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泥人的守望
華天驊和外婆喻湘漣
惠山泥人代表作《阿福》
喻湘漣作品《和合二仙》
喻湘漣捏泥人。圖片均為資料圖片
【中華文化溯源·惠山泥人】
位于江蘇省無錫市檔案館內的“天心蓮工作室”里,開著兩盞小燈,幾張木桌上放著各種工具、泥料,角落里堆放著一些成品、半成品的泥人。77歲的惠山泥人國家級傳承人喻湘漣,正在吃著外孫華天驊給她點的外賣。這里是屬于祖孫兩代人的藝術“天堂”。
祖孫倆每天7點一起來工作室,一人一張桌子,一邊捏泥人,一邊交流技法,有時會因為想法不同而起爭執,到了晚上一起回家,每一天都平淡而充實。
從祠堂里走出的惠山泥人
中國泥塑是一種古老的民間藝術。明清以后,民間彩塑贏得了老百姓的青睞,最著名的就是天津“泥人張”和無錫惠山泥人。
“泥人文化與祠堂文化是密不可分的。”無錫市泥人研究所所長、泥人博物館館長趙建高認為,惠山泥人的起源與佛教文化、祠堂文化以及戲曲文化有緊密的聯系。惠山泥人始于南北朝時期,盛于明代,距今已逾千年。惠山祠堂群興盛于明清,這段時間恰好也是惠山泥人得以發展、興旺的時期。
名門望族在惠山腳下修建祠堂,常年需要雇用看守的祠丁。因薪資微薄,祠丁為了籌謀生計,開始想別的辦法。他們看惠山鄉下的農民取惠山腳下的黑泥捏泥貓泥狗哄孩子玩兒,便也學著做,捏些簡單的伴有寓意的形象。后來手藝越發純熟,祠丁們就開始照著祠堂祭祖時上演的戲曲創作,手捏戲文也應運而生。當時,大小祠堂在惠山古鎮的直街兩側鱗次櫛比不下百家,幾乎每家祠堂的大門口都會開上一家泥人店,前門為店,后屋則是作坊,形成了“泥人一條街”。
據史料記載,明代張岱《陶岳夢憶》就有惠山泥人放在店里出售的記載。到了清代,惠山泥人制作技藝逐步成熟,人物形神俱備。惠山泥人名聲大振,還傳到了宮廷。
現藏于無錫博物院的手捏戲文《蟠桃會》,是現存最早的惠山泥人作品,它高85厘米,是一幕凝固了100多年的神仙歡樂圖:王母娘娘戴金冠穿彩衣,端坐假山最高處的亭子里,左邊是捧著從天上偷來仙桃的東方朔,右邊是手托金樽身披彩綾的麻姑,下方參差排列著八仙、劉海、和合二仙、黎山老母、彭祖和月老等21位神仙。這些泥人鮮活、生動,讓人聯想到中國古老的女媧造人的傳說。
文化傳承不能脫離生活
手捏戲文一般需要兩人搭檔完成,一人捏塑形象,一人描摹彩繪,技藝世代相傳。喻湘漣和王南仙就是當今惠山泥人最有名的“黃金搭檔”。
1954年,江蘇省惠山泥塑創作研究所成立。從這個時候起,老藝人們被組織起來,逐步恢復了手捏戲文的生產。同時,江蘇省的第一期惠山泥塑彩繪訓練班開班,招收了40多位惠山泥人藝人子弟和農家孩子,喻湘漣和王南仙成為同學。師從名師,經過勤學苦練,兩人終于成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惠山泥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
喻湘漣擅于捏塑,她把自己對人物的理解融入撮捏之中。惠山泥人是塑的技法與捏的技巧的完美結合,泥巴只往上加,不往下減,講究自然連貫,一氣呵成。一印、二捏、三扢、四鑲、五板,從下而上,由里到外。搓搓捏捏就成形,敲敲拍拍就有面,一扢一捋就有紋,一板一扭就有勢。王南仙擅長彩繪,她對人物面相的描繪十分精致,著力于傳神。半筆頭是王南仙的運筆絕活之一,顏料只蘸到毛筆頭的一半,勾畫起來輕巧細膩。
