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紈绔”
文物描述:此絹褲質地為素面絹,內加一層絹里,是現存的遼、金、元時期類似絹褲中保存最完整的一件。 中國民族博物館藏
從“绔”到“褲”
這是一件沒有被完全解開謎底的遼代絹褲——褲腿呈三角錐形,內側縫合,外側開口,褲腰綴有系帶。如此奇特的款式,如何穿它?誰曾穿它?
連襠長褲本是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發明。在著名的戰國故事“胡服騎射”中,趙武靈王為取得戰爭勝利而發動了一場影響深刻的服飾革命,這場變革的主要內容就是趙國軍人學習游牧民族穿起了緊衣長褲。但事實上,文化滲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至少又過了三百年,發生在趙國軍隊的這場服飾之變才慢慢擴展到整個華夏社會——直到漢代,連襠長褲才成為下層百姓與上層貴族的日常服飾。
在此之前,中原人以“裳”遮蔽下身。在《說文解字》中,“裳”被釋為“裙”。當然,漢代以前的中原也有在“裳”里穿“脛衣”的傳統。“脛”者,小腿也,“脛衣”即是給小腿保暖的護套,左右腿各一,前后襠并不相連,看上去就像兩個綁腿。這種脛衣還有另一個名稱,即“绔”。
因為“绔”貼身而穿,外覆以“裳”,所以人們常用質地較差的布來制作它。但也有富貴人家竟用絲絹為之,這等奢靡之舉就不能不引起大眾的非議,稱之為“紈绔”。“紈绔”者,即細絹制成的脛衣。明朝學問家張岱在《夜航船·衣裳》中確指:“紈绔,貴家子弟之服。”雖然后來漢語詞典里的“紈绔子弟”是一個無可辯駁的貶義詞,但當一件穿越千年時光的絹褲擺在面前時,它深遠的歷史意蘊卻讓人心懷敬意。
契丹人的南下和漢化
契丹是公元10世紀崛起于蒙古草原東部的一個偉大民族,締造了遼代3個世紀的輝煌歷史。北京第一次作為京城登上歷史舞臺時,其名字不叫“北京”,而叫“南京”,這正是契丹人的歷史功績。
公元938年,雄心勃勃的契丹人南下,把永定河邊的幽州故地變成了一個煌煌都城。雖然北京只是契丹人所建立的五京之一,但正是在這樣一個游牧民族的牽引下,北京才邁出了此后向中華民族政治文化中心演進的第一步。
在南下問鼎中原的歷程中,契丹民族展現了令人驚訝的文化包容力——他們首次創造性地發明了“一國兩制”:政治上,用“北樞密院”管理契丹及其他游牧民族,用“南樞密院”管理漢人事務;法律上,對漢人用《唐律》《唐令》,對契丹人則用《治契丹及諸夷之法》;服飾上,太后、北面臣僚著國服,皇帝、南面臣僚著漢服。
契丹人用儒家思想來管理國家,在皇都建起孔廟。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長子耶律倍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他推崇漢文化,曾從中原買得萬卷書,后來成為一位集陰陽學家、醫學家、文學家、翻譯家和畫家于一身的大儒,其繪畫才能令南方的宋人傾倒,以至于宋朝大內皇宮的秘府也費盡心機四處搜羅他的畫作加以收藏。
歷史之輪雙向擺動
這樣,我們就看到了這件遼代絹褲背后的歷史故事——一個以皮毛為衣、以車馬為家的游牧民族,從轉居薦草到文質彬彬,織造精美絹褲,最終完成了從以皮毛為衣向穿著細軟“紈绔”的華麗嬗變。這是歷史的一個小小側影,卻隱現著一個古代民族波瀾壯闊的演變史。
強大的契丹為10—13世紀的世界鐫刻下深深的歷史烙印,以至于“契丹”一詞在一些西方語言中成為泛指“中國”的詞匯,如俄語、希臘語和中古英語就把中國稱為“契丹”(分別為Kitay,Kita1a,Cathay)。
有意思的是,這件內側縫合、外側開口的奇形短褲,如何穿著讓人費解。文物專家迄今也未索解出確切的答案。但似乎可以想象的是:一個對騎射傳統懷著悠遠思念的馬背民族,即便南下蛻變成農耕之民,穿上了“紈绔”,但他們有可能還要為騎射留下更方便的服飾空間。這也許是這條絹褲變得奇異的原因?
無論如何,圍繞著裙、绔、褲,是一場民族交往的歷史圖景:一方面,中原民族向周邊民族學習,于是“绔”變成了“褲”;另一方面,當周邊民族深入中原,“褲”又可能變成了“绔”。這樣看來,歷史之輪的擺動總是雙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