者聊一本書，聊他的寫法，然后進行各種解剖。突然有一天，我給他說我好像懂了，他說：“啊！你說的這種感覺我也有。”但是你說不清是什么。不停地用大量的分析去觸發，到最后你就突然之間懂了，這個是很重要的。

周志雄：有時候讀者也喜歡作者夾私貨嗎。

高樓大廈：對，讀者喜歡一定量的私貨。但別超量，你寫個十章八章扔一次私貨是可以的，你章章用私貨，讀者就要罵你啊。讀者會說，我不是來聽你教育我的。十章里有一章夾私貨那是分享，你章章有私貨，那就是教訓。

周志雄：說到夾私貨，我想到小說《武帝》中的主人公弈立去聚富隆客棧做黑交易，那個客棧的老板叫做曹毅，曹毅就是你的名字，你怎么會想到要調侃自己？

高樓大廈：其實，我寫的每本小說里都有，只是可能名字不叫曹毅，但是每一本都有，總是想讓自己參與進去，覺得我要是在作品里的話，應該會更有意思一些。

周志雄：《武帝》中有一段：“首先，就要從我自己說起。我是一個學習不好的孩子。用老師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差生’。……直到一件事情觸動了我，隨后連串的事情不停地觸動著我。它讓我知道，該努力了，該奮斗了。……我開始學習，開始研究，很多朋友說我是網文界最努力的作者，沒有之一。”這就把自己放進去作品中了，讓讀者在讀作品時看到了作者本人的形象。

高樓大廈：對。

周志雄：對，這是一種私貨，還有一種私貨，就是在某個時刻，讓人物進行沉思，借人物的口來講你想說的話。

高樓大廈：私貨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本書的靈魂。

周志雄：讀者從你的熱血故事中能夠感覺到你的寫作激情，你如何保持寫作的激情呢？

高樓大廈：這個還沒想過，就是我喜歡寫，我非常非常想寫，我停不下來。至于熱血，我堅信世界有這樣的友情，我要把我的這種信念傳達給所有的讀者，我想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渴望那種真正的友情。

周志雄：玄幻小說中，人物不斷地修煉，一點點地變得強大，是現代“成長小說”。

高樓大廈：對對，武俠小說很多是成長小說。

周志雄：金庸的新武俠小說主要人物多是成長型的。

高樓大廈：武俠是獲得十年功力，獲得二十年功力，獲得三十年功力，而現在升級它是用另一種方式，其實說穿了就是更加數據化。什么叫更加數據化？就是讓讀者瞬間明白，我跟你說，主角有十年功力，配角有二十年功力，但是主角把配角打敗了，你需要去解釋他的這十年功力為什么比二十年功力厲害，這是一個很繁瑣的事情，而且沒有必要解釋這些東西，你解釋它干嘛呢？你解釋明白了又怎么樣，對整本書的故事情節發展是沒有用的，那我們就把它量化一下，讓讀者更加快速地瞬間明白這個東西。我們講故事，網絡小說最大的優勢是，我們始終在講故事，要講一個精彩的故事，而成長是一部分，故事才是真正的東西，成長如何更加明確，更加簡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講故事上，就是把它量化掉。

周志雄：人物成長這個模式，是一個非常現代的小說觀念。比如我們傳統的通俗小說，像《三國演義》，人物是定型的，小說中從來不講關羽怎么練武的事情，關羽一出場就很厲害，關羽是無敵的，他的武功從頭到尾就沒有發生過變化。

高樓大廈：就包括《西游記》也是，孫悟空在菩提老祖那兒待了幾天，就無敵了。

周志雄：人物是成長的，這是新武俠和傳統小說不一樣的地方。我覺得這里蘊含著一種現代觀念，意味著一個人主體意識一點一點地變得強大，這種成長小說特別適合小孩兒看。現在的網絡小說在網上一連載就是兩三年，孩子剛開始看的時候，他可能還是個初中生，等他跟著讀完的時候，可能已經上高中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就和主人公一塊兒成長啊。比如你小說中的主人公很勤奮，很有毅力，孩子讀后也會產生我也要奮發圖強的念頭，這都是正能量，都是積極的東西。

高樓大廈：哈利波特也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嘛。因為有很多讀者是看武俠起家的，所以有些大人也看，所以我們將它稱之為成人童話嘛。

周志雄：從研究者的角度來說，一個好的作家，應該不斷地求新求變，在文學理論上，有個命題叫“影響的焦慮”，就是作家所寫的作品受到已有的文學作品影響的焦慮。

高樓大廈：我也很排斥寫一樣的東西，我會做不同的人物設定，因為短篇小說是寫事，長篇小說是寫人，只有足夠長的人生才能支撐足夠長的小說。所以，我會在人物設定上下功夫。還有一點就是，社會始終在發展，每天的新鮮事會有很多，這些新鮮事都是我的靈感，因為每天都發生了不同的事情，各式各樣的新聞，這些事情就足夠你寫很多東西，你可以把它改為玄幻版，身邊各式各樣的人，你可以把他們拿來做人物原型，我的小說里一定會有一個影子化的東西，我可以把我的小說主角的性格改掉，割給配角，因為人物的性格不同，塑造出來的世界就是不同的。那個配角我每本書都會有，因為那個配角就是我，我會很開心地去寫那個配角。其他的就是用不同的人物，先提前做好各式各樣的性格，然后跟自己說我不要重復上一個，這樣做其實挺危險的，網絡小說作家的一本書紅了，可以重復自己再寫三本，每本書都會紅。

周志雄：一個作家的風格形成后，作品也不會變化太大。

高樓大廈：理論上是這樣的，但現在有很多網絡作家都會強行掙脫，有人從人物上掙脫，有人干脆從題材上掙脫，我這一本寫歷史，我下一本寫都市，我這本寫科幻，我下本寫仙俠，世界觀不同了，很多東西就會發生變化，因為你在科幻里追求的東西和在仙俠里不一樣，仙俠追求的是長生不老，巨俠飛升，而科幻不是的。

周志雄：學者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狐貍型的，另一種是刺猬型的，狐貍型的學者學術視野很廣博，研究領域很寬；刺猬型的學者就是只盯著一個問題，是一個領域的研究專家。套用這個說法，作家是不是也可以分成這兩種，你所說的那種不斷換題材的人，是狐貍型的人，應該是腦子非常活的人，絕大多數人還是要固定在一個穩定的題材領域。

高樓大廈：但我喜歡換。比如說《寂滅天驕》寫一個魔法世界，然后我再寫一個東方玄幻啊，變換世界觀，人物的出發點不一樣，目標不一樣，性格不一樣，所以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新的。

