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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訪電視劇《白鹿原》編劇申捷:那片原太深,但有人挖了進去
    來源:文匯報 | 王彥  2017年05月25日07:11

    原標題:本報記者獨家專訪電視劇《白鹿原》編劇申捷 那片原太深,但有人挖了進去

    申捷說:“從某種意義上說,田小娥與白靈是白鹿原上的同一個人,是一個想要對抗舊傳統糟粕的中國女性。”圖為電視劇《白鹿原》海報。

    “20歲初看《白鹿原》,與許多人一樣,帶著幾分窺奇。36歲時有前輩善意地勸我別沾這個題材,‘那片原太深了,你挖不進去’。3年后,讀完劇本的陳忠實先生主動端起酒杯,‘來,小申捷,你以后有事兒找我’。”申捷比劃了一下,“有好幾次,陳忠實先生跟我說話的距離,比我們現在更近。”

    電視劇 《白鹿原》 播出20集有余,一直“潛水”的編劇申捷終于露面。他是個下筆必有回響的編劇,從早幾年的 《重案六組》 《女人不哭》到近兩年的 《虎媽貓爸》 《雞毛飛上天》,不錯的收視與口碑讓他在電視劇市場里呼吸自如。

    日前北京一個雨天的午后,今年已42歲的申捷坐在記者面前,他回想6年前自己的生命狀態。“36歲,手頭一本王陽明的《傳習錄》讀了又讀,我想找到一種能得永恒幸福的生活方式,卻發現欲望越多,懊惱越多。”彷徨之際,陳忠實一段寫作的回憶闖入視野,“陳忠實先生寫田小娥被鹿三拿刀捅死,她回過頭大叫一聲‘大呀’,眼前一黑,陳忠實先生也跟著眼睛一黑。那一剎那,我看到了寫作的圣光。”一個被陳忠實寫作之光照耀的后生,一個曾在空間距離上無限接近小說作者的編劇,一個自稱“踮著腳”改編《白鹿原》的人,終于能在電視劇播出后舒一口氣,“我非常滿意”。

    虛與實

    著手改編前,申捷揣著一摞問題去請教陳忠實。魔幻的與傳說的該怎樣處理,情愛的本質又是什么,兩個碩大的問號首當其沖。先生回答:“所有虛幻的色彩,其實是真實的人的閉塞,是真實的時代局限所致,完全可以用批判的眼光來看。就像幾十年前農村里有‘跳大神’的,姥姥輩兒會講狐仙的故事,都真實存在過,但今天不能再如此展現。”

    最顯著的是開篇。小說里,白嘉軒的六婚六喪坐實了魔幻現實風格。電視劇里,那段匪夷所思的傳奇不過是雪地里六座墓碑。“至于那些女子都遭遇了什么,我如果復述小說,那熒屏前坐著的你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都會崩潰的。”申捷說,他所理解的“轉化”二字,是把編劇與寫作者的個人體驗轉化成符合時代審美的東西,也就是要有取有舍,要有當代性。

    申捷說,回顧初見《白鹿原》小說,到提筆改編,是他經歷生命的過程,其實也是歷史在當代生活慢慢與人生交匯的過程———我曾像白嘉軒一樣堅守過;也像鹿子霖那樣投機,天天盯著收視率;白孝文那樣憋悶中爆發的感觸有過;像鹿兆鵬那樣不斷跌倒又不斷爬起的奮斗也有過;以及村里人種罌粟突然致富后的迷惘與抉擇,現在的我們也并不陌生……

    魔與人

    申捷說,早在決定改編時,他就想好了會失去什么、遭遇什么。而且,越是往 《白鹿原》 里沉潛,他越明白,原上的歷史畫卷,無論何等魔幻,終究要落于現實。所以,小說里神魔一般的人物,都需要放到今人的生活里好好生長,好好體味一番。

