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宮“活捉”當代藝術
第57屆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平行展《記憶與當代》提醒人們:任何當代藝術和當代的人,都攜帶著一種文化基因。這種基因深藏在每個人的身體里,藏得很深——
在故宮“活捉”當代藝術
《記憶與當代》展覽中,以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品為靈感設計的家具。
出生于1988年的李明威,最近參加了人生中兩個重要的展覽:一個是她的研究生畢業展,她剛剛畢業于中央美院設計學院攝影工作室;一個是第57屆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平行展《記憶與當代》,在這個由故宮博物院主辦的主題展覽中,紅色的宮墻在她的鏡頭下成為黑白的山水。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說:“展覽主題‘記憶與當代’,就是要通過‘藝術’這一具有獨特洞察力和廣泛延展性的文化視角,將當代藝術的生成發展作為著眼點,探索歷史文化所構成的‘記憶’。”
于是,我們在展覽中能看到用光影“繪制”的故宮所藏名畫《江山萬里圖》,以故宮藏品為靈感來源的現代家具,還有從卷軸、花窗、雕梁畫棟中得到啟發的裝置藝術……宮里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模樣。
從中國到意大利,從北京到威尼斯,從600年的紫禁城到逾百年的雙年展,時間流轉,空間切換,故宮的記憶,究竟如何遭遇當代?
在故宮偶遇當代藝術家并不難
六七歲的時候,李明威跟著父母第一次到北京,就被故宮的墻吸引,“高高的、紅色的墻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回家后,李明威去爸爸的書房翻《我的前半生》,想知道皇帝長什么樣、皇后又長什么樣。長大后,李明威到了北京上大學,經常一個人去故宮,最吸引她的還是墻。
“故宮的墻最大的特點是多、高、長,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紫禁城的‘禁’,就是通過墻來表現的。”但作為攝影專業的學生,李明威從禁錮的宮墻上看到了自由的山水。靈感來源于她偶爾聽到的一句話:昔古人敗壁張素,朝夕視之,既久而透見高下曲折,皆成山水之象。這句話的大意是,古人長時間觀察一面破敗的墻,會從墻面上的抽象形象中看到山水的意境。
從此,李明威常去故宮拍墻,雖然宮墻是紅色的,但她更愿意用黑白來表現,因為“有歷史感在里面”。不過,歷史也會變,有時候,故宮做維修,墻面被粉刷一新,拍攝過的“山水”,數月不見就失去了蹤跡;有時候,一面墻上,新的山水又在生發。
在故宮,要偶遇李明威一樣的當代藝術家并不難。此次《記憶與當代》展覽,共有18位中國當代藝術家參展,類別不同,風格各異,一個共同點也許是,他們都常去故宮。
馮良鴻常去看故宮春秋兩季的書畫展,耿雪最喜歡的是故宮的瓷器,李洪波正與故宮合作一個課題“中國古代書籍藝術”,宋陵想要用自己的方法重新解釋宋徽宗的作品,隋建國參展作品的主題是“延續”……
參展藝術家之一彭薇說:“每次我路過故宮、路過天安門,我都認為它是世界上最美的宮殿之一,以至于我每年都要去好多次。”
彭薇最愛的是繪畫館,“我從小就喜歡的《千里江山圖》《采薇圖》,都是故宮藏品”。故宮幾乎所有的繪畫展,她都如數家珍。2015年,故宮博物院90周年大慶,舉辦《石渠寶笈》特展,彭薇排隊去看了兩遍,“雖然很熟悉《清明上河圖》,但真正看的時候,還是很感動”。
而最讓彭薇駐足的,是一張并不熱門的《宋李嵩錢塘觀潮圖》。這幅畫遠看像一張白紙,淡到了極致;近看卻是由很多密密麻麻的小點組成,繪畫方式十分現代。“作為一個當代藝術家,古代繪畫為什么能影響到我?因為好的繪畫不只屬于古代,它可以超越時間。”
任何當代藝術都攜帶傳統文化的基因