七、如何寫網絡小說

周志雄：北京大學的嚴家炎教授講金庸的小說，講金庸小說中的傳統文化價值觀，你的作品中構建了一個什么樣的價值觀？

高樓大廈：我最初想的是像金庸先生那樣，應有一個成熟的世界觀。我直接把歷史拿過來，拿過來之后我不需要去構建一個世界，我只需要告訴這是在南宋時期，不需要再說別的，大家都知道，長江那邊是金朝，長江這邊是南宋，然后一下子就完成了，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想法，我覺得這樣是最快最容易的方法，但是現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少有人會這樣做，大家都會想我要拿純新的東西，我讓你相信宇宙中真的有這么一個世界。我設計的世界還不完善，總有一本書我們可以寫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周志雄：請你談談你在作品中塑造人物方面的一些考慮。

高樓大廈：我更注重的就是朋友，《寂滅天驕》也好，《叱咤風云》也好，通過一個立場的關系把朋友真正的感情發揮出來，這也是讀者喜歡我的小說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周志雄：網絡小說里的人物你不能賦予過多的意義，不然閱讀過程中會帶來滯暢感，作者失去創作的快感，讀者也失去參與的熱情，你不能把主角寫成哈姆雷特。

高樓大廈：因為不管是學生還是成人，現實生活中都有太多的猶豫，我需要找一個人不猶豫，如果主角猶豫，我會很難受，我會把主角塑造得更果斷一些，更多的是讀者要求果斷，倒不是因為作者，所以有的時候其實不想果斷，但是這個確實是為了符合市場。

周志雄：剛才你講到作品中人物團隊的問題，配角的問題，你有沒有意識在作品中去寫很多的配角呢？《叱咤風云》和《僵尸醫生》還有《寂滅天驕》這三本書里都有大量的配角啊。

高樓大廈：《兵人》那部小說最后我只做了一個配角，但是這個配角大家一開始都很討厭他，有很多黑磚粉。《武帝》中我弱化了配角，我想嘗試一下弱化掉配角的感覺，寫得挺別扭的，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配角流作者，就是我很喜歡寫配角，《寂滅天驕》里的配角非常催淚，有人就跟我說，不需要把《寂滅天驕》寫成這樣。

周志雄：《寂滅天驕》里的主人公連睡覺的時候都在練功，他一天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干正事。

高樓大廈：對，我寫人物睡覺時都在練功，僅僅只是想表達如果有一個人不比你笨，你跟他同時間睡覺，人家拿你睡覺的在時間努力，那你就真麻煩了。

周志雄：弈立跟蹤曹慧潛到湯家探到了湯家的秘密，我覺得跟郭靖與黃蓉潛到趙王府那一段極為相似。

高樓大廈：寫這一段的時候，我在看一個美劇，我覺得，那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很有意思的，這種寫法的爽點是什么呢？是主角知道，讀者知道，只有反面配角不知道，這是主角跟讀者之間的秘密，會把讀者帶進去，完成分享秘密的快樂，我幾乎每本書里都會用一下這個寫法。

周志雄：這個劇情也是不斷地有驚喜，人物躲在暗處，探到很多事情，本來是完成一個小任務，后面又繼續有新的收獲，這也是給讀者制造新的爽點。

在《寂滅天驕》里面所寫的新武學是將人的身體進行手術加入基因，或者在體內植入一個小型機器、一個超級生物的內臟，甚至還能加入高科技動力源。還有生化獸，生化獸一種軍用附注類產品，也是人類在得到亞特蘭蒂斯文明之后，經過啟發開發出的一種利用高科技制造出的各種不同形態，擁有不同功能的人造生物。這些其實已經將科技和武功結合起來了，對武功的描寫是有發展的。

高樓大廈：當時想寫一本軟科幻嘛，因為硬科幻寫起來很累，想寫一本軟科幻，每個網絡作家心里都有一個武俠夢，《寂滅天驕》是一本科幻武俠，主角到最后還是在一個武學范疇里，可能把他放大了，但是一直在論武，這本書我就是想滿足自己的武俠夢，然后披著科幻的皮，容易吸引人。

周志雄：這些奇思妙想，我覺得也是借鑒之上的一種創造吧！

高樓大廈：肯定要有根基啊，沒有根基的話怎么做？再過十年的話，網絡文學可能會有一個更新的變化，你看最早的網絡文學是什么呢，是同人小說。大家看了《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覺得里面有些情節我不滿意，然后我要寫一個同人小說，然后開始寫，往網上貼。后來漸漸地有人覺得這樣沒有意思，我要做一個所謂的原創，然后構建了一個魔法的世界，大家借鑒了西方的世界觀，開始寫一些魔法的東西，后來又有人說西方的東西哪有我們東方的好，我們寫仙俠，開始出現太上老君、呂洞賓，再到后來有很多仙俠小說里你可以看到飛劍，你也可以看到法寶，但是你再也看不到那些我們熟悉的人物。為什么？就是因為一直在進步，而且還會繼續進步下去，會不停地翻新。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是另一番天地。

周志雄：在你的小說里，其實你是在創造一個系統的武俠的世界。你剛才講到寫小說要做人物關系圖，有一個宏大立體的世界呈現在讀者面前，而這個世界是有連續性的，像《射雕英雄傳》與《神雕俠侶》中的人物是有連續性的。還有一些有整體世界設計的，像《西游記》中，有像天上、地下、人間三界合一的宏觀世界。今何在也講過這個事情，他說西方有個“龍與地下城”的體系。

高樓大廈：對，他們做九州的時候，有人曾經嘲笑過九州的體系，說夸父族不就是西方的泰坦族，鮫族不就是西方的美人魚族，其實只是換了一個名字罷了，都是在西方找到對應的東西然后套了個殼。現在我們做這個的時候，有兩種寫法，一個就是在開篇的時候把一個世界砸給大家，還有一個就是畫卷式寫法，一幅畫打開一點，又打開一點，到最后一個整體的世界展現在你面前，你在順著畫卷一點點看的過程中就很自然被帶入進去，現在更多的是后一種形式。

周志雄：對，這一點在你的小說中有所體現，我覺得你在寫《武帝》的時候就有這種寫法，《武帝》的開頭哥哥被打傷到底怎么回事，先不告訴讀者，后來再提。這個寫法就是設置懸念，抓住讀者，讓讀者去追，在敘述學上叫敘述控制。我讀到這部作品時想，《武帝》是你成熟期的作品，能夠做到收放自如。你有沒有想過要建構一個宏大的有連續性的世界？

高樓大廈：是的，寫《叱咤風云》就是這樣，只是我有一個習慣，我不喜歡寫盡，四塊大陸只寫了一塊，但是道法、武道、科技大陸我都沒有寫，在結尾上我僅僅寫了兩千字的道法大陸，而道法大陸里面是有魔法大陸的人，魔法大陸里的人物是在這邊登場的，就像《神雕俠侶》和《倚天屠龍記》一樣，是有那種寫法在里面的，用那種方法來交代那個世界里的事情，說穿了就是把上個布局的人氣角色拿到這部劇里做很小的配角，讓大家迅速地熟悉這個，其實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就是這樣，大家都這樣做，這樣做是有快速融入的作用的。只是可能因為個人的習慣不一樣，我就是不愿意順著，像一條線一直往下寫，不管成績多好。

