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脫脫這個名字，不少人很陌生。它看起來很奇怪，既非我們熟悉的名，也非我們熟悉的姓，但說到他的全名，相信大家就不陌生了——脫脫帖木兒，一看就是蒙古族名字。

沒錯，脫脫是元朝末年宰相。他被史書所記載的最光耀的三件事是：治理黃河水患、發行“至正交鈔”、修“三史”（《宋史》《遼史》《金史》）。毫無疑問，這三件事情在中國水利史、經濟史與文化史上都有著重要意義，但我認為，修“三史”的意義更加非凡。

“三史”編修決定了脫脫在中國乃至亞洲文化史中的史學巨擘地位。“三史”之編修，大大提升了元朝的文化水準，證明了“馬背上的民族”并非“只識彎弓射大雕”之輩。畢竟，中華民族煌煌二十四史，蒙古族學者就主編了八分之一，而且還涉獵三個不同的民族政權，這豈是尋常之事？

在修“三史”過程中，脫脫的眼界、卓識皆令人贊嘆。依我看，起碼有如下三點，是非常了不起的。

首先，脫脫修“三史”并非憑一己之力，乃是由他擔任“總裁官”，在他的領導下，邀請鐵木兒塔識、賀惟一、張起巖、歐陽玄等不同民族的史學家通力合作完成的。因為涉及不同民族的政權，各政權官方語言各異，文獻難辨，脫脫采取“百科全書編委會”的工作方式，這在中國歷史上可以說是開先河的。而且，在“人分四等”的元代，脫脫任人唯賢，這無疑體現了他胸懷博大的一面。在編輯的過程中，脫脫與其他編輯一起“夙夜在公，日夜勤勉”，并未顯示出自己作為宰相的特殊優待。

其次，脫脫立場分明，在《宋史》中列出“奸臣”名錄，這是難能可貴的。

我們知道，南宋由元所滅，但脫脫并未將宋朝列為自己的敵人，更不認為“宋朝的敵人就是元朝的朋友”，而是公正地將兩宋的投敵者如蔡京、劉豫、張邦昌等人單列出來，歸于“奸臣”部類，使其永遠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當然，用現在的眼光看，宋朝漢族政權與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的戰爭屬于中華民族內部的戰爭，但是，無論是何類性質的戰爭，投敵賣友者都是為人所不齒的。對于這些“賣主求榮”的投降者予以揭露，從這點來看，脫脫顯然是一位公正的歷史學家。

再次，脫脫修“三史”視野開闊，不以一家為正統，給予宋、遼、金同等歷史地位，這為后世研究東亞地區的封建化進程提供了重要的史料支撐。

在修“三史”的過程中，脫脫體現出一位史學巨擘的寬闊視野。譬如，在編修《金史》的過程中，脫脫認為，女真族起源復雜，若按照慣常史書一樣，從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開始寫，難以說出個所以然來。因此，脫脫帶領一幫史學家，考鏡源流，上溯至完顏阿骨打之前十代，詳述女真部落的進化史，深入探討了部落、政權之間的關系。這種史學觀即使放在當下，也不能算過時。

曾有西方漢學家認為，脫脫對于亞洲封建史研究的貢獻，可以與法國史學家伏爾泰相比，甚至稱其為“東方的伏爾泰”。我認為此說有過譽之處。脫脫雖然學識淵博、心胸開闊，卻未能如伏爾泰一樣啟蒙一個民族。但從視野上來說，“三史”的恢宏與氣魄，決不遜色于伏爾泰的《路易十四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