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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丁顏作品:《贖罪》
    來源:中國作家網 | 丁顏  2017年02月06日14:14

    到達這里時天已經暗了,春天纏綿的雨季,使黃土路更加粘稠,腳底和行李箱都粘了不少泥。獨自站在大門外面避雨。雨珠從門頭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姐姐打著傘走近,懷里抱著一包土豆。她看上去比之前更瘦了,穿著棉布襯衫,頭上松松地搭著一條灰色的頭紗。

    她問我:“幾時到的,等很久了吧?”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鑰匙遞給我,示意我開鎖。

    “沒有,也是剛到的?!?/p>

    土墻木梁的房間,屋子正面的墻壁上擺著一排漂亮的鏡框,里面全是刺繡的牡丹圖,葉子與花比例失調,但看上去是另類的一種美。再往左右一看,從左面墻開始,隔過中間窗戶,一直轉到右面墻的一半,又掛了快一圈兒牡丹刺繡圖,有多少張,要是數起來,還真要數一會兒呢。有的是白色的牡丹,有的是粉色的牡丹,也有白色與粉色相間的牡丹;有的打著骨朵兒,有的正在盛開,有的已經凋零。整個房間就像個印象派的畫室,說不出什么感覺。我拉著行李箱呆呆地站在房間門口。

    “全是房東老太太繡的,這里的女人們現在都流行繡這個。”回頭一看,姐姐正看著我,她過來幫我將行李箱提進屋。

    將行李箱放在立柜前面,說:“還挺重的?!彪S后她打開了窗戶,窗外小院的土墻只有半人高,對面是土黃土黃的大山,千溝萬壑,一條小路在山間拐來拐去,不知道要拐到什么地方去。一陣輕柔的風夾著雨霧拂過我的面頰。

    我倆默默無語地站在窗前,這時,清真寺的喚禮聲隨風傳來了窗口。

    "底蓋熱念了。"

    姐姐說道。她臉色蒼白,她從小一直都很白,現在越來越白,連嘴唇都是像是在變白,真白得讓人有些受不了。

    "我去做禮拜,你隨便坐吧。"

    姐姐說完,就出去了。

    她還是老樣子,神情萎靡困頓。大學畢業之后,進入大機構,又很快辭職。從此不再有工作。多年的無業生涯,很快使她變成如今的這幅邋遢的樣子,再一直沒好過。

    出了房間,我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被雨霧打濕的頭發貼在臉上。我穿的是厚厚的針織毛衣,還是覺得冷。四月份都過了一半了,還這么冷,西北的天氣根本沒法跟南方的比。

    “你是要先吃飯,還是要先去老屋看看?”姐姐端著一盆土豆到水管旁去接水。

    “先去老屋看看吧?!眮碇拔乙呀浉憬阍陔娫捓镎f過想要去老屋看看。

    沿著一條小巷子一直往前走,在寺門口處拐了彎兒,出現在眼前的這棵核桃樹我是記得的,它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那里。

    我們和幾個中年男人擦肩而過,她們都帶著白色無沿小圓帽??礃幼铀麄兪侨デ逭嫠伦龆Y拜的,又有兩個人并肩走過來,經過我們身邊時,兩個人都跟姐姐打招呼:“馬老師好啊?!边@一句東鄉話我聽懂了。

    姐姐跟他們笑著說了什么,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懂,我已經離開東鄉好多年了,我竟然連我的母語都會忘掉。

    “我在這里的小學幫忙代語文課,這里總是留不住老師?!苯憬愀医忉?。

    “哦?!彼瓦@種性格,辭掉好好的工作不干,就愛干這些有的沒的的事。

    走在清真寺的墻外面,飄過來一股濃濃的芭蘭香的味道。對這個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淡淡的像植物自身的味道。我突然覺得孤獨起來,這樣的味道讓我想起父母都在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家里常有這樣的味道。突然而至的懷念,讓我不安起來。無意中一轉頭,瞧見剛才擦肩而過的兩個男人的白色無沿小圓帽在遠處一起一伏的飄動,像有頭無身的鬼的影子一般。

    從核桃樹下拐過去,又穿過幾條小巷子,走到盡頭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油漆剝落的院門上沒有門牌。進了院門有條小路通向后面的院子。小路上用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鋪究。房子外墻也和院門一樣油漆剝落,紅黑摻雜,斑斑駁駁的。大門旁邊有個灰色的蓄水池,是以前用來積雨水用的,現在上面沾滿了墨綠的苔蘚。另一邊種著一株快頂到房檐的高大的杏子樹,顯得格外壯觀。杏花兒被雨打濕了,全都像是膩在樹枝上,展露頭角的綠葉點綴其間。杏子花被雨泡濕之后一點都不好看,我心里暗想。