周志雄：下面問的是關于小說《僵尸醫生》的問題。這是張英同學的問題。她說《僵尸醫生》是一個現代妖魔小說，但是她認為也是一個反映現實的作品，作品里有很多溫暖的話，如：“遇到夜里擺地攤的，能買就多買一些，別還價，東西都不貴。家境哪怕好一點的，誰會大冷天夜里擺地攤。”為什么要構思這樣一部作品，或者說想借助這樣一部作品表達什么？再一個問題就是關于結局的疑問，好像有兩個結局，第一個是主要人物在最后的打斗中好像都死去了，另外一個是主要人物都安然無恙。你為何安排這樣的結局？

高樓大廈：安排結局剛才說了，被人問候了幾千條之后你怎么都得改。當時想僵尸和醫生是是一個對立的存在，僵尸是吸取鮮血奪取生命，而醫生是救死扶傷。所以就想，僵尸他有千年壽命，他要是去救死扶傷，可能會做得更好。

周志雄：前幾天我們文學院里邀請了省作協的幾位作家來討論關于文學的想象力問題，我覺得這個問題更應該放在網絡文學中討論，網絡文學是在一個想象的空間里面建造一個世界，它充滿著各種可能性，解放人內在的快感和潛在的潛能，然后激勵人向上，這種自由的寫作是需要想象力的，請你談一談想象力在網絡文學寫作中的作用和意義。

高樓大廈：想象力對網絡小說是最重要的，當然，興趣也很重要。當想象力枯竭的時候，真的就寫不動了，而想象力的來源是大量閱讀，看小說、看電影、看電視，這是一方面。其次是大量地接觸人，可能你現實生活中接觸不到那么多人，但隨著你成績一點點好起來的話，你會知道各式各樣的讀者。比如說我有一個讀者和我說：“我爸給我做了一點兒小生意，今年我有錢了，我給你打成一個大農主。”我說“你留著娶媳婦吧”，然后他說“我今年賺了四個多億，不需要留著娶媳婦”，然后，我就說“啊！”。他就是一個90后，一個小胖子，你就會覺得，這個好厲害，你就會問他“你做的是什么生意”，他做的就是這種筆里的筆芯，然后你就會覺得原來這樣也可以。它可以讓你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遇到各式各樣的事情，這些事情可能都會放到你的小說里，想象力差不多都是有源頭的。要不你就多走走，比如說去西安看看碑林，因為西安那個碑林我寫了差不多30幾萬字。

周志雄：王安憶在說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的時候，說他的故事類似一種小孩兒玩的挑繃游戲，線索錯綜復雜，就像挑繃上美妙的經緯組織，她以此來說明小說故事的撲朔迷離。網絡小說的故事線索多是一條直線，因為寫得很長，讀者要追著看，你不能搞得太復雜，你搞得太復雜，讀者不知道怎么回事，讀著讀著，像進入一個迷宮一樣，他覺得有點兒挑戰他的閱讀難度了，就有點兒煩了。但是克里斯蒂的小說實際上也賣得很好，就是說，有一些讀者他還是需要有一些適當的閱讀難度的。這個也是一個辯證的關系，玄幻小說總體上來講都是小白文，小白文和這種難度之間肯定有一個界點，這個關系你怎么處理，就是說你有沒有考慮過把故事講得更加復雜一點，更撲朔迷離一點？

高樓大廈：網絡小說里有偵探、科幻、推理、驚悚小說，這些類型已經有一批人在寫，寫的成績還是不錯的。在玄幻小說里，其實仔細看的話，對于鋪線埋線也越來越復雜，有些線可能在前十幾萬字不明顯，到一百多萬字的時候再扯出來，當這條線扯出來的時候你會發現上面掛著好幾條其他的線索，這些線對于更多有耐心的讀者來說是可以找得到的，作者或者會更巧妙地處理一下，讓讀者更清晰地看到埋線，而不需要都埋得太深，如果想埋得太深的話，那就直接寫推理類小說。

周志雄：對。比如說我們剛才談的一個話題是你喜歡民俗方面的東西，通俗小說里面還有一種現象就是往小說里面加進很多知識的內容，比如說19世紀美國作家愛倫坡小說里面就寫了氣球、電報、蒸汽船、政治黑幕、天文猜測、霍亂、原電池等等，這些東西占了愛倫坡小說的一大半，讀他的小說，除了享受故事，還能得到很多的知識。你有很具體的考慮過讓讀者讀小說除了精神放松之外，還讓讀者在小說中獲得知識嗎？

高樓大廈：每寫一段會加一點兒，但是不會加特別多，早期寫作的時候會嘗試著加得特別多，后來發現其實你懂的他們也懂，他們懂的反而是你不懂，關公門前耍大刀這種事兒還是少來，因為很容易玩砸了。我見過很多那種自認為自己很厲害的，比如說一個人喜歡明清史料那種，家里藏書豐富到三室一廳的房子不住人，全是書架擺著這些書，他覺得自己很強了，然后他去了SC論壇，在那上面發了自己的小說給大家看，自夸哥這篇小說寫得非常好，然后被人指出漏洞百出（大家都笑了）。你覺得我這一塊兒很強，但是發上去你會發現你的讀者有比你更強的，那你不如老老實實的給他們講一個他們想聽的故事，偶爾加一點自己的東西，他們會說，哎呦，這個你也知道，加多了還在裝大師的話就麻煩了，就會被打臉。

周志雄：這是邱惠美同學的提問：《僵尸醫生》里的人物形象橫貫古今中外，包括雅典娜、濟公、玉帝、梁山伯、祝英臺等，你是怎么想到把這些人物混在一起的，構思沖動是什么？

高樓大廈：我寫《僵尸醫生》的時候就是想表達一個沒有對錯只有信念立場不同的想法，越往后越寫我的立場也清晰，你可以恨一個角色，但是你不會覺得這個角色很齷齪。聯系上祝英臺是因為我想改變。

周志雄：有兩位女同學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的小說是寫給男性看的嗎，女性讀者看了很不爽，這是你的主動選擇嗎？

高樓大廈：其實百度做的讀者調查顯示，女性讀者比例比我想的要高，有百分之四十多。我自己比較宅，題材局限于友情、熱血，對女性不是很吸引，但后來發現女生至少一部分女生也愛看，也是因為當時能力不夠，兼顧不了，但現在可以兼顧了，新書可以做到男女都喜歡。

