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渝烽:亮嗓音,更亮精神
孫渝烽近影
青年演員胡歌向孫渝烽獻花
認識孫渝烽老師有很久了。幾十年來,上海市文聯組織大大小小的活動,時常看到他的身影,因為他既是電影演員,又是配音導演兼演員,形象與聲音都是出類拔萃的,所以一到需要表演的場合,把他拉出來演一段,可謂家常便飯。孫老師總是張口就來,把現場弄得熱融融暖乎乎,深受歡迎和尊敬。
主動請纓“名人寫名人”
跟孫老師的“親密接觸”,緣于數年來不間斷的“親密合作”。七年前,我主編的文聯會刊改刊,鎖定“寫名人·名人寫”的辦刊方式,孫渝烽老師找上門來主動請纓,說是想寫一系列“名人訪憶”的文章,并且一一羅列名單——都是他呆過的“上影”和“上譯”的前輩、同事和伙伴。這份名單星光燦爛,無論是“上影”這邊的白楊、張瑞芳、孫道臨、秦怡、韓非、陳述、謝晉,還是“上譯”的邱岳峰、尚華、胡慶漢、畢克、蘇秀、趙慎之、劉廣寧、童自榮,都是“我刊的菜”。更何況,孫老師出手,一下子就涵蓋了“寫名人·名人寫”兩項功能。名人寫名人,不像記者寫名人,前者用的是平視的角度,后者容易用仰視的角度。當然平視好啊——犄角旮旯一地雞毛的細節描述,才具有質感。而這些生動細節,唯有像孫渝烽老師那樣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人,才能信手拈來。
一拍兩響,正式開工。由于孫渝烽不擅打字,全靠手工作業,加上每篇文章要配上合宜的照片,他翻箱倒柜找出舊影,到編輯部來掃描加工,把手寫稿變成打字稿,很快就成了編輯部常客。中午時分把他帶到文聯食堂簡餐,他也不挑不剔,吃嘛嘛香。就這樣,他的“專欄作者”一當好多年,發表的文字滿滿登登。倘若梳理一下,夠出兩本書的容量了。
“平視”寫名人,對過世的名人,只要是正面寫,基本不會有異議。但是寫健在者,有些芝麻綠豆小事讀起來生動有趣,但當事人感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一直沒有告訴孫老師的是,有一次見到劉廣寧老師,她就對我說,孫渝烽把我寫得像日常生活中的“弱智”,我有那么“無能”么?那么多年我不是把自己伺弄得好好的?我就只好用苦笑來“搗糨糊”了。其實都沒錯,孫老師筆下那個被先生寵慣的劉廣寧,自然顯出“家務盲”的模樣,然而現在她獨自一人面對生活,不確實是能“把自己伺弄得好好的”嗎?
古稀之年求“慎獨”
孫渝烽老師年輕時可英俊了,直到現在還是帥氣逼人。我看過他在電影中飾演的角色,如《南昌起義》中飾劉伯承、《特殊任務》中飾何政委、《楚天風云》飾申主編、《連心鎖》中飾苗族書記龍泉等,他那雙大眼睛天生就是當演員的料。后來改行進入配音界后,在《佐羅》《風雪黃昏》《檢察員的起訴》等影片中的漂亮聲音不輸他人。后來他在“配音演員”這一塊似乎沒有其他人名氣響,其實,主要原因是他“升格”當了“譯制導演”,于是亮嗓露聲的機會少了。
說起孫渝烽譯制導演的作品,那可是聲名赫赫,隨便拉出一串名單,都是如雷貫耳的經典片名:《望鄉》《冒險的代價》《悲慘世界》《沙器》《佐羅》《啞女》《云中漫步》《國家利益》《野鵝敢死隊》《孤星血淚》《小鬼當家》《尖峰時刻》《侏羅紀公園》《辛德勒的名單》……其中多部獲得文化部優秀譯制片獎,還有獲華表獎及金雞獎百花獎提名的。
即使在退休后,他也忙得很,先是任上海東海學院表演系主任,后又在電臺策劃參與一檔文化節目,還要操心朗誦學會的事,時不時受邀出席各種需要名人參與的社會活動……不過他把為拙刊寫專欄這事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篇文章沒寫滿意,會始終掛懷著,哪些該寫,哪些該隱,也是頗費斟酌。