    "好想念這兒呀。"我懷著真情實感,將心里想的話說出了聲。一旦說出聲來,反倒感覺虛假了。其實怎么都無所謂。這里早就變了樣子。

    姐姐說:“父親被埋葬一個月后,我經過暗房門口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肉腐爛的味道,推門進去,滿地都是老鼠的尸體,無處下腳,都是些常來的暗房的老鼠,海洛因上癮,之后聞不到海洛因,就死得很凄慘。動物尚如此,何況是吸毒的人。我心里害怕,就從這里搬了出來?!?/p>

    我不知道跟姐姐說什么,就呆呆地站著,屋子里到處都落滿灰塵,這么厚,應該叫泥土才對,我搖搖頭,這里太舊了,連犄角旮旯里的蜘蛛網都是破敗不堪的。

    又在雨中按原路走了回去,姐姐端來了茶,接著又是饃饃和煮熟的土豆,簡單不過的晚飯,我心想,要是再有點菜就好了。我們爬上炕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坏故潜粺门?,坐上去好舒服。看著姐姐蒼白的臉,我心里直琢磨,她一點都不像別人的姐姐那么溫和有愛。但不管代溝有多大,我該怎么著還怎么著吧。

    話越來越少了,開始感覺不自在時,姐姐離開了房間,我知道她又是去做禮拜了,剛才從寺里傳來的喚禮我聽見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仰起臉吐了出去。

    目不轉睛地盯著隔間做禮拜的姐姐,再亂翻了一會兒姐姐放在炕桌一頭的書和瓶瓶罐罐之類的,看上去姐姐愛收集小東西的習慣到現在都還沒改,一個人待著也會覺得不自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里不對勁了。

    “今晚你要自己一個人睡,還是要跟我一起睡?”。

    “怎樣都行?!?/p>

    我忙放下剛拿手里的一個藥瓶,轉頭看著已經過來站在炕沿邊的姐姐說。

    “那就跟我睡一起,這個炕是熱的?!彼D了頓說:“明天早晨要走是嗎?”

    “是明天中午的機票,早晨從這里搭車過去就剛剛好?!蔽一卮鹚?/p>

    “也好,我一個人已經住慣了,你來了反而有些不習慣?!彼孟裼悬c賭氣。

    “本來就是來東鄉開戶籍證明的,高考時要用,姑媽惦記著你讓我帶東西給你,吃的用的都有,還有一件毛衣說是……媽媽織的,我也有一件?!闭f媽媽兩個字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往姐姐臉上看了看,她看上去好像好好的。

    “高考?你不是還有一年嗎?”

    “在那邊參加高考,戶口這些事,要提前弄好,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哦,這樣也好?!?/p>

    “蓋上這個,你先睡?!彼硪淮残卤蝗旌驼眍^給我,說著又給自己加了一件毛衣。

    “那你呢?要出去嗎?”

    “我得再去學校看看那些留宿的學生,有些孩子太小,不會照顧自己?!?/p>

    “我陪你一起去?!?/p>

    “不用,這里是老村莊,鄰里鄉親,沒什么怕的,要不是你今天來,我這會兒還到學校呢,得操心那些孩子睡覺。”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出去看看?!蔽乙呀浵驴淮┖昧诵?,我并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見屋里。

    我們一起走出門去,走上與剛才去老屋相反的一條路,下過雨,路都變得很泥濘,沾著鞋有些難走,姐姐有些難為地說這里的路一下雨都這樣,她蹲下來將自己的褲腳挽了起來,我跟著她照做,但這樣還是沒有讓步伐輕松起來,路邊很安靜,唯有一間店鋪,“哐當——哐當”地傳來聲響,燈光打在招牌上“東鄉非物質文化遺產——羊毛氈?!?/p>

    搟氈都成非物質文化遺產了,要是被以前背著工具穿山走鄉搟氈顧家的男人們知道了,臉上會不會平添幾分光彩。

    學校是新建的,在村頭的最高處,在這個位置建學校感覺還不錯,這會兒宿舍那邊的燈亮著,也聽不見什么聲響,姐姐徑直走進食堂(門上掛的是食堂的牌子,其實就是一個大一點的廚房),熟門熟路地扭開煤氣,開始燒熱水。

