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NO1 臥室里有只熊

暑假的第一天，沒有人叫醒老豆，她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

客廳里靜悄悄，水泥地面被竄進的陽光打上一層迷人的蜜蠟。

餐桌上什么也沒有。

老豆哼著小調(diào)去了廚房，爐灶是空的，豆?jié){機是冷的！老豆將自己亂糟糟的短碎發(fā)扒拉幾下后，才決定用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麥片粥安慰自己。

可是，一碗麥片粥下肚后，老豆覺得還有必要再往肚里填點垃圾食品，比如豆腐干、泡椒鳳爪或薯片。

老豆推開尹格的門。

尹格不在床上！已經(jīng)早上9點，他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在床上！

尹格的床上躺著一只熊！

熊？老豆“嘭”地關(guān)上門。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老豆在客廳轉(zhuǎn)悠了一圈，確信自己醒了，確信自己眼沒花腦沒糊涂后，又推開了尹格的門。

尹格的床上的的確確躺著一只熊，一只碩大的熊。熊在呼吸，熊在磨牙，熊的肚子在起起伏伏。老豆沒有叫醒熊，她向來尊重沉入睡眠深處的人，就如同她希望別人尊重酣睡中的她。不過，她也沒閑著，檢查門，檢查窗，想要弄明白它是如何穿堂入室，躺進了尹格的房間，還睡了尹格喜歡的床，蓋了尹格喜歡的毯。

熊沒有等老豆弄明白就醒了。

醒來的熊看著老豆，喉嚨處發(fā)出一陣“嘰里咕嚕”。

“你說什么？”老豆問。

“嘰哩咕嚕。”熊回答。

“我不懂。”老豆實話實說。

熊怔怔地看著老豆，就像是看著闖進它夢中的一頭小獸。

“喂，你是從森林里來的嗎？”梔白市距離森林不遠，聽說常有迷路的熊和鹿出現(xiàn)。熊沒有回答老豆，它低下頭，又怔怔地看起自己渾身厚實的棕毛。

“別看了，我沒有拔過你的毛。”老豆提高聲量。

“嘰里咕嚕。”熊說。

“喂，你是怎么進我家的？”老豆伸出手，想推熊一把，但突然想起再笨的熊也會傷人，便縮了回去。

“嘰里咕嚕。”熊又說。

老豆沒學(xué)過熊語，也確信面前的這只熊也沒學(xué)過人話。所以，她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她得將家里出現(xiàn)一只熊的消息告訴尹格。

“有事情找尹格。”這是尹格對老豆說的口頭禪。

尹格的手機沒人接。老豆聽見它在自己剛待過的地方聲嘶力竭。

“你吃了尹格？”手機上一閃一閃的信號讓老豆慌了神。尹格不會不帶手機就出門。

熊哇哇大叫。

“你沒有？”老豆不信，跳上床，用手摸了摸熊的肚子。

熊的肚子癟癟的。

“他上哪啦？”老豆問熊。

熊用悲傷的眼神看著老豆。

“他不要我啦？”老豆又問。不過，問完后，她自個都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傻。

熊又對老豆哇哇大叫。老豆說：“你別叫了，我知道他不會不要我！”

老豆想，也許尹格只是出去溜達，過一會兒就會拎著滿袋的炸雞出現(xiàn)在門口，沖她笑著說：“饞貓，這全是你的啦！”但這樣的情景應(yīng)該只在周末上演，而這天是星期一，是尹格上班的時間！

“咕咕！”熊的肚子叫了。老豆看了它一眼，又看了它肚子一眼。熊耷拉下腦袋，好像在為此抱歉。

老豆找出幾個蘋果，因想起熊愛吃蜂蜜，又返回打開了冰箱。

熊不吃蘋果，也沒動蜂蜜，只是一會兒悲傷地望著老豆，一會兒低頭悲傷地瞧著自己。

中午，老豆出去買了兩條魚。她希望回來時屋內(nèi)空空如也，可是推開虛掩的門——熊還在！

老豆煎了一條魚，又將另一條魚放在瓷盤。她吃了一碗米飯，又將那條煎魚吃得只剩一堆骨。熊卻沒有動那條生魚。它無助地看著老豆。

老豆不理它。

老豆給同桌丁小丁打電話，說我家里來了一只熊。丁小丁大笑，說尹豆同學(xué)別開這種低級玩笑，如果我說我家來了一頭大象，你信嗎？老豆說，我不信。丁小丁說，所以我也不信。

老豆又給死黨梅冉冉打電話，說我家里來了一只熊。梅冉冉先是一陣咯咯笑，然后突然嚴(yán)肅下來，說我能來看看嗎？老豆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熊，說算了，我剛才開玩笑的。

熊正拼命地對老豆比劃什么。老豆不懂，但她覺得熊是不想有人“拜訪”它。

下午，老豆去學(xué)游泳。

游泳課是尹格報的。老豆想學(xué)跆拳道，尹格卻說，你不用學(xué)已經(jīng)夠猛的了，學(xué)了就更了不得，還是去學(xué)游泳吧，有利于永遠保持苗條身材，遇上洪水也不怕淹死。老豆反對。于是，兩人按照慣例，展開激辯，又開了只有倆人的家庭會議，最終以出資方完勝。