在寫作中,孫老師有時會情不自禁流露出某種怨氣,為自己,也為鐘愛的事業。不過他會時常自省,提醒自己“風物長宜放眼量”。最令我難忘的細節是,有一天,我收到他發給我的短信,不像平時那種“今天我去華東醫院看望王丹鳳老師,過后去你處”等“形而下”叮囑,而是帶著一點傷感和哲理的“形而上”抒懷,大意是:人應該經常檢討自己,要培養自己的寬恕和感恩之心,不要斤斤計較于過往的恩恩怨怨……我立刻明白了,他之前看到了我為著名電影演員梁波羅新著寫的“跋”,其中寫到了我被“梁兄”感動到的一個細節:梁波羅在對我敘述“文革”期間“被侮辱與被傷害”的種種瑣事時,雖然忍不住淚濕雙眼,但堅決不點“那個人”的名字,也堅決不在書中涉及這些細節……顯然,孫渝烽老師受到了“梁兄”的品德感染,他也在反思著自己。
看到這條短信,我被孫老師的“慎獨”精神深深感動。都76歲了,他還在塑造淬煉著自己的精神世界,還在用別人的美德照亮自己,讓自己的靈魂更趨完美。這種非常純粹的動機,展示了一顆潔凈的靈魂,讓我的心靈也得到一次洗滌。
心懷感恩,誠以待人
話說去年在上海大劇院上演了一臺著名配音藝術家薈萃獻藝的晚會,孫老師臨時起念,希望在最快時間將他在拙刊上寫的配音演員的文章整理成集出版,能夠趕在晚會現場簽售,既有讀者市場,又有紀念意義,多好。好是好,但是根據出版周期的一般規律,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好在拙荊也是熱心人,聽到孫老師求助,便特事特辦進入她所在出版社的“緊急通道”,居然在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將《那年月,我們用聲音造夢》趕制出來,配上光碟以及方便搜看譯制片的二維碼,趕在大劇院的晚會當天,真的開始了簽售。那天真是盛況空前啊,除了孫渝烽老師簽得手抽筋,其他配音演員也被編輯抓著簽了好多本,要不是保安護駕,當時的場面怕有點不可控制……
“嫁衣裳”做久了,穿衣的和制衣的免不了感情和睦。承蒙穿衣者垂青,制衣者赤膊上陣舞弄文字,也就顧不上汗顏了。于是拉拉雜雜寫下如上文字,忐忑中發給孫老師過目,孰料他立即回復說:“把我寫得太好了,我真的沒您說的那么好。但你說的都是真情實意,都是我們相處的實情。”我也就有點放心。又隔了幾分鐘,他發來一大段感慨,讓我又生感慨——
他寫道:“我出身不好,又沒什么背景,這一生走來,一直牢記父母的教導:以誠待人,以禮待人,以善待人。真誠是做人之本,勤奮是立業之本,寬厚是待人之本。一輩子都夾緊尾巴做人,這是我們這代人的通病。我感謝1960年能進電影學校,能認識電影界很多前輩們,他們真心關愛我們這些后輩,他們為我樹立了做人的標桿,在人生的道路上使我能健康地成長。我所做的點滴成績,都離不開他們的指點教導,真的,我由衷地感謝這些前輩們:瑞芳老師、道臨老師、秦怡老師、陳敘一老廠長以及上譯廠很多老同志對我的關懷支持幫助……古稀之年后我悟出人生四個字:命運,緣分,它們能解讀一切。我感恩父母養育之恩,感恩我成長路上所有的師長和朋友們。”
我很珍視這些樸實的文字,因為順手發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公開”的動機,只是有感而發實話實說。我有若干德藝雙馨的忘年交,和這樣的好友交往,不但如沐春風,也會促進人格的成長。孫渝烽老師就是其中的一位,我愿他永葆藝術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