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裹挾下的“顏值刷屏” 其實只是一場“韓流”的復制
以近景別、高顏值為基礎的拍攝主客體從頭到尾都在展現樸燦烈燦爛的笑容與微微蹙眉的時刻,作為劇照的瞬間也許是上鏡的,作為一場戲來說卻只有臺詞,不見表演?!氨硌荨钡囊馕?,都被消化在樸燦烈的笑容里。圖為電影《所以……和黑粉結婚了》劇照。本版用圖均為本報資料
在第五代導演夏鋼的新作 《夜色撩人》 里飾演丈夫的南宮珉,作為一位比較資深的韓國青春偶像,其表演卻被很多觀眾形容為“面癱”。事實上,表演同質化、缺少風格各異的角色的獨特性,是很多被視為“顏值擔當”的韓國偶像的特點。
在主演了 《所以……和黑粉結婚了》的樸燦烈身上,這種自我復制體現得尤為明顯。在影片中其飾演的娛樂明星后準與中國女娛記相戀,這個角色其實是演員根基于其自身的公開形象的本色出演,因為樸燦烈是韓國偶像團體EXO的成員?!逗诜邸?中的后準,基本上在重復一種從表演層面來看最淺顯的表層情緒傳達,可以看出角色身處當時情境之下的反應,卻無法從言行舉止中讀解出更深層次的、建立在劇作意義上的全局觀的人物邏輯。
影片中大量呈現舞臺場景以及與女主角的“相愛相殺”的互懟時刻,以近景別拍攝高顏值為基礎的影像構成不斷展示樸燦烈燦爛笑容下微微蹙眉的“可愛瞬間”,這樣的“上鏡頭性”某種程度上說只有臺詞,不見表演,甚至只能作為“劇照”存在,“表演”本身所具備的深層意味,幾近于無,高興時純高興,尷尬時也僅有略微尷尬的微笑。
另一個比較突出的例子是“長腿歐巴”李敏鎬主演的 《賞金獵人》,其秀身材擺造型的功能遠遠大于以表演推動角色本身。
之所以會想到這些,是因為自2014年起,中韓合拍浪潮正迅速席卷中國影壇,并形成井噴之勢。在這些電影中,相當一部分是以韓國演員介入為主的,而其中最具粉絲以及由粉絲帶來的票房號召力的,就是以顏值擔當為主要任務的韓國美少年為主力進行表演的作品。盡管這些作品質量飽受爭議,但以“顏值擔當”招攬粉絲并實現吸金目的的模式,卻日益入侵國內的傳統影視制作領域,客觀造成了今天中國影視界過于明顯地凸顯戲路整齊劃一的顏值追求的語境。
在這樣的語境下,盡管華語電影史上,許多演員在初出茅廬之時,也參與到不計其數的喜劇、冒險、動作等主流商業類型片中作為吸引年輕觀眾眼球的“顏值擔當”偶像,但站在今天來看,所謂“顏值擔當”卻具備了冰火兩重天的意義:一方面,因應其作為粉絲心中的完美偶像的傳統意義上的觀看與崇拜功能得到加強而受到追捧,另一方面,又因與傳統意義上的“電影表演”相去甚遠而引發爭議。
這就牽扯到韓國批量生產流行偶像機制的重要環節,也就是練習生制度。諸如李敏鎬、樸燦烈、李鐘碩等偶像,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被經紀公司發掘并簽約作為被培訓的“練習生”,由此展開演藝生涯的。通常在這一階段要經過一年到三年的密集的魔鬼式封閉訓練,以此提升歌唱、舞蹈、表演等方面的才能,而這正是流行文化最重要的門面工程。對經紀公司來說,集合數個甚至數十個型男靚女打造偶像天團組合,無疑又是一種最為經濟實用的操作模式。淘汰過程迅速而殘酷,最終能夠站上舞臺或進入聚光燈下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的,只是其中的少數。從形式上看,這和中國的偶像 (并不一定是嚴格意義上的演員) 培養與出道過程頗為相似,但內在具有相當大的差異。韓式“鮮肉制造機制”對“表演”的理解,首先是建立在最直接甚至苛刻的對被培訓者的經濟剝削基礎之上,又是被整合在一個歌唱、電影、電視一體化的偶像形象塑造過程內的。團體中的個人要展現自己的獨特性,是非常難的,成為團隊中的優秀者并成功以個人名義出道的偶像,必須要在表演上有與眾不同的突破。演員/藝人本身必須具備相當程度的人生閱歷,而初出道的“小鮮肉”,多數顯然無法勝任。
這同樣是如今國產電影中出現的大量韓國美少年的悖論所在:一方面,他們確實是最有效的滿足粉絲想象的客體,所以韓國具有豐富表演經驗的資深演員在中國的影響力,顯然不如被批量生產出來的年輕偶像來得大;另一方面,表演本體的要求,實在是他們不可承受之重。
可以說,韓式“小鮮肉”是娛樂工業體系的產物,應對的是泛娛樂化的各類場合。他們在完成訓練之后,可以成為完成最基本人物塑造功能的載體,在應對鏡頭及控制身體語言方面的能力也能夠符合一般標準。當今天中國身處全覆蓋娛樂環境的主流娛樂消費群體習慣了用手機看綜藝,以平板電腦追劇,以這種方式生產出來的明星偶像幾乎可以做到零時差對接中國粉絲。
也正因為如此,這種模式被國內一些影視資本迅速引入并復制。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目前不少國產的類似偶像,其成名過程本身甚至都與日韓的練習生制度有直接關系,諸如鹿晗、吳亦凡等皆曾為EXO成員,遠一點的韓庚亦然。
“小鮮肉”能夠迅速“入侵”國內的傳統影視制作業,沒有被影視制作傳統給同化和糾正,反而大行其是,劣化了影視制作環境,說穿了還是因為自帶流量 (也就是消費者)。眼下這個問題已經引起了文化界的廣泛重視,能否根治,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為戲劇與影視學博士、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