    “彩虹,彩虹?!币粋€女童被姐姐的叫聲喚了來,扎著兩條小辮子,跑到姐姐跟前說:“老師,你來了?!贝笱劬溟W撲閃地看向我。姐姐吩咐女孩子叫其他孩子將臉盆都擺好。

    “我得讓他們睡覺前都洗個腳?!苯憬銕胰W生的宿舍。

    “洗腳也要老師操心啊?!?/p>

    “都是離家很遠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年齡又小?!苯憬阋幻嫱崎T進去一面說。

    “哦。”還能說什么,她的理由充分的足夠做證明題了。

    一間很大的房間,從中間被一堵墻隔開,墻上一個小門,左右互通,兩面掛了牌子——女生宿舍、男生宿舍,一面一座大炕,小孩子像魚一樣一條一條地排著睡覺。

    見姐姐提著熱水進來,就嘰嘰查查地跳起來,端來塑料盆一個一個地坐好,等姐姐倒水給他們,看上去都還挺乖的。低下頭噼噼啪啪地洗著腳,有些孩子用一盆水連臉都一起洗了。

    有個男孩,實在很小,正規來說這樣的孩子應該是上幼兒園的,一見到水就興奮起來,趴到盆邊兒上,雙手打得水花亂濺,咯咯地笑,姐姐抱起他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幫他洗了腳,用毛巾擦干,安排他睡好,蓋了被子,端著男孩的洗腳水走向外面。

    “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給他們去燒炕?!彼龔拇白油饷娓艺f話,說著從窗臺下拿起一個背簍放在肩上。

    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攬燒炕的麥草了,我走出來,找到燒炕的地方等她。

    洗完腳的孩子站在廊檐下一盆一盆地往下潑水,嘴里嘰嘰咋咋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水潑在地上嘩嘩地響。

    “你現在像極了一個媽媽?!蔽铱粗持澈t走來的姐姐說。

    “是老師。”姐姐不動聲色地回答我,我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笑。

    “也是,老師可能不會做這些洗腳燒炕的事。”

    說著她又繼續燒她的炕,彎著腰,將一大背簍細碎的麥草用鐵锨一下一下地兜進幽暗的洞里,又用榔頭深深地往里推,推得榔頭的把子全都要進去了才罷休。

    女生宿舍的炕燒好了,又背著剩下的半背簍碎麥草,去燒男生宿舍的炕。

    做完這些,姐姐去宿舍里吩咐了些什么,就跟我一起走出了校門,用大鐵鏈將學校門綁起來上了鎖。

    “這也要鎖?”我問。

    “鎖上里面的孩子安全一點。”她用手拽了拽了鐵鏈,這才放心,繼而說:“學校三個老師,一個回家探親,一個生孩子,一個我,妹妹來了騰不開身?!?/p>

    天已經黑沉沉的,下過雨被云遮住星星和月亮,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我開了手機上自帶的手電筒,暗暗的也只看得見腳下的路。

    “這段路走下去就有路燈了?!苯憬銛v了一下我的手臂說。

    “哦”我沒有抬頭,繼續認真地看腳下的路,真怕一腳踩進稀泥里面,灌一鞋泥加水。

    “什么時候學會燒炕的?”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問她。

    “在這里不會燒炕,冬天是會被凍死的?!?/p>

    “你學會的可真不少。”我說。

    “一個人生活,不會的都得學會?!彼龑⑹殖谝路诖镒灶欁缘乩^續往前走,昏黃路燈讓她的背影變成了一塊黑。

    姐姐一直走在我的前面,低著頭,頭紗擋著臉。我看著姐姐的背影,想起小時候跟她去果園摘果子的事,也是這樣一個人在前面一個人在后面走著去的,陽光明晃晃地打下來,姐姐走太快時,我得小跑才能跟上她,提著小竹籃跑在陽光下是很愜意的一件事。

    “咱們家的那片果園還在嗎?”我快走兩步,追上姐姐問。

    “不在了,早兩年被我給賣掉了?!?/p>

    “哦。”心里沒有失望是假的。

    “想去嗎?可以翻墻進去轉轉,反正天黑了是沒人看見的。”她停下來,轉過頭來問我。

    我想了想說好啊。

    這些年這一道也是有了一點變化的,道路寬了一點,有了路燈,有超市,平房少了,一兩層的小樓房跟平房連在一起,在黑夜里一凹一凸得像堆砌的積木。

    姐姐帶著我往果園那邊走,一路走下去都有路燈,倒是讓我意外了不少,這里以前跟荒草雜灘沒什么區別。墻被圈的真高,我站在墻根下問姐姐真要翻墻進去嗎,她說說好就是來翻墻的。姐姐先上墻,爬在墻頭一拉我,我也就上去了。再順著果樹爬下去,果園里的泥土硬邦邦的,干枯的草踩著腳底下嚓嚓嚓的響,將我一下子拉回了現實,也對,這才四月份,哪來的綠草如茵,果實繁碩。雖有路燈照著,但果園里比外面暗多了,姐姐一棵樹一棵樹地摸過去,在暗影里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起了一陣風,她的頭紗被吹得鼓了起來,白色的花瓣飄落在她身上,看得我好失落。

