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思潔長篇小說《口技師》序
安徽阜陽市作家邢思潔,在文學皖軍中稱得上是實力派與多面手。他出生皖西北農村,初考入當地的亳州師范學校,求學期間因成績突出且孜孜不倦追求文學而被保送入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深造,畢業后曾在一所重點中學任教多年,與天真爛漫的孩子們朝夕相處,耳濡目染,由此而奠定了文學創作的趣味、格調與價值取向,那就是與青少年讀者血脈共流、心心相印,懷著真誠的心為他們寫作。他也因此被視為安徽兒童文學領域新生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成為省文學院簽約作家。在我的記憶中,他曾兩次獲得“冰心文學獎”,散文集《坐看云起》、小說集《那年夏天》先后獲得過安徽省人民政府的社科文藝獎,單篇散文曾獲省首屆散文大賽銀獎,多篇文章入選《讀者》、《青年文摘》、《中文文摘》等選刊,這在安徽中青年作家中是并不多見的。2013年,他出版了以關愛鳥類為主題的文學隨筆集《藏在綠葉間的眼睛》,讀后令人為之亢奮,曾獲本地“五個一工程”獎,受到廣泛好評。
文學視野的開拓,敘事設置和駕馭題材能力的成熟,一如既往的對文學語言的凝煉以及由此自然形成的審美張力,都無疑標志著作家創作道路上的新的升華。但作家邢思潔并沒有見好就收,因循守成,他的文學實踐中新的文體轉型與挑戰才剛剛拉開帷幕。
如今擺在我案頭的是邢思潔一部長篇小說文稿《口技師》,這應是他第二部長篇小說的文本試驗了。從詩歌(曾在安師大擔任“江南詩社”社長)、散文隨筆、中短篇小說到長篇小說的寫作,不僅僅是規模上的積累與增容,更重要的是文體意識與敘事方式上的更新與跨越,這對作家來說是一個新的考驗。閱畢《口技師》全稿,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作家對長篇小說的不斷嘗試,應該是卓有成效的。
長篇小說的筆法被稱為“春秋筆墨”,長篇小說的最高境界也向來被譽為“史詩”,對時空穿越的完整把握,對人物故事的生動描述,對場面細節的精心設置,這些都構成了長篇小說敘事的基本元素。《口技師》是以文化大革命至今幾十年的中國社會演變作為小說的歷史語境的。歷史變革的陣痛與社會急速發展的不確定性,為小說內容的豐富復雜性提供了真實可信的依據,也成為小說主人公情感波動與性格成長的背景。小說中地處皖西北邊陲的西管村就是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農村變遷史的縮影,其中村民管小炮就是草根一族淳樸向善,不向命運屈服的代表。
小說主人公管小炮的經歷是悲傷而沉重的,從他問世的那一天起,他在這個世界就似乎是一個“丑陋而多余的人”。小說有這樣一段描寫:“不知道這熊孩子是啥托生的,也許在娘胎里就干了什么缺德事,咋看都不喜俏一點。當地人把婦女懷孕說成夫妻‘做人’,不知道這孩子是咋做的,是沒有燒熟吧,憋憋嘟嘟,整個像冬日扔在路邊的小南瓜。”先天不足與后天磨難成為管小炮的宿命。但作家并沒有讓苦難淹沒管小炮善良的天性與聰慧的才華,他在遭人唾棄的孤獨中磨練出生存的堅強,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口技(當地群眾叫吹小響)。“從吹樹葉、吹葦篾子開始,研究各種吹法,漸漸吹入了迷。……拿手的曲目多是自編的,有《老鼠娶親》、《午睡來小偷》、《百鳥朝鳳》等,還有個模擬抗日的《鬼子進村》,能把各種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以對命運的抗爭、以樂于助人,贏得了做人的尊嚴,勞動致富后卻又毫不吝嗇地資助貧困大學生;他心甘情愿地進城做男保姆,伺候癱瘓在床的管校長,是出于他樸素而又難能可貴的感恩意識;他對當官不慎出事的管酷弟俠腸義膽,對初戀紫花的深情眷念,都讓讀者依稀可見一個生相缺陷、命運多舛但又堅持站直了做人的男子漢形象,其粗陋相貌下潛藏的是愛心、細膩、多情與堅守。在金錢美色面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你哥雖窮雖丑雖是個光棍,但還是喜歡干凈的東西!”這句話出自一個小人物之口,卻也擲地有聲。作家邢思潔在《口技師》中為讀者呈現了一個貧賤不移、富貴不淫的理想小人物,雖然人物內心世界應有的豐富性尚未完整拓展,但也稱得上是栩栩如生!由此生發的感恩意識、悲憫意識以及人生的進取精神,也平添了作品的審美價值。尤其是在金錢至上的當今時代,管小炮的形象更有著感人力量和至深的教育意義。
邢思潔文學語言的特點,是追求自然、凝練而優雅的品質,這在他諸多散文隨筆作品中都能得到驗證。而在他的小說敘事中,語言的運用則更多了鄉土氣息與方言韻味:“小炮到了換乳牙的年齡,本來一嘴碎的牙脫落后竟長出一嘴歪蒜瓣子,個個東倒西歪。特別是那一顆門牙像發了瘋的秧苗,朝外猛伸,很快挑住了下嘴唇。這顆牙使小炮面相更不協調,整個樣子人不人不鬼的,連那個天天跟著聽小響的胖女孩滟子也被嚇跑了。”寥寥數語即勾勒出小說主人公的面貌特征,而這些恰恰為主人公的命運遭際埋下了伏筆。
小說是純粹的語言藝術,人物故事的表現是否出色,皆以此為基礎,作家長于文學語言的運用,他的小說創作的跨越是指日可待的。
是為序。
(作者系安徽大學文學院博導、安徽省作協副主席、文學評論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