    劇中,關于裹腳的情節,便是角色“像人一樣生長”的產物。原著里,關于白靈裹腳的事篇幅不多。大抵上是說白嘉軒剪辮子后回到白鹿村,一進門就聽到女兒纏足時發出的慘叫。他奪下仙草手里的布條,對著滿臉驚疑的妻子說:“將來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腳。”電視劇里,這一段從第14集一直講到了第15集。白嘉軒夫婦、白母,以及鹿子霖、朱先生、徐先生等“外人”先后卷入,洞察著人心與各人的格局。其中,尤以朱先生的回應值得玩味。白嘉軒不愿女兒受苦,但他也有對時代的迷惘,于是跑去問朱先生:“姐夫,你要生個女娃,你讓她纏足不?”有大智慧的朱先生直截了當“下不去手”。四個字,是人味,而不是玄之又玄、神一般的人。同樣,那些血腥得惹人生理震動的描寫,以及鹿子霖“集所有惡之大成”的荒誕人性,電視劇也都淡淡地拂過。

    有人說,消解了魔幻性,電視劇比之原著,也許從史詩級,落到了俗世人間。可對于受眾面最廣的電視劇,恰恰需要這樣長存的溫情,來觸動觀者剎那揪心。比如新婚之時,白嘉軒把仙草叫到跟前,說了句情話:“你還真會暖人呢,暖著我心里美著呢。”這的確不是出自原著,但這話竟然還是戳到了許多人。讀過原著的人已知,今后,這對夫妻要面對風云變幻,骨肉分離;今后他們的路會跌跌撞撞踉踉蹌蹌。

    申捷說:“成年之后我幾乎不再落淚,但我為《白鹿原》哭了三次。第一次就

    是仙草在劇本里死的時候,她說‘我走了,誰給你和三哥做飯呢?’”人間最平凡的話,申捷敲出這幾個字時,竟然泣不成聲了。那片原,雖不盡是陳忠實筆下處處萌動著原始野性的荒誕歷史場景,但它有黃土,有嗩吶,有熱辣辣的油潑面,有給人以面對荒誕的勇氣,還有最最珍貴的人間溫情。

    “守”與“變”

    20集過后,黑娃遇到了田小娥,他即將引著那個漂亮女人回到白鹿村,攪動風云。編劇的概念里,他始終在探討的“守與變”就要切入正題了。

    黑娃是原上的叛逆者,儒家文化和俠匪氣息交錯著熔鑄在他身上。當鹿兆鵬逃離舊式婚姻無果,白家長工之子成了第一個走出白鹿村的年輕人。他向往“自由”,外出熬活,當了“麥客”。電視劇中,遍野的麥浪里,黑娃興奮地奔跑著。可實際上,此刻他以為的自由,或是后來沖破封建倫常與田小娥的結合,都不過是他淺表的“變”。小說里,陳忠實給了黑娃悲慘的結局———臣服于他曾抗爭的舊禮教。關于電視劇黑娃最后的歸宿,是回歸“守”還是勇敢“變”,申捷沒有劇透。但從他對劇中人物的認知里,可略知一二,“若論原上的靈魂人物,在我心里,是白靈。若論精神,我以為是守與變的博弈,我不斷以辯證法來把角色掰開揉碎”。“守”未必正確,譬如對傳統,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變”也未必可敬,譬如黑娃的“變”,迷霧里不知來去,帶著幾分利己主義的突圍。

    在申捷看來,真正的“守”,不是鹿子霖那般抱殘守缺,而是類似朱先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堅守情懷。真正的“變”,不是白嘉軒那樣無意識地被推搡著的“變”,而應該像鹿兆鵬甚至是兩名女性那樣,自覺自發的“變”。申捷有個想法:“從某種意義上說,田小娥與白靈是白鹿原上的同一個人,是一個想要對抗舊傳統糟粕的中國女性。”只不過,白靈是在精神上求變求進取,她用理想去打拼;而田小娥離不開那片原,只能在肉身上做一名闖關者。“后半程,我安排白靈和田小娥在窯洞里相處一夜,她們的額頭觸在一起,這是個極其美妙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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