    我發現我竟然還記得眼前的幾棵樹都是結什么果子的,小時候一到秋天一家人都會來果園里摘果子,所以有印象。

    對于有果園的人來說,秋天真是一個好季節。

    現在這一幅荒草萋萋的樣子還真是讓人難過,我準備再爬墻出去,但是姐姐說用不著那么麻煩,她之前一個人來過,大門是暗鎖可以從里面打開,跟在姐姐后面大鳴大放地從正門走出來,膽子竟然正了不少,其實也完全就是心理作用,這條路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見一個人走過。

    “沒想到墻被圈那么高,要不是我們已經長大肯定是爬不進去的?!蔽艺f。

    “都一樣,想那時,我們圈果園的墻是不高,但墻頭插了不少碎玻璃。”姐姐看著我說。

    “你說話也像極了一個媽媽?!?/p>

    “可能吧,像我這個年齡的其他女孩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了?!苯憬阏f得過分坦然,倒使我尷尬起來。

    從果園出來以后我們繼續在路上晃悠,姐姐依然安安靜靜地走路,我走在她旁邊也沒說什么話,兩個有心事的人走在一起可能就是這種狀態吧,可是即使我有心事,也不代表姐姐也有心事啊,我又不是她,暗暗笑自己,真會想些亂七八糟的。

    “我帶你去吃手抓羊肉吧?!苯憬阃蝗挥锰絾柕目跉飧艺f

    “去哪兒吃?”我問。

    “走過這條路,再往左走一點就有一家?!彼f。

    “一定要去吃嗎?”

    “來這里的人,都會去那里吃手抓羊肉?!?/p>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歡吃羊肉?!?/p>

    “走吧,就當陪我去的。”她想了想說:“剛才爬墻爬得我有些餓。”我一點都不想去,可是姐姐說她餓,于是就跟著她往過走。

    賣羊肉的餐館,還亮著燈,里面給人油膩膩的感覺,老板客客氣氣地問兩位想要吃點什么。

    “剁一斤手抓。”老板遞來的菜譜姐姐連瞟都沒瞟一眼。

    老板跑到后廚很長時間之后,出來的是老板娘,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姐姐面前說話,手上來下去的比劃,說的什么我依然聽不懂。我發現姐姐像是在生氣,瞪著眼逼得老板娘移開了目光。

    “她說什么?”我問姐姐。

    “羊肉已經賣光了,老板娘說今天生意太好連生肉都沒有剩下一點,讓我們明天再來?!?/p>

    “哦。”我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倒是姐姐看上去非常失望。

    “我們可以吃別的呀,面片、面條之類的。”我安慰她。

    “你餓嗎?”她問我。

    我搖頭。

    “那算了,我們什么都不吃了,走吧,等你下次來的時候再吃?!蔽抑澜憬阈睦锟隙ㄊ鞘模念^紗已經從頭頂滑落到脖子上了,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我兩從店里什么都沒吃就出來了,走過來看見清真寺的門開著,院子里靜悄悄的,我不想再繼續走下去了,心里沉甸甸的,啊,這一路走得好不輕松。

    “里面有長凳,我想進去坐一會兒?!蔽腋憬阏f。

    她什么都沒說就陪我進去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清真寺里面空蕩蕩的,也很黑,黑得我感覺什么都看不到。

    “你不是小時候跟我一樣也是不怎么吃羊肉的嗎?”我問她。

    “不喜歡吃外面的,但媽媽做的手抓羊肉我是喜歡吃的?!?/p>

    “他們都說媽媽做的手抓羊肉好吃,是因為媽媽在里面悄悄加了海洛因?!蔽覊阎懽诱f出了這句話,又嚇得自己吐了舌頭。

    “誰說的,我去監獄看媽時問過她。她說都是謠傳,她只是在喂羊的時候,在草料里拌了很多調味料,陳皮、五香、孜然、花椒之類的?!苯憬愫孟癫]有生氣,還耐心給我做解釋。

    “你去監獄看過媽媽?”我問她

    “嗯,大學畢業,被查出疾病的時候,我去看過她一次?!?/p>

    “我以為……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父母讓你很丟臉。”我說著這句話心里并不平靜,想當初跟父母斷絕關系這樣的事姐姐都是干過的。