周志雄：《僵尸醫生》和你以前的不成功作品之間的最大區別是什么？

高樓大廈：去掉惡搞，這是最大的區別，我以前寫過非常惡搞的，那是我第一次嘗試讓別人關注我，在沒有任何推薦的情況下可以到榜單前十，后來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被刪掉了，但那時候覺得惡搞可以寫，覺得自己挺有惡搞天賦的，會不停寫一些惡搞的東西，后來才知道大部分讀者想聽你認真講故事，把惡搞去掉，認真寫故事。

周志雄：這樣清晰的認識是師傅教的還是自己領悟到的？

高樓大廈：這個倒是自己領悟到，師父教導如何寫商業性的，這個是覺得惡搞市場沒有自己想的大。

周志雄：孫亞儒同學提問：你的小說《貌似高手在異界》融合科幻、武俠、愛情多種元素，也被你的想象力折服，你故事里楚南這個形象極大地滿足了那些充滿著想象力的男屌絲的幻想。我從中能讀出金庸的味道，尤其是《鹿鼎記》的味道。你是如何想到要寫這樣一部小說的？

高樓大廈：我當時就想寫男屌絲，如果給男屌絲足夠力量他會干什么，寫的時候才發現男屌絲也沒有什么，他沒有偉大夢想，但很歡樂，我想寫非常快樂的故事，這本書雖然成績不是最好，但是最快樂的，因為就是想販賣快樂，這種作品通常叫好不叫座，但會很快樂。

周志雄：孫亞儒同學還有一個問題，你這部小說寫的時候的預想讀者是哪些人？是不是特別考慮了男性讀者？

高樓大廈：沒有特別考慮男性讀者，反而考慮女性讀者，有人說網絡小說男主角動不動就種馬、后宮什么的，這篇小說我特別做了這樣一個角色，就是女主角跟男主角說，你這么優秀有很多女人我不在乎，但我讓她說完這段話把刀架在那個男人的脖子上，說再找第二個就把你砍死，然后專門調侃了一下，那本書特別希望下班、下課的人回去看了以后會笑一笑，想跟大家說我能寫出好笑但不惡搞的作品。

周志雄：這是李曉萌同學的提問：在《花千骨》里，白子畫對力量有這樣一番理解。他說有多大的能力便要負起多大的責任，如果僅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逃避應有的責任那就是罪孽，想要拋棄一切自由活著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從中可以看出白子畫是愿意擁有力量也愿意承擔責任的，即使并不快樂，也要為了大我衛道。《僵尸醫生》當中的應寬懷卻并不喜歡擁有強大力量，那么你對能力和力量的理解是什么？

高樓大廈：這個問題有點大，能力和力量在我看來是有區別的，力量有時候可以被掌控，但更多的時候是力量在掌控你。能力是你擁有的東西，而力量在我看來它有各式各樣的存在，但力量更可能會惑亂人心。

八、做一個好的讀者

周志雄：說到借鑒，還是要有閱讀的根基。你平時都讀哪些書，能不能整體性地談一談，特別是對你寫作有幫助的那些書。

高樓大廈：有些是朋友推薦，有些是自己搜書，還有的是意外獲得的。你比如說《西游記》里面有四種靈猴，有一個是六耳獼猴，有一個是石猴，那么另兩只猴子呢，這兩只猴子在哪本書里有呢？就先去百度，知道有四種靈猴，先把他們的名字拿出來，然后你會發現《三遂平妖傳》里有寫通臂猿猴的故事，這個故事你沒看過。《三遂平妖傳》是誰寫的呢，是羅貫中。接著你就會買一本來看，看了之后你會發現《三遂平妖傳》里有很多你沒看過的故事。還有很多書名氣很大，比如說還珠樓主的“蜀山系列”，你有機會，自然會買一套來看。差不多就是這些來源渠道。看自己有興趣的書，還有那些“現象級”的書也一定會去看，比如說我對歷史的狂熱度沒有別人高，但是《明朝那些事兒》賣得很好，我就把《明朝那些事兒》全看完。

周志雄：你搜書的過程與做學術差不多。做論文一般大體上有一個基本的選題，沿著這個選題，會搜相關的書與文章。在讀這些書的過程當中，在一本書里會提到另外一些書，然后我又會去讀另外一些書，這樣不斷地拓展，當拓展到一個程度之后，你就會成為這個問題的專家，因為你已經比別的人知道得多了。

高樓大廈：我每天都會看書，你比如說我去機場，去火車站也一定會去逛書店。我也不管這個書是什么類別，哪怕只有一句話打動了我，我也會將它買下來。我最近買了一本書叫做《時間會證明一切》。

周志雄：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高樓大廈：一本半心靈雞湯的小書，但是挺有意思的。

周志雄：你的作品是寫給大眾讀者看的，你看的也主要都是通俗小說。

高樓大廈：對，看通俗小說比較多，世界名著都是小時候看的，什么《茶花女》啊，《紅與黑》啊。去年看的一本名著是《理查三世》，莎士比亞寫的，那是因為我看了一部話劇，我覺得，啊！好有趣啊！知道這是莎翁的書改編的，我就去當當網上買了一本，譯本是朋友給我推薦的。

周志雄：那你印象當中，第一部讓你覺得非常激動的，一下子就打動你的通俗小說是哪一部？

高樓大廈：《天龍八部》，看了之后就覺得做人當如喬峰，那時候就是這個感覺。

周志雄：那是什么時候看的。

高樓大廈：十四五歲的時候。

周志雄：那個時候有沒有看了這一本覺得很好，就追金庸，然后就把其他金庸的書也找來看

高樓大廈：會啊。

周志雄：那時候你讀初中？

高樓大廈：是的，讀初中。被老師訓了就不敢再看了。后來，上中專的時候，我把整個書店的書全看完了，整個，好大的一面墻。我當時記得它會不斷地更新新書，不停地買進新書，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將金庸的書全部看完了，還看了很多名作家的作品。

周志雄：從你的小說中，不難讀出金庸小說的影響，包括一些人物塑造，情節設置，等等，都有金庸的影子。那么你最喜歡的中國作家是金庸嗎？

高樓大廈：這個最喜歡的中國作家，如果要說的話，是一個小時候看的，到現在都記不住名字的一個作家，他寫了一頭狼一只狗的故事；后來，自從寫小說之后說的就是“寫書當如金庸”。倪匡就不用學了，因為倪匡老師能做到的事情我們也能做到。金庸先生做到的很多事情我們做不到。剛才周老師說過，我中專的時候很愛看書，那我插個題外話，就是，我愛看書的程度你們可能想不到。我有個朋友是學畫畫的，他讓我擺一個動作坐在一個地方不動，他有可能要畫四個小時或五個小時。我們想了一個辦法是，他給我租了一本小說，這樣，他開始畫，我整本小說舉著看完，那個動作一動不動，只用拇指翻書，就是完全感覺不到累，我看書看得很快的。從商業角度來說，我喜歡的外國作家是J·K羅琳，她能買城堡，娶一個能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年輕律師，她的商業小說已經達到了巔峰。

