糍粑黏著的歲月
打糍粑是個體力活,也是門技術活。 資料圖片
◆鄉土借“稻”
小時候,云貴高原,烏蒙深處,穿青人家過年的時候有一項傳統,那就是打糍粑,寓意一家人像糯米相黏,永不分離。如果趕上收成不好,鄉鄰也相互借米。糯谷收成差的,拿粳米換糯米,一般二三十斤粳米才能換十斤糯米。也有借糯米的,答應來年收成好再還上,大家也都借出,至于來年還不還,過了一年也都忘了,甚至也不指望還上。村寨里其樂融融,民風淳樸。
臘月二十八,婦女們從米缸中舀出糯米,淘洗,入水浸泡。除夕清晨,泡脹的糯米白白凈凈,絲般潤澤,有如象牙皎白,又似出嫁新娘,一臉柔嫩。
上甑,開蒸。根據糯米多少,有用日常的木甑子蒸的,也有用大甑子蒸的。不過,大甑子不是每家必備的,往往是村寨里鄰居間相互周轉。圍著灶臺,看著木甑子開始冒氣。快蒸熟的時候,揭開蓋子,用筷子往里戳一些洞眼,熱氣從這些洞眼里冒出來,寓意蒸蒸日上。甑子的哪個方向先冒氣,代表來年的財運就從哪邊來。
約莫半個小時,滿屋子飄蕩著糯米飯的香味,深呼吸,香味穿過鼻孔,沁人心脾。等了一年,盼了三百六十五天,小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踮起腳尖,揭開蓋子,趁大人不注意,操起碗盛起糯米飯,就一溜煙跑開了。過了不一會兒,碗里吃得干干凈凈,再來“偷襲”取飯。
大人一邊蒸飯,一邊帶著孩子把石槽或者木槽洗干凈,讓小孩子幫著滾石槽。我家的石槽,至少已經用了四十多年,打糍粑的粑粑棒,取自原木。甑子里呼呼冒著氣,粑粑棒待命,就等著糯米飯傾甑而下,投入槽的懷抱。
◆趁熱打糍
打糍粑是個體力活,也是門技術活,一般都由男人完成。打糍粑的地點,一般在堂屋或者門前的院壩里,空間大,擺得開。把糯米飯倒入石槽或木槽后,男人們就擼起袖子,拿起粑粑棒,趁熱打糍粑。先是揉,爾后揮棒,精準發力,直落槽中——村寨里響起春節前的交響曲。
打糍粑的人圍在槽的周圍,來回變換方向,打一會兒,揉一會兒,一會兒向前,一會兒退后,一會兒順時針,一會兒逆時針,交錯進行,這樣才能把糯米砸碎揉勻。等到糯米飯粒都黏糊糊的了,女人們就把手放在清水里過一下,把糯米飯粒捏成鐵餅形狀,放入鋪了一層大米粉的篾盆里。嘴饞的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抓起剛做好的糍粑,蘸著酥麻,開吃。
◆歲月留香
打好的糍粑,按照我們穿青人的習俗,要在神龕左右兩邊各供奉一個,稱為供神粑。同時,要在糍粑底下壓點錢,祈求來年發財營收。這兩個供神粑,要供奉到正月十五。在元宵節晚上,吃過晚飯,把這兩個糍粑在爐火上烤一下,大人們拿著烤好的糍粑,帶著小孩,扛起鋤頭,到房前屋后的菜園子里轉一圈,邊走邊念,一問一答:“吃土蟬,土蟬死不死?”“死。”“土蟬爛不爛?”“爛,爛成瓜稀飯。”一問一答反復念,寓意年后種的菜不會被蟲吃掉。
做好的糍粑有兩個去處:一是拜年用,二是自家吃。小時候,親戚間串門拜年一般都帶著糍粑,那可是珍貴的禮物。自家留下的糍粑,也有幾種吃法:烤著吃,炸著吃,煮著吃。
過完年,就要開始一年的勞作了。小孩子趕著牛,口袋里揣著切好的糍粑,到坡上放牛。餓了,架上柴火,把糍粑擱在柴火上烤熟,配著溪谷中涼爽的溪水吃下去,就算是一頓飯了。
我小時候家里孩子多,大年三十做的糍粑,有時候正月沒過完就已經吃完了。孩子們又盼著過年,盼著來年打糍粑。
山鄉,故土,糍粑黏著你,糍粑黏著我,糍粑黏著歲月,黏著我們的記憶,還有那抹不去的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