    我們在清真寺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剛才說,被查出疾病是怎么回事,你生病了?”我繼續問她。

    “嗯,直接病因就是媽懷我的時候繼續待在老屋的暗房里熬制海洛因,讓我粘了不少毒品。”她的臉色陰郁不少了,說:“不說了,說來心煩?!?/p>

    “那個老屋……”我接了話茬,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對啊,我們兩都是在那個老屋里出生的?!?/p>

    聽到姐姐這么一說,我吃了一驚,多少有點兒心顫,有種不祥的預感。

    “姑姑帶你做過體檢,你沒染上什么病,染了病的是我。”她看著我的臉說。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不好意思笑了笑。

    “姑姑讓我建議你將老屋也賣掉,錢留給我上大學用?!睘榱瞬蛔寣υ捴袛?,我趕緊接過剛才的話茬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我從見著姐姐那一刻一直最想說的一句最主要的話,但一直一直都沒好意思說出口。如果真的不要緊,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它。

    “姑姑還建議了什么?”姐姐聲音沉沉地問。

    我知道一定會這樣的,姐姐一定會不開心,我不清楚我這算不算來跟姐姐爭奪房產,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以后沒錢上學的日子。

    “放心吧,姑姑不建議我也會這么做的,這些年我已經賣光了田產,老屋是留給你的。”她說。

    “老屋是留給我的?”我聽得有些不太不明白。

    “你相信報應嗎?”

    “這個怎么說呢?”

    “我信,就如父母當年制毒販毒,害了不少人,后來報應落在自己的頭上,父親被槍斃是報應,母親被判刑也是報應,還有冥冥中不為人知的報應,就如我的病,是好不了的病。”她繼續說,也沒有看我。

    “你的病……”我想問問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了。

    但她的淚水已經流滿面頰,說:“我每次禮拜之后﹐都會祈求真主饒恕罪孽深重的父母,以已故父親的名義做了不少施舍,賣掉果園田地為建造清真寺﹑圖書館﹑橋梁道路﹑慈善機構出資。以此贖罪,就是想如果真有一報還一報,那就讓你之后的路好走一些。”

    “我賣掉田產,捐出去,姑姑罵我敗家,我也沒想著讓她理解,那些田產都是父親販毒時買來的,染了多少不干凈的錢,誰說的上。老屋是祖上的房產,莊稼人清清白白的財產,留給你也應該是干凈的?!?/p>

    聽姐姐這么一說,我的心情多少輕松了些。又為對她的誤會不自在起來,剛才還以為要有戰爭呢,就將臉緊繃繃的繃起來做了準備,歹猜還真是一種疾病,一不小心就會抹殺掉一切美好的事物,我伸出雙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姐姐瞧著我的舉動,說:“讓姑姑帶你去南方生活的目的也只有一個,是想要給你一個光明的生長環境,不想讓你的生活有任何陰影,你是我們大家唯一的希望。”

    我們都很沉默,周圍空氣的躥動我似乎都能感覺得到。

    突然周圍好像亮了很多,我能看見對面大樹的輪廓,和樹縫隙里的亮光,抬頭往上看,下了一天的雨,這會兒竟然有了月亮,剛才還是看不見的。

    “月亮出來了。”原來姐姐也發現了,她抬頭看著天空,忽然之間,周圍都亮堂堂的。

    “其實有兩個月亮呢。”我跟她說。

    “哪里,哪里有兩個月亮?”

    “清真寺塔頂的半月跟天空中的半月一模一樣。”我指給姐姐看。塔頂的半個月亮被一根粗鋼筋支起來,也亮閃閃地放著光。

    “一個月亮被另一個月亮照亮了。”姐姐看著塔頂的月亮說,聲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語。

    “是大月亮照亮了小月亮?!蔽艺f的很認真,心里也是很認真的。

    姐姐手伸過來,抱了抱我的肩膀。

    “不早了,要不我們回去?”她問我

    “好啊。”我說。

    于是我們沿著走來的路往回走,越走周圍越是亮堂堂的,天空里連星星都有了,一閃一閃的。

    本文原刊于《青年文學》2016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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