在《記憶與當代》展覽中,彭薇的作品是裝置藝術《遙遠的信件》。彭薇認為,面對傳統山水繪畫,自己并不僅僅“看見”某位大師的“畫面”,而應該“整個兒看見”一件通體完美的“手工制品”,包括古畫卷軸與冊頁的包首、封面,束畫的絲帶、連接絲帶的玉別,盛放卷軸冊頁的畫盒,當然,也包括題跋。
彭薇介紹:“中國古代繪畫都有題跋,而我的作品是反向的。在挪用古代繪畫圖像的同時,我用西方文人的信件、詩歌,‘替代’了題跋;但這替代的位置、書法、效果,仍是‘題跋’。這是有趣的對應游戲——古人用題跋與繪畫交談,我借西方文人的書信與中國古人的畫交談,同時,也與現代觀眾交談。”
早在1993年就參加了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徐冰,這一次帶來了一幅《江山萬里圖》。嚴格來講這并不是一幅畫,沒有畫布、沒有宣紙、沒有顏料,完全用光在空間中構成一幅圖像。
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手法,再現中國古代一幅實實在在的繪畫?徐冰說:“由于時間的作用,墨色與紙、絹徹底浸透在一起,使古畫獲得了豐富的魅力,而這種魅力可以用光來表達。因為光被稀釋和滲透在空氣中,變化極其豐富,勝過任何顏料。”
作為當代藝術家,徐冰成名已久,他的藝術有兩條貫穿的線索:一是對傳統藝術進行當代轉換;二是從當代社會的“現場”中獲得能量,并將這種能量轉換為藝術語言。
“任何當代藝術和當代的人,包括我,都攜帶著一種文化基因。這種基因深藏在每個人的身體里,藏得很深,即使有時候你不喜歡它,想掩蓋它,但它總是會跑出來。”徐冰說,“在我最想讓我的藝術表達出當代性、國際性的時刻,我做出來的東西,卻有非常強烈的中國思維的背景和中國古代哲學的方法。”
在徐冰看來,故宮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關系,自然而然地會影響創作。“故宮是一個參照,當你需要判斷當代文明發展到今天的節點、走向、問題、盲點時,它會從一個坐標,給你一個判斷的標準。”
故宮不僅保存古代文化,還服務當代人的生活
李明威記得,自己小時候對中國古代的記憶是有疏離感的,“從小受到的藝術教育,講西方的東西多一些,最早知道的是‘文藝復興三杰’,但對‘四王’‘四僧’‘南北宗’,要大學后才知道”。徐冰說:“過去一二百年,我們處于一個學習西方的階段;現在,我們意識到中國文化的了不起之處。”
《記憶與當代》中方策展人之一、故宮博物院常務副院長王亞民表示,故宮博物院作為中國最大的綜合性博物館,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進行公眾教育,把傳統與當代社會對接,而威尼斯雙年展正是一個這樣的平臺。
“文物是靜態的,如何讓文物、讓古代藝術活起來,是我們博物館工作者和文創從業者需要解決的課題。任何文化、任何藝術,如果和當代社會、人們的生活沒有切實聯系,它就不會有很大的意義和作用。”王亞民說。
本次展覽跨越了時間、空間、行業、技術。除了18位中國藝術家,另有5位意大利時尚設計師用故宮元素設計了家具;還有來自于11所美術和藝術院校的99位在校大學生,利用燈光、音響、全息、AR等新技術參與創作。
中方策展人之一、派格傳媒總裁孫健君說:“以前,我們誤以為故宮就是收藏中國古董的地方,而事實上故宮在這些年來,長期致力于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走向時尚。故宮不僅保存中國古代的文化,還服務于當代人的生活。故宮在收藏當代藝術家的作品,扶持中國當代藝術的創新。”
在展覽的開幕式上,徐冰說,自己沒有資格代表18位參展藝術家,而這18位藝術家也沒有資格代表中國所有的當代藝術家,但所有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中華文化的傳承者,活在中國文化的基礎上。
本次展覽將持續至2017年11月26日。而從故宮的記憶出發,中國的當代藝術正走向下一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