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境·奇人·奇事 ——評趙本夫長篇小說《天漏邑》
讀完作家趙本夫的長篇新作《天漏邑》,我的第一感覺是,若與他之前的作品相比,另類得厲害,也可以說是,狠狠地上了一個臺階。他在小說中完成了一趟由奇境、奇人、奇事等諸多神奇因素構成的神奇之旅。
先說奇境。如果說,“桃花源”是靠環境閑適幽美、少受世間紛爭而令人向往和傳頌,那么“天漏邑”便是與之完全相反的一個令人驚秫和疑惑的“險惡”之境。可不是嘛,在這里,僅僅雷電,幾千年來就殺人無數。于是,一般人對它總是望而生畏、避之莫及。可它卻也因禍得福,因為外邊世界的一些“惡性紛爭”和“硬性文明”無意或不便涉及、侵入和改造,這里便漸漸成了一些敢于冒險或不幸之人的避風港。于是,民風依然古樸,山野依然原始,天象也依然怪異。
這個村子,離彭城不遠,有著名的九龍山,九龍山上有個著名的九龍洞,九龍洞里有一代代先民用竹簽刻續下來的乍冊,乍冊上記錄著他們經歷過的種種艱辛坎坷、獲取的種種生存智慧和演繹的種種人文歷史。這些記錄從未受到外人侵擾,便也很好地維護了先民們的文化血脈。這些記錄就像年深日久的陳酒,因了歲月的不斷更替和演進,而愈發神秘、香醇和寶貴,亦像是招蜂惹蝶的花朵,令外邊大千世界的有識之士向往不已。古時候,就時不時地有“閑人”來此琢磨分析。現代以來,也經常有人在此做調查研究。近些年,專家學者們帶著自己的學生團隊前來考察研探,試圖解疑釋惑、著書立說。
再說奇人。書里涉及的人物,大都有傳奇性。曾被國民政府派往此地做考察研究的柳先生,在白發飄飄、垂垂老矣之時,竟然又踉踉蹌蹌重返此地,為的是要把自己的尸體棄置山野,任由自然世界逐步消解,結果真的終如所愿。來自北京大學的帶隊專家禰無常,已近老邁之年,卻未娶妻室,盡管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可依然堅持獨自一人,但對學生之間的愛情卻給予充分的理解和祝福。他們都曾受到過當地民風民俗的熏陶和洗禮,就連靈魂也與這里的天地自然建立了深厚情誼。似乎主要是為了刻寫內容的嚴格保密,就連九龍洞里的一代代乍冊看守兼刀筆之吏,也全都是聾啞人。可他們卻個個盡職盡責、一絲不茍,而且還將這些本領和作風傳給與他們同樣的殘疾者。
最為典型的奇人,當數宋源和千張子。二人不僅長相反差極大,性格也迥然有別。一個粗糲得有如晴空的霹靂,一個細膩得有如山野上的綠樹嫩草。在和窮兇極惡的日本侵略者斗爭時,個個智慧勇敢,每每出奇制勝。另外一個奇人候本太,因為官逼民反,當上了山野土匪,為了出人頭地還恬不知恥地自封為鄉長,抗戰時又當上了彭城的敵偽警備司令。后來日本人想借助他的部下圍剿反日勢力,他卻一直難忘自己是中國人,冒險為抗日力量提供庇護。即便在最黑暗的環境里,也無不閃爍著類似于螢火蟲般的零星之美。
再說奇事。宋源就任彭城公安局長期間,為了實現夙愿找出叛徒,親手偵破了向敵人告密地下黨縣長檀黛云之案件,誰知罪犯竟然是他曾經的好友、當年的副手千張子。而另一方面,千張子為了奮力抗日,身體變得嚴重殘疾,幾乎成了個廢人。宋源持槍荷彈親赴刑場,要親手擊斃的罪犯,居然是已失去雙腿和壞了一只眼睛的千張子。這些,像是造化弄人,又像是宿命使然,還像是為了試探人性底線和生命耐力邊際而專門設置的考驗。
應該說,這部小說里的種種神奇,是頗能豐富讀者思索空間和精神世界的飽含正能量的神奇。當然,也無不是一種很有冒險性的投入和跋涉。一旦把握失度,便會滑入故弄玄虛之境。而趙本夫不但攀上了險峰,也看到了無限風光。根本原因在于,他試圖突破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
作家之所以能夠完成這樣的探索,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作家的人格魅力使然。盡管小說是虛構的藝術,可字里行間無不時時刻刻流露出真誠、坦蕩、憂慮和善意,總想著如何使人們想問題的角度能夠多一些,路徑能夠寬一些。其次是作家豐富的生活與創作閱歷使然。由于經歷過生活的磨礪和寫作實踐的歷練,便不想用司空見慣或易落俗套的故事或文本生活,因而便每每不再按常規方式出牌。再就是,作家深厚的文學功底使然。這部作品之所以好讀、耐讀,重要原因之一便是中國歷史、中國文化、中國氣派、中國氣息、中國氣象的諸種因子很好地結合在一起,起到了醞釀底氣、氤氳氛圍、刻畫人物、推動情節、營造故事和深化主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