周志雄：你上中專是哪一年？

高樓大廈：1996年。我看了《天龍八部》后寫了兩萬字的作品，寫不動了。現在如果再回頭看自己的作品，會覺得通篇都很幼稚，但是那個時候會覺得很好。

周志雄：我可不可以這么理解，你那個時候看的這些通俗小說為你以后的創作打下基礎？

高樓大廈：這倒是，但是我比別人打得早，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媽就給我念《今古傳奇》。

周志雄：《今古傳奇》是個武俠小說刊物啊。

高樓大廈：對啊。我記得很清楚，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我們班的老師讓講故事，永遠是我上去講，因為我那個時候看《故事會》、《故事大王》和《童話大王》，我從小就比別人愛看這些書，看這個看得多，家里也舍得給我買。我家就是普通工薪階級，我媽的原話是，你在家看書比出去鬧事好得多。

周志雄：在你看過的電影中，能否給我們講上一部兩部給你留下深刻印象的電影。

高樓大廈：好像確實有很多電影都有某一個閃光點。哪怕是很爛的電影，其中也會有閃光點。但是要我說哪一部電影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好像沒有。

周志雄：你說說最近看的吧？

高樓大廈：我不知道大家看過沒有，我喜歡看《戰狼》，因為戰狼的編劇是某網絡作家，我和那個網絡作家關系還比較好，而且我個人喜歡熱血流，它里面有很多對我口味的熱血流，在今年我個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部。

周志雄：那外國電影呢，隨便說一部，就是我一提你能立馬想起來的那一部。

高樓大廈：今年沒有，有一部動畫片叫《超能特工隊》，里面有健康機器人大白。

周志雄：那你說一說你看這個電影的感受？

高樓大廈：我個人覺得它挺有意思的，它是一個純治愈性的電影，講述了一個治愈性的故事，大白是一個治愈性的機器人，不像以前的美國電影，他制作出來是為了戰斗。再往前的話，是動畫片《冰雪奇緣》，我覺得它拋開了王子與公主，寫的是公主與公主的姐妹情。我個人比較愛看動畫片，我覺得動畫片的想象力還是很好的。

周志雄：你平時主要看哪些電視節目？

高樓大廈：《虎媽貓爸》的前三集。剩下的，就是國產電影、國產電視劇，“現象級”的都會看，大部分電視劇我都會掃兩眼，“現象級”的美劇、日劇、韓劇我也會看，我是一個韓劇迷，我覺得韓劇雖然故事沒有什么吸引力，但是至少節奏上可以抓人，而這是美劇在做的事情，中國的電視劇可能這方面做得少一些，還在追求純藝術性。

周志雄：你剛才說你還看漫畫，你看誰的漫畫？

高樓大廈：小男孩看的我都看過，我看的挺多呀，中國漫畫也好，日本漫畫也好，大紅的不說，不紅的漫畫有《一拳超人》，我建議大家看看，那是個很意識流的作品。

周志雄：我看到網上有一個介紹，說你喜好研究中國民俗傳統文化，這個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

高樓大廈：我喜歡跟老人聊天，走到一地兒，哪怕我不認識的老人，也會問一下你們這兒有什么好玩兒的呀，他們會給我講他們那個時代所謂的封建糟粕，也會跟你說一些當地的鬼怪傳說呀。這可能是網絡文學作者最大的優勢，就是真的可以做到任何時間，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網絡作家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時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比如你看電影看到一個地方，你說，啊，這兒真有趣，我要去，然后第二天你就已經在那兒了。

周志雄：創世中文網站成立的時候，網站對你有一個訪談。其中談到一個細節，就是你看完電影之后啊，會寫一個短評，看小說之后會寫一個長評。我特別想看看你寫的這些評論，在網上有沒有？

高樓大廈：這個是吃飯的家伙，寫這個評論是為了告訴自己這個電影為什么那么賣，這個小說為什么沒有賣好，這些總結都是為了讓自己以后寫得更好。我可以私下發給你看，但是不能放到網上去。縱橫中文網的總編跟我商量說：“你不如五十萬把你的那些總結都賣給我。”我說：“五十萬賣給你，憑什么？”一些寫作經驗我會放上去，告訴入門的新手，這個都是可以看的。我寫了很多入門經驗，大家看的時候，注意一下，寫作的時候不要犯這些錯誤。但是，最核心的部分，這個可能就是，幾個作者，都開誠布公地拿出來。我們四五個作者每過一兩個月，大家湊到一起，然后把電腦“啪”打開，坐在那兒看，看完之后說。這個可能一年有個三、四次。然后哪兒都去吧，反正大家都是為了交換看一看嘛，就會選些風景好的地方去。

周志雄：江秀廷同學提問：讀了你的小說《極限殺戮》，首先想起了好萊塢大片《我是傳奇》，電影里威爾史密斯飾演的醫生，憑一己之力對抗變異世界、維護人類生存；其次聯想起臺灣武俠小說家陳青云的作品《殘肢令》，里面也有大量的殺戮。請問你有沒有看過這電影和小說？如果看過，如何看待這些作品對你的影響？

高樓大廈：《我是傳奇》我看過小說，陳青云的作品沒看過，我想寫《極限殺戮》是因為我想寫一個輪回，那本書其實很簡單，一開始主角在尋找，一直到最后找到時間機器想改變歷史，最后回到歷史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那個人。

九、對網絡小說的評判

周志雄：我常看到這樣的評論。比如說，網絡作家富豪榜公布了之后，《圖書商報》2012 年12 月7 日的報道說：“網絡寫作的快餐化，絕大部分網絡作家寫作題材的雷同，風格近似，‘灌水’嚴重等問題，遭到眾多網友詬病。”作為一個網絡作家怎么看這樣的說法？

高樓大廈：面對這樣的說法，我一般就會說一句話，你看了多少本網絡文學？

周志雄：是的，很多人沒有讀作品，他只是根據一點表面印象，接受了一種流行觀點，然后就這么說而已。

高樓大廈：他們這樣說我從不認為是對的，是有雷同化的問題，像他們說的這個地步倒真到不了，誰會天天吃同樣的菜，沒有人做得到。網絡小說之所以這么流行，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夠新穎。如果你不能拿出更亮眼的想法，你就吸引不了讀者。對這樣的人，我會說你能給我講述一下你看的那些小說雷同在哪嗎？

周志雄：在貼吧上有一個人對你有一個批評，他說，你的小說，就是同一個模板，就是換幾個人的名字，到最后都是老婆孩子大團圓。這個說法當然是一己之見，假如你要答復他的話，你要怎么回答？