“千萬不要覺得惠山泥人就是捏泥巴,它背后的文化可深著哩。”談起對惠山泥人的認識,喻湘漣很較真兒,“以‘大阿福’為例,一個‘福’字寄托了人們對生活的所有美好愿望,而嘴角始終掛著的微笑則啟示人們要笑對生活。它不僅是國家旅游年、電影金雞百花獎的吉祥物,就連北京奧運會吉祥物‘福娃’的原形也來源于此。”
“但文化是什么?講究意象、傳神當然是一種文化,但‘潤物細無聲’,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也是一種文化,沒有后一種文化,前一種文化難以生存。”王南仙說,“不能脫離生活,建立在生活功能之上的文化內涵才能得到很好地傳承。”
對很多老無錫人來說,惠山泥人承載著幾代人的情感記憶。20世紀50年代,惠山成立“惠山泥人聯社”與“泥人合作社”,到90年代,無錫泥人廠曾有800多名工人,泥人一車皮一車皮運往全國各地。輝煌期過后,惠山泥人及相關產品產量一路下跌,從最高峰時的一年200萬余件跌至三四萬件,產值不足400萬元,泥人廠也只剩20多人在做泥人。
“90后”傳承人的堅守
隨著祠堂、戲曲以及一些習俗等惠山泥人存在的基礎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惠山泥人與普通民眾存在的交集越來越少了,而且喻湘漣和王南仙這一代藝人也老了,愿意學泥塑的年輕人少之又少,人們不得不憂慮,惠山泥人的明天會是什么樣?
喻湘漣膝下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因為有手疾做不了,二女兒對泥人技藝沒興趣,可這門手藝總要傳下去。如此,喻湘漣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外孫華天驊身上。帶著小小的私心,喻湘漣把1990年出生的外孫從小就帶在身邊,讓他跟著自己“捏泥巴”,希望用耳濡目染的方式讓外孫對這門手藝感興趣,為這一瀕臨失傳的技藝留下一條根脈。華天驊大學畢業后,回到外婆身邊,正式開始學習泥人捏塑。
初學的那幾年,也是華天驊最艱難、糾結的幾年。對著一個個泥人,練手法和手勢,一坐就是一整天,回到家往往累得倒頭就睡,“慢慢地,就感覺與同齡人脫節了。但掙扎了一段時間就想開了,外婆一把年紀了還在堅守,我這個年輕人有什么理由放棄呢?”2013年,華天驊創立“天心蓮泥塑藝術館”,成為無錫惠山泥人最年輕的接班人。
很快,華天驊就發現,這條路并不是這么好走。“沒有實用性,決定了惠山泥人注定是小眾的藝術品,而且無論是飽滿夸張的造型,還是色彩鮮艷的畫風,都已經與現代人的審美相去甚遠,擺在家里大部分人都會嫌‘俗’,真正懂的人越來越少了。”華天驊說。
華天驊在翻閱資料中,查到前人創作過一套大型的《蟠桃會》,十分精美。“惠山泥人不僅是小小的阿福阿喜或者玩具,也可以做成有場景、多人物、有故事的復雜作品,場景、氣勢大,但做工、美工依然可以很精致。”對華天驊的想法,喻湘漣總是給予鼓勵。于是,華天驊根據現代人的審美設計了手捏戲文《水簾洞》。在第四屆中國非遺博覽會上,這套作品一舉奪得二等獎。
這些年,華天驊也做了一些嘗試:他主動對接無錫中小學,不定期地為孩子們做惠山泥人講座;與無錫商院成立惠山泥人現代學徒班,讓有興趣的大學生有機會學習惠山泥人并進行創新;還計劃在惠山古鎮開一家“天心蓮泥塑藝術館”,向游客展示最純正的惠山泥人文化。
“不管未來如何,我都會跟外婆一樣,守著這門老手藝,直到我也老了,做不動了。”華天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