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圖為陳逸飛早期水墨習作

2005年春，陳逸飛離開我們，去遠行了。

一晃10多年過去了。仰望星空，接納了陳逸飛的宇宙如此恢宏而壯麗；俯瞰大地，他的身影依然清晰而高大。

認識陳逸飛，是從他的畫作開始的。在上世紀70年代，我每一次去畫展，總要在他的油畫前駐足，遠觀構圖和空間，近看色彩和筆觸。《開路先鋒》《黃河頌》《紅旗》等作品，至今難忘，甚至還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時幾乎沒有素描展，進美校前，我能夠見到的陳逸飛素描是當時美術愛好者手中流傳的黑白翻拍照片，巴掌般大小且幾經復制，十分模糊，偶見一張清晰點的，便如獲至寶，爭相傳閱。那些相片是那個年代美術青年手中的“硬通貨”。

1976年，我進入陳逸飛的母校上海市美術學校繪畫專業學習，孟光老師教我們素描課。在我印象中，孟老師課上課下講得最多的是陳逸飛。出于對這位學長的崇敬，我開始了解他的點點滴滴。陳逸飛1946年生于浙江寧波，后隨父母遷居上海。“逸飛”之名取自唐代詩人王勃《滕王閣序》中的“遙襟甫暢，逸興遄飛”，他的一生恰好印證了這種超逸豪放的意興飛揚之氣。1960年，陳逸飛以優異成績考入上海市美術專科學校預科，那年他剛滿14歲，是班里年齡最小的學生，還戴著紅領巾。當時，孟老師是陳逸飛的班主任，也教素描課。預科素描以真人寫生為主、石膏寫生為輔，從全身練習到局部，再畫到全身，短期作業與長期作業結合。陳逸飛畫畫有悟性，且特別刻苦，不僅課堂上認真作畫，晚上還到長寧區文化館畫速寫或在教室里畫素描。1964年，學業出類拔萃的陳逸飛升入油畫訓練班繼續深造，次年畢業進入新成立的上海油畫雕塑創作室。孟老師每每說到這位得意門生，總是特別興奮，喜形于色。

為了快速提高我們的素描水平，開學不久，孟光老師就把陳逸飛等學長的優秀作品拿來給我們作范本。這是我第一次零距離見到陳逸飛素描原作。他的素描十分完美，線條、明暗、虛實、結構都準確地表達了對象，且人物傳神，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陳逸飛的素描《海軍》被孟老師作為教材，用來講解寫生技巧，“畫畫一定要從整體著手，該摳的地方摳，該虛的地方虛，才能畫出味道。”孟老師還充滿期許地鼓勵我們：“只要你們也像他一樣，刻苦努力，用心畫畫，同樣也能用每一筆線條、每一塊明暗，畫出完美的作品來。”時隔40年，陳逸飛的素描和孟老師那略帶鄉音的滬語，還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里。

“陳逸飛來了！”這一消息引起課堂上一陣騷動。那天一下課，我們就去圍觀。陳逸飛的人物寫生，并沒有按“邏輯”先整體后局部，而是先從刻畫眼睛入手。我當時有點納悶，后來悟出道道——經過多年基本功訓練的他，心中早有大局，筆下當有乾坤。《占領總統府》獲得成功后，油雕室聲名鵲起，引來不少粉絲。為了避免干擾，陳逸飛躲回母校畫畫。他出國前的一批作品都是在被我們稱作“大王廟”（上海市美術學校，天津路414號）的校內完成的。當時學校條件很差，與現在的小學圖畫室都沒法比。然而，大師就在這樣的環境中起步了。

1997年，我應邀去紐約舉辦個人畫展。陳逸飛恰好不在美國，他弟弟陳逸鳴冒著蒙蒙細雨來參加開幕式。逸鳴也是著名畫家，我在開幕式遇見知己很興奮，更為他們兄弟倆在異國他鄉取得卓著成就而感到驕傲。

陳逸飛回國后，有一次邀請我全家和逸鳴全家聚餐。他外表溫文爾雅，內心洶涌澎湃。席間，他除了講在美國的工作和生活外，更多地暢想未來。他要創業，要涉及藝術的各個領域，以他“大美術”“大視覺”的理念，讓中國人變得更美，讓中國城市變得更美，讓視覺所及之處都是美的。他的理想情懷和精神追求，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位大人。只有我兒子和逸鳴女兒兩個年齡相仿的小孩圍著桌子嬉戲，陳逸飛慈愛地看著他們，說話間還不忘抱抱這個，逗逗那個，這場溫馨的“家宴”讓人難以忘懷。

2000年后，我在出版社工作。那時，逸飛品牌服飾已漸流行，頗受白領喜愛。我在審聽出版社引進的世界名曲時突發奇想，策劃了后來的“聽世界名曲，穿逸飛服飾”活動，沒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作為總編輯，我一直想出版發行陳逸飛的電影，可是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如愿，實在遺憾。

陳逸飛英年早逝，卻為我們留下了豐厚的財富。他的素描是對契斯恰科夫體系的升華，融入了歐洲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的風格，神形兼備，堪稱經典；他的水彩往往是速寫與淡彩相結合，準確而灑脫的線條將瞬間定格，看似不經意的用色，卻渲染了氛圍，自成一格；他的油畫造型準確嚴謹、構圖均衡穩重、色彩飽滿和諧、筆觸奔放瀟灑、技巧嫻熟豐富，為中國當代油畫留下了一大批標桿性力作和史詩性巨作，《占領總統府》集現實主義真實、浪漫主義風韻、英雄主義情懷于一體，場面之宏大、氣勢之磅礴、歷史感之強烈、人物形象之鮮明，已被公認為歷史題材創作的里程碑式作品；他的雕塑雖作品不多，但分量頗重，《日晷》 將中華文化元素與現代裝置藝術融合，這座50多噸大型雕塑成為浦東迎接新世紀的標志，《東方少女》 則以簡潔而明快的現代手法塑造了一位具有中國古典美的女性形象，美輪美奐；他的服飾設計以黑白灰為主調，簡約而大氣，可謂都市時尚一道移動的風景線； 他的電影十分精致唯美，就像是一幅幅他的油畫，故事在畫中演繹，情感在詩中抒發，是不可多得的文藝片精品；他的時尚雜志記錄了他的“大美術”“大視覺”理念，引領著審美走在時代的前沿。陳逸飛的世界是那樣多姿多彩，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視覺藝術家”。

陳逸飛不贊同畫家一輩子埋頭作畫。“涉足這些領域會讓我的畫風得到突破。”他如是說。他以自己的積極作為傳揚了藝術的真諦，鑄就了輝煌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