高樓大廈：其實前期劇情，中期劇情可能都是不一樣的，到結尾的時候確實都是老婆孩子大團圓。為什么呢？因為我寫《僵尸醫生》的時候不是老婆孩子大團圓，然后我被罵得很慘很慘。下面幾千條評論全是問候我家親人的，都是問候很厲害的那一種。我被逼無奈寫過一個后記，就是無法平息怒火，我其實在網上有一個貼子，很多讀者都知道的，“你想看到純粹你想看到的文章讓我來寫的話其實很簡單，你給我一千萬，你讓我寫什么，我就寫什么。”不然的話，我寫小說都吃不飽飯了，還要滿足你自己的話，我還不如先滿足滿足我自己，這個雖然被很多人詬病，但是結尾如果不大團圓的話，大家在平時生活中就有那么多悲慘的事情，你看小說，很開心地看小說，你一直很開心地看，看到最后是這么一個結局，你就會不開心了。你比如說我一開始寫《僵尸醫生》，寫那樣的結局的時候，我還覺得自己寫得挺好的啊，挺容易的啊，后來被人罵了，被逼無奈改的時候，我心里還挺不服氣的。后來我看了一本書，那個主角勇猛精進，非常好。突然有一章，就是主角，配角，壞人，他們在一章里邊，天上掉下一塊巨大的隕石把他們都砸死了。（眾人：哈哈）我看到那兒很不舒服，我說，在搞什么。從那之后，我就在反省，我如果是讀者的話，我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主角的老婆，孩子，自己啊，敵人啊，統統被一塊隕石砸死了，作為讀者我也不想見到這樣的東西，而且我們看電視劇的話，亂七八糟，男女主角最后不在一起的時候也會很不舒服，當然了，韓劇例外，是吧。近兩年的韓劇也都在一起了，前兩年的時候白血病，這兩年已經不白血病了(眾人：哈哈)是吧，你看，就連韓劇的編劇們都知道要走到一起去，要有一個大圓滿的結局。為了自己也好，為了大部分的讀者也好，我不能為了你一個人就把主角弄死，或者把主角的媳婦兒弄死，那樣的話，其他人不滿意，那還是要挨罵，與其被一群人罵，不如被幾個人罵，你說是吧。當經歷過幾千條問候家人親屬的情況下，你們就會覺得這種不算什么了。

周志雄：這是《文學報》“新批評”欄目上最近發的一個文章，標題是《唐家三少作品可與托爾金〈魔戒〉比肩嗎？》，文中認為三少的小說中為了照顧到讀者，人物從屌絲奮斗到高富帥，小人物最后成功，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托爾金則是從平凡中找到真實的偉大，他寫到團隊人物在奮斗的路上，他有恐懼，有困乏，展現人自身的豐富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動機，許多人也衍生出許多有趣的故事，有團隊的人物塑造；三少的作品就沒有團隊的精神，只是人物主角的光芒非常耀眼，世界在圍著他轉，地球在圍著他轉。

高樓大廈：我說兩點，首先，寫這篇評論的人肯定沒有仔細看三少的故事，三少小說的主角一定是富二代，絕對不是屌絲，說個最簡單的，他的《狂神》的主角是帝國大將軍的兒子，他最出名的小說《斗羅大陸》中，主角的父親是昊天督督主，相當于一個帝國皇帝的兒子；《斗羅大陸二》的主角是斗羅大陸一主角的孩子，最后成了神，是神之子，最后全部都是富二代，沒有屌絲奮斗。再有一點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更自我一些，你寫團隊，但大家更喜歡看個人英雄主義，就像我喜歡看《天龍八部》是一樣的，大英雄，他沒有什么團隊。金庸老爺子的小說好像每一部也是極其個人英雄主義，比如說《倚天屠龍記》哪里好看？我喜歡看決戰光明頂，因為張無忌在決戰光明頂上力挫六大派，這時候大家會覺得胸中一口悶氣吐了出來。《射雕英雄傳》大家在期待什么？期待郭靖在華山論劍中拿到第一，其實個人英雄主義這個東西越到現代，凸顯得越來越嚴重。

周志雄；我覺得這篇文章的評論是無效的，他說的這個團隊人物的豐富性是一種理想化的純文學觀念。

高樓大廈：差不多是近兩年吧，大家提出了一個“殺豬理論”，什么是“殺豬理論”呢？就是認認真真地去寫配角，寫很多配角，把配角像豬一樣養肥，讓配角在讀者的心里加重，加重到一定程度，豬肥了，就該殺了，配角塑造好了，塑造得我滿意了，很可能他就死了，但是大家開始注意這個問題了，就像他說的這個團隊，其實三少也在有意識地調整，你比如說他的《斗羅大陸二》，他就加入了很多團戰，寫七個角色，然后現在大家都在注意這個問題，都是重配角，配角的筆墨比之前重了很多，以后也會越來越重。

周志雄：再回到剛才談到的《文學報》上的那篇文章，文中說：“唐家三少是靠背景設定無需腦力的解釋取勝，而托爾金老爺子，則是以創造的世界來吸引讀者，一個只是簡單的故事背景，而另一個則是以思想的偉力成就的神話。兩者不可輕以難易與心力來比較，更多的是學識、語言、世界觀等巨大的落差。”你怎么看這個說法？

高樓大廈：他們的書我都看過，三少的書確實無法跟托爾金的書相比，因為，我們都知道一件事情，《魔戒》的作者是語言學家，在《魔戒》里他創造了語言。因為三少寫作太快，確實在很多方面是不如《魔戒》。但是《魔戒》是給成年人看的，小朋友看《魔戒》會很累，而小朋友看三少的書并不累，三少的小說里呈現的也是滿滿的正能量。

周志雄：但《魔戒》的電影小孩是喜歡的。

高樓大廈：對，《魔戒》的電影小孩是可以看的，而《魔戒》最初的源泉也是一個父親要給兒子講故事，每天晚上編，一點一點編出來的，他其實也是用一種方式更新，就是給自己孩子更新。簡單地將《魔戒》和三少的小說進行比較是不公平的，首先是文化氛圍不同，《魔戒》它本身是有世界觀在里面的，有很多歐洲的傳說做基礎，那架構起來就會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一些。比如說我們有個網絡文學作家就曾經利用一些中國神話架構過小說，架構出來之后也很漂亮，但是這種東西在我們行內并不算太認，我們行內認為就是用了一些已知的東西。網絡小說作者的使命是，我們要寫別人沒寫過的東西，只有憑空創造出來的東西，行業內的人才會豎大拇指。唐家三少的小說都是憑空架構的，這個難度與《魔戒》是不一樣的。比如說三少的《斗羅大陸》里面創造的魂環，他后來在《天珠變》里改良了。他為什么改良呢，那也是為了影視呀。如《斗羅大陸》里有“殺死魂獸才能得到魂環”，這個東西拿到好萊塢去拍就不可能，為什么，因為殺死一個生物掠奪它的能力，然后增強自己的能力，這個跟西方的價值觀是沖突的，但是，你無論怎么跟西方人解釋，這些魂獸，它是不停地襲擊莊稼、吃人的，殺了他，是為了保護人類，但是，西方人是不認同這個的，但是在中國來說是認同的，因為你襲擊到了我的親人，我當然要為了我的親人，這樣做是沒有什么錯誤的。可是三少在后來的《天珠變》里就改良了，只是將怪物擊傷，然后進行能力同化，我不會殺死你，我也會學到這個能力。我們的網絡作家大家都在盡力學習，以后會越來越完善的。

