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寫意 山水抒情——品讀楊炳湘寫意山水畫
清人石濤于《畫語錄·了法章》中云:“夫畫者,形天地萬物者也,舍筆墨其何以形之哉。”意指“形天地萬物”之山水畫,若舍去筆墨何以成形,何以成畫。石濤大師在警醒后學,山水畫乃造型藝術,離開筆情墨韻就無法表現天地萬物之形態和神氣。的確,筆墨作為中國畫的歷史傳統基干,是中國畫的一個藝術表現之本,洋洋大觀的中國畫史卷,可以說是一個筆墨演變表現的大千世界。既是一種可以獨立欣賞的抽象語言,又是一種可以與表現主題、意境、內容發生關聯的表現話語。其實筆墨本身是中性的,但筆墨的表現則有拙劣與優美之分。然而,一幅畫作也不是有了筆墨就美,關鍵還在于畫家表現得美不美、技法高不高。只有筆墨表現得精湛、高級、有美感,畫才會散發出魅力,才會有無窮的吸引力。這也是歷朝歷代優秀畫家的作品印證的真知灼見。
畫家楊炳湘筆下之山水畫作酣厚綿邈,清新樸茂,恬靜抒情,而別具一格。其作品之筆墨與布局,具傳統及現代藝術之成法,用筆雄渾深秀、蕭散清逸、遒勁酣暢,用墨溫厚滋潤、樸茂蒼郁,構圖虛實相生,更見空靈,丘壑益顯奇變,氣象益顯磅礴。其近岸闊水,石影層崖,云嶺村舍,無不氣韻蒼茫,意象深遠,無不在墨中有筆、筆中有墨,大密大疏、淡中取厚、積健為雄中深入起來、虛和起來,呈現出一種靈氣往來之感。
品讀楊炳湘之作品,則情不自禁地為她的筆墨精妙而心動。如《山里人家》《輕舟》《夕照》《漁》等之恬淡靜謐,淳樸民心、淳厚鄉情、比比乃心境安適之一隅世外田園,卸下世間紅塵之喧囂嘈雜與紛爭,回復心靈之淡泊平和,《云嶺山居》《嶺上》《山家》等作品,設色簡凈、暈染皴擦,近實遠虛,肌理節奏,層次分明,畫面幽深凝重,意境深遠綿長。或許此乃炳湘心向往之“詩意棲居”及心靈歸隱之所也。畫中萬千氣象,早已脫離古人窠臼,實為大虛大實、渾莽氤氳之靈構,耀動的點線、團塊的水墨與自然機巧的露白布虛相映成趣,表現了一種山川的騰虛之象,給人以“象外有象”的美感和無盡的遐思。一句話,筆參造化,已得山水真趣。
石濤云:“山水真趣,須是入野看山村,見她或真或幻,皆是我筆頭靈氣。下手時他人尋起止不可得,此真大家也,不必論古今矣。”仿佛說的正是楊炳湘山水畫的美妙所在——自然的“或真或幻”與畫家的“筆頭靈氣”相合,讓人“尋起止不可得”,一任天然。南北東西,宛如目前,秋冬春夏,生于筆底,遠山近嶺,生機郁勃,于灑脫中見法度,于空靈中見風神,于蒼茫中見滋潤,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所言:“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正是因為構思時駕馭題材的舒卷自如,故在表達時有“筆者,雖依法則,運轉變通,不質不形,如飛如動。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淺深,文采自然”(荊浩《筆法記》)之氣度,濃縮于尺幅之間,于山蒼水秀、水活石潤中天趣盎然。
細察之,楊炳湘寫意山水的藝術表現有如下突出特點:
其一是她的山水畫感性色彩極強,隨機偶發式的作畫方法,創作過程中的因氣布勢,既來自于山川的真實感受,又浸染著畫家濃郁的個人意緒,并由此開啟圖式個性的求新求變,即指畫面整體的結構、造型、空間、視角、色調、氛圍、意境上顯現出的個性區別,強調的是視覺感官上的節奏、韻律和張力。畫家關注的焦點在于構織怎樣的抽象組合,卻又不完全剝離自然特性,而獨具自立的面貌。她的作品總是在尋找線(林枝或山石)、點(葉與苔)與面(河流與山巒)之間的構成關系及圖式變化的形式美感,開拓新的審美領域,提供新的審美體驗。
其二是她的用筆已極松動自然,有枯藤墜石之妙,提按勾勒,皴擦點寫,率性之至,筆與象、意與境、心與畫,進入無礙境界,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這種筆法表現上的自由王國狀態,是畫家多年純功歷練的結果。它從古代傳統來,又不同于古代傳統,強化了筆法的轉換、起止、映帶、方圓、剛柔,因而形成了鮮明的個性語言。它弱化了描繪性,強化了表現性,使繪畫向“內在需要”走去,向心靈表現趨近。其代價是遺貌而不易形似,其收獲是心性抒發的自由與取得山水之大象(神似),令心物不二,使山水的自然之性與吾人之心高度合一。“重則滯”,“輕則飄”,只有“松”而“沉”,“重”而“輕”,才能虛靈圓活。石濤在《畫語錄》里所謂“腕不虛則畫非是”,“其用筆極重處,卻須飛提紙上,消去猛氣”,說的也是這個用筆之道。楊炳湘之畫法,恰是體現“腕虛”“筆活”“飛提紙上”之妙處。
其三是楊炳湘的用墨已達“筆與墨會,是為氤氳”,“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由我在”的境界。這種境界,是謂自然。試觀當下流行畫風,皆是分明凈潔之美,而楊炳湘卻一反常態,不以修潔為工,不以雕飾為能,則以自然無飾的畫風、干濕蒼潤的筆墨世界,將觀者帶入一個特殊的審美天地,它不是人間習見之畫,不是世人常見之景,幽奧深沉,奇崛靜謐,美在混沌不失清雅,妙在漫漶不失分明。
作為當代山水畫家,楊炳湘以現代人的自覺意識,走出了昏昏欲睡的傳統局限,理性地走向了現代審美,走向了藝術自覺的時代。其創作緊緊把握中國畫以道為天地之美之本質,于作畫時,并不拘泥于有限具體事物之形與色,而具畫翁之意不在物之念,“畫者舞筆,意在天道”。也就是說她的藝術已從自然中獲得了隨意和自由,進入了“藝術本體”的探尋。就此而言,楊炳湘的山水畫步入了一個新階段與新境界,取得了可喜的新成果。
綜觀中國繪畫史,董其昌、石濤、趙之謙、黃賓虹等大家,無不以其深厚的學養,超逸的才情,精湛的筆墨法度,高屋建瓴地以理論學養與繼承開掘前人的豐富傳統內核,在實踐技巧中又超越前人,而成就一個又一個的藝術高峰。楊炳湘的山水藝術之道,從早期奠定了“妙得其真”的“寫生”傳統,進而發展到不失形似而得情景交融的“寓興”傳統,最后再到與其抒胸臆不拘于形似的“寫意”傳統演進,當與其經年累月致力癡迷于傳統理法的反復研習,與老莊哲學、道釋思想等東方文化精神的參悟息息相關。正基于此深厚積淀的傳統學養,畫家才能在疏斜率放的筆墨揮灑之間,于天地之外別構一番靈奇,落拓出一派高絕散淡之氣,這當于其獨立突傲的人格、意氣相為表里。吾等相信,隨時光之推移及畫家之辛勤勞作,必有大器,勢在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