周志雄：要說這個憑借的問題，其實我們也可以憑借。比如說你的作品里也有很多的憑借。如《武帝》里面也有南天門、蟠桃園、太上老君等等。

高樓大廈：那是把天庭毀掉了。最初做的是一個毀掉的星球，主角只是到了一個毀掉的星球上去。后來，只是為了增加讀者的代入感，干脆再改成了天庭，但是把所有的神仙全部抹掉。這個說穿了就是一個廢墟探寶流。

周志雄：還有開篇的十個太陽，其實就是后羿射日啊。但這只是你的作品的一個背景，我開始以為后面要沿著后羿射日這個故事往下寫，后來發現它不是這樣的。再如《武帝》中嵐海年輕的武人武功排行，湯維清第一，湯維磊第二，羿變排名第五，陸靈排名第二，湯維業第九，有些類似于《說唐》、《水滸傳》中的英雄排座次。

高樓大廈：榜單這個東西永遠都是好東西。

周志雄：《武帝》里面還有黃金蠶軟甲，其實跟《射雕英雄傳》里面黃蓉穿的那個軟猬甲差不多。

高樓大廈：金庸小說的《射雕英雄傳》中有小紅鳥，小紅鳥會吐火，全身放火光，郭靖去抓小紅鳥的時候，在旅途上遇到一群蟾蜍和一堆青蛙，雙方在打架，然后開始噴毒，你看起來它就像玄幻小說，我們在這個方面也有借鑒。比如說還珠樓主剛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說，還珠樓主寫的是什么呀，但是現在看《蜀山劍俠傳》，大家一提起來都說這是仙俠的開山之作。再過十年，網絡小說的體系啊，設定啊，會真真正正脫胎換骨，現在還會借鑒一些前人的東西。比如說你剛剛說的那件衣服，在《西游記》里就有，金庸他老人家肯定看過《西游記》，在那個《封神演義》里也有類似的東西。

周志雄：《僵尸醫生》中的芥子袋是哪部小說里借用過來的？

高樓大廈：芥子袋在《封神演義》里有，說穿了就是《西游記》里彌勒佛抓黃袍怪用的那個袋子。

周志雄：哦哦哦，還有御劍飛行，御劍飛行是《蜀山劍俠傳》中的。

高樓大廈：我們剛開始寫的時候，沒有搞明白御劍飛行，御劍飛行不是踩在劍上飛，御劍飛行是整個人在劍柄，一把劍在飛，而不是人站在劍上，那是因為剛開始接觸網絡小說沒有多久，看古典小說的時候看得并不是很理解，所以以為是人站在劍上，一些電影電視劇也是那樣拍的。

周志雄：還有九陰絕脈、陰陽掌心雷這些武學有點類似于武功秘籍。

高樓大廈：其實玄幻小說是武俠小說的放大版。塞昂斯說過一句話，你是愿意看一拳打倒了一面墻，還是愿意看一個人縱身跳上一朵云飛行？為什么武俠小說一段時間就被淘汰了，而《西游記》和《封神演義》一直長盛不衰，因為后者更厲害，小朋友會覺得，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好厲害，你跟他說誰一縱能上房，小朋友就會覺得，所有這些在孫悟空面前他一點不厲害。所以我們經常會說玄幻小說是成人童話。

十、建議與期待

周志雄：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有些同學想寫作的想法很模糊，但是見到你之后想法也許就比較明確了，他們會想我去試一試，說不定哪天我也會成為網絡大神。對于想嘗試網上寫作的同學，你有什么建議？

高樓大廈：去之前先看一點當紅的小說，看的時候你可能會說，寫得這么爛，憑什么紅。一個作品紅肯定有紅的原因。看多了，總會遇到你喜歡看的小說，通過看小說認識一些名家，跟他們聊兩句，問他們的寫作想法。

周志雄：寫作一種天賦，還是可以以勤補拙？

高樓大廈：這個真的可以以勤補拙，只要你的文字能把一個故事講清楚，那么剩下的勤奮一定就可以做得到。雖然很多作者都說這是祖師爺賞飯吃，但是理論上應該不是這樣的，因為我一路在寫小說，一路跌跌撞撞。我們圈里常說我是成績比較好的作家里最沒有天賦的，但我是一個最努力的作者，所以我覺得比很多有天分的作家成績好的原因就是勤奮真的可以補拙。

周志雄：這是子央同學的提問：2014年諾貝爾獎得主法國作家莫迪亞諾曾表達過這樣一種疑惑，社交網絡一代怎樣利用文學表達他們對當今世界的體會。那這個其實也是個夾私貨的問題啊，就是除了想象還如何表達作者對當今世界的看法。

高樓大廈：這個倒是挺對的，因為其實寫小說無論是玄幻還是什么其他小說，哪怕是寫歷史，你也可以從中看到當今社會，甚至是今天的新聞熱點。都會被作者直接改一改，放到小說里。比如有的小說章節叫《國家羅漢》，大家可能還記得曾經發生過一件事，一個城管打了人。別人跟他說你憑什么打人，他說我是國家羅漢，守護國家的。然后就有人干脆直接把這個名字扔到了小說里面去。所以看那些網絡小說，有很多時效性在里面，就是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很多新聞，被大家改動一下，扔進去。

周志雄：接下來請大家自由提問。

江秀廷：我是你的淄博老鄉，我的問題是，剛開始寫書的時候是不是要有一位老師？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讓自己入門更快一些？

高樓大廈：先寫十萬字，撲一次，就是說成績不好一次。或者說先寫五萬字，讓自己成績難看一次。當然也不排除你寫五萬字你就紅了。最重要的是耐得住寂寞，如果成績不好的話再寫五萬字，十萬字之后如果成績不好的話這本書就可以放棄了。沉下心來找一個成績好的作者問一下，他說的應該都會是金玉良言，很少有人會把你往斜道上指。他指導完你之后，再把你寫的作品拿去給他看一下。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不要擔心創意泄露，因為在每一個成功作者的手里，你能想到的創意，他應該都已經想到了。他不會拿走你的創意，相反，那個作者可能會給你扔回兩三個同類型的創意跟你說，你再參考一下這些。先寫十萬字，成績不好就放棄，成績還好就去問一次。因為你有了十萬字的體驗，你知道這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去學，可能就會學得快一些。

周志雄：這里有一個大家很想知道的問題，就是他為什么叫高樓大廈？此前，我在網上看過一段視頻，是起點網對他的一個訪談，他為什么叫高樓大廈呢，網上有一個“人品計算器”的軟件，他在起網名之前，把名字輸入“人品計算器”，然后會有一個分值，最后他發現輸進高樓大廈，是滿分（眾人笑）。我試了一下，把自己的名字輸進去，我再試了一下，我輸一個偉大人物的名字——毛澤東，輸到人品計算器里，你知道得多少分嗎？8分。這是個很好玩的軟件，高樓老師通過這個軟件選擇了一個人品是滿分的網名，是對自己人品的自信，其次他也有建構一個網絡文學的高樓大廈這樣一個意愿在里面。

李婷婷：老師你好，網絡文學可以說越來越繁盛，同時競爭也非常激烈，它不僅體現在在作家之間，在各大文學網站之間競爭也非常激烈，包括現在像起點、縱橫還有創世等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網絡寫作中，你怎么看待這種越來越激烈的狀態，作為一個作家身處其中，你覺得一個比較適合網絡作家發展的模式是怎樣的？

高樓大廈：更多的資本進入網絡文學是因為網絡文學越來越受關注，受關注本身也是一件好事，出現更多的網站就證明這個產業在蓬勃發展。作為網絡作家的話，是希望更多的人來關注、更多的資本來介入。這樣網絡文學會越來越好。但是，可能對網站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網站希望一家獨大，你問的這個問題挺及時的，整個百度文學都要被騰訊買下來，前兩天不是花了六十幾億買下來盛大文學嘛，這個確實不算什么太好的事。

李婷婷：你對于現在網絡作家目前的生存環境滿意嗎？你還有什么期待？

高樓大廈：是這樣，任何一個行業都是金字塔型的存在，我處在現在這個位置，我確實是挺滿意的，但是，以前的時候我是不滿意的。現在這個網絡環境，我說的是經濟環境確實比以前好很多。哪怕相對低層的網絡作家，他努力的話，在他有其他本職工作的情況下，只要他努力的話，拿個零花錢，拿個兩三千塊，還是拿得到的。現在版權越來越多，平臺也越來越多，掌上閱讀極大改善了網絡作家的生存環境，現在網絡作家的生存環境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個人是挺滿意的，對于正在發展的網絡作家，我覺得他們現在入行比我們那時幸福多了，我們那時候頂級的作者一個月能拿一萬塊錢就很值得拿出來炫耀一下了，現在入行一段時間寫得好的網絡作家，過萬的收入越來越多。

李淇淋：高樓老師你好，我看了你的《兵人》，很喜歡無名這個角色，在逛貼吧的時候，發現也有同學很喜歡高樓老師這種玄幻科幻并存的風格，我想問，你的作品中玄幻、科幻、武俠、愛情這些元素都有，這種多重元素的融合是今后網絡文學的趨勢嗎？

高樓大廈：應該不是，我之所以喜歡那樣做是因為我是理科生出身的，我喜歡把這些放在一起，以后應該會更精細，科幻是科幻，玄幻是玄幻，寫無名就是寫一個悶葫蘆，一般主角說話都挺多的，我想寫一個主角不怎么說話的小說，所以我就做了這個。

李淇淋：昨天晚上《盜墓筆記》首播了，你剛剛在講的時候說玄幻小說是不讓出版的，那如果說要把你的作品改編成影視，你會怎么對待？

高樓大廈：他們在跟愛奇藝談，也確實就要改編《僵尸醫生》，很多東西都要砍掉。你昨天晚上你看《盜墓筆記》你也發現了，《盜墓筆記》它變成了一個我要義務為國家去盜墓，然后盜出來義務交給國家的一個極端正能量故事，是吧？改得面目全非，大家都說是五毛錢特效這種東西，接下來還是看看以后《鬼吹燈》會變成什么樣子，改編的話，改編的力度有點過猛，但是，不過猛的話確實不是很好弄，因為有這樣那樣的制約吧。

丁園：老師你好，隨著你的知名度的提高，各種評論的聲音也多了起來，有的是捧有的是貶，你是怎么看待這些不同聲音的，你會因為外界的評價調整寫作方法或者是風格嗎？還有一個問題是，有些女性讀者很喜歡你的作品，你會考慮在以后的寫作中轉換敘述視角，以女性的視角來寫作品嗎？

高樓大廈：人都愿意聽好話，對不對？別人夸你的時候你會覺得很開心，別人罵你的時候你肯定不怎么開心，但是我不會因為別人說什么我就改變自己的創作和想法，而且被罵多了，你想大部分網絡作家天天被罵，你每更新一章總有人出來罵你，這個是真的要有強大的心理，底下有一片叫好聲，也總有人問候你。比如說他會嫌你寫得少，比如說你一天寫了9000字，他還會說：“你個懶蛋。”那你說你有什么辦法啊，那怎么辦，那我一天什么都不干，跪在鍵盤前從早上寫到晚嗎？所以對于這些謾罵聲、批評聲，你覺得他說得對你可以吸收，但是批評說得對的真的不是很多，因為他可能連你的作品都沒看過，他就開始指著鼻子罵了。

至于女性角色這個，說實話我挺喜歡看女頻文的，我看了好多女頻文，而且我也有女頻文的坑，當然我自己不會去寫。因為我實在是不夠娘炮，做不到這一點，如果是有哪個女同學想寫女頻文，又不知道寫什么，可以來找我，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的坑，你們拿去寫就是了。開坑容易填坑難，你填個三百萬字的女性小說，寫完之后我都變成娘炮了。

周志雄：今天的對話答問質量非常的高，大家學到了很多新鮮的東西。大學的中文教育存在著很多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學生對于創作的隔膜。文學史上的一些條條框框把我們同學對于文學的直接感悟力，以及寫作才華的發揮壓住了。我覺得，對文學最原初的感知，我們對文學的閱讀體驗，我們對文學的熱愛，還有文學作品是怎么寫出來的，它為什么要這么寫，是非常重要的。讀文學作品，做文學研究，需要了解作家，這對中文系的學生是非常重要的。網絡文學是活的，作家是活的，我們不能把研究局限于從文字到文字，和優秀的作家接觸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他的藝術才華，你會感受到他說話時所帶的精神個性，通過這些我們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文學，這是僅僅通過文字閱讀難以感知到的。我在研究過程中，我訪談過很多作家，我很喜歡這種方式。山東師范大學成立了網絡文學研究中心，我會陸續請中國當代最優秀的網絡作家來和大家見面，歡迎大家積極參與。今天非常感謝高樓老師與我們分享了他的寫作經驗，也謝謝大家，今天的對話就到此結束。

（錄音整理" 李淇淋# 李婷婷# 李曉萌# 丁園# 李笑然# 陸瑋瑋# 劉洋）

（本文原載于《大神的肖像：網絡作家訪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