老豆本來不放心那只熊，怕它趁自己不在，大肆搞破壞，但琢磨出她和尹格最值錢的東西不過是那臺已經(jīng)放了3年的電視機后，便瀟灑地走了。

她學(xué)得不好，連嗆了好幾口水，教練說她心不在焉。她說，如果你家里有只熊，你會專心嗎？教練說，即使我家有只獅子，我也會專心，因為我就不是胡思亂想的人。

老豆沖他笑了笑，一旁的女孩也跟著笑起來。

“別傻笑，拼命往前游啊！往前游啊！往前游啊！”女孩站在岸上的媽媽生氣了。老豆撇嘴，心想這種媽白送我，我也不要。

熊沒有搞破壞。熊又躺回了尹格的床上，還用被子捂住了腦袋。

老豆坐在客廳等尹格。她知道，無論遇到什么情況，他都有辦法解決，區(qū)區(qū)一只熊更不在話下。可是，尹格晚上7點沒回來，8點沒回來，一直到深夜都沒回來！

老豆這才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得更嚴(yán)重。

“你是不是將我的爸爸吃掉了？”等熊睡醒后，老豆又問它。熊拼命搖頭，等認真瞧過自己毛茸茸的手掌、厚實的棕毛后，它又倒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老豆從尹格的手機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什么，你爸爸不見了？”電話那邊很驚訝。

“他在加班嗎？”老豆問。

“這個……要不，你再等等，說不定他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他……最近挺忙的……”電話那邊吞吞吐吐。

老豆掛了電話。她如果再不掛，眼淚就出來了。

尹格那晚沒回來，老豆那晚沒吃飯，也沒睡覺。她守在尹格的房間，聽著熊將呼嚕打到天花板，就從天花板蹦砸向地面。

早晨，老豆守在“藝圖家居設(shè)計公司”的門前。

“你爸爸？誰是你爸爸？”頭頂上只掛著稀稀拉拉幾根頭發(fā)的中年男邊推開裝潢闊氣的公司大門，邊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尹格！尹格是我爸。”老豆忙道。

那男人斂了笑，說：“公司沒這號人！”

怎么會？她明明記得尹格的名片上印著“藝圖家居設(shè)計公司 首席設(shè)計師”，也明明記得有次逛街，尹格曾指著這棟小樓，得意地對她說：“丫頭，知道嗎？你老爸就在這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為千家萬戶設(shè)計出了溫馨的家。”

老豆確信自己沒搞錯。

“我爸爸在這里上班。”老豆說，“他是設(shè)計師，他的家居設(shè)計很受歡迎。”

“是嗎？這么說，他很優(yōu)秀啦？”中年男冷笑。老豆看著他。

“你認識他！”老豆說。

“不認識！”

“你騙人！”

中年男被人抽了一巴掌似地歪了歪嘴，說：“好吧，我的確認識他！不過，他早就不在這上班了。”

尹格不在藝圖上班了？老豆懵了，自己怎么沒聽尹格提過？平時，尹格什么都會對老豆講，遇上難纏的客戶，為一對新人設(shè)計出新房，和老板發(fā)生爭執(zhí)，某部電影拍得很爛等等，但最近尹格的話的確少了許多，下班比過去準(zhǔn)點，周末不再加班，聽到歡快的歌不會微笑，一起看喜劇片時也不再“哈哈哈”……他一直瞞著我！老豆氣憤地攥緊拳頭。

“老豆，你怎會在這里？”看見站立在公司門口發(fā)懵的老豆，昨晚和她通話的人很吃驚。老豆攥緊的手一下松開，心里卻一陣虛空。

“怎么，你爸爸還沒回去？”

老豆點了點頭。

尹格的好友兼以前的同事羅大頭告訴老豆，尹格的確不在藝圖上班了，而且已經(jīng)辭職快三個月。

“三個月？”坐在餐廳，狼吞虎咽地吃著披薩的老豆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怎么就不知道？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老豆在心里不停敲問自己。

羅大頭說，尹格和老板七根發(fā)很早就有矛盾，七根發(fā)還開了一家裝飾材料公司，要求設(shè)計師們慫恿客戶到該公司購買原材料，還要求必須將該公司獨營的一些昂貴的建材設(shè)計到圖紙中，可是尹格每次只按照客戶的要求設(shè)計，事后也絕不介紹他們到七根發(fā)的材料公司購買……

“他早就應(yīng)該辭職。”老豆說。

“可是……”羅大頭猶豫了一下，才又繼續(xù)說道，“七根發(fā)在這行盤根多年，而他父親也主管這行……所以，別的設(shè)計公司雖然知道你爸優(yōu)秀，但都不敢輕易錄用你爸，還有……”

“還有什么？”老豆抱著羅大頭又為她買的橙汁，狠狠地打了一個飽嗝。

“還有，你爸曾經(jīng)想要轉(zhuǎn)行干別的，他去過畫廊、餐廳、酒吧，可是人家不是嫌他沒有經(jīng)驗，就是嫌他年齡太大。”

橙汁被老豆嗆在了喉嚨，她好不容易才將它們吞咽了下去。

“他是想去做小工嗎？”

羅大頭點了點頭。

“他可以畫畫啊，他的畫很好的。”老豆說。

“他也去過電影院、商場，想要給人畫宣傳畫，可是人家說現(xiàn)在都流行萌圖、萌畫，你爸那套早已過時。”

“他可以賣畫啊，賣給畫廊。”

羅大頭搖了搖頭，“現(xiàn)在誰還買無名小卒的畫？大家追的不是誰的畫好，而是捧的誰的名氣大。”

老豆又狠狠地打了一個飽嗝。

“所以，他好像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聽說，前段時間，他在路上還遇上了七根發(fā)……七根發(fā)很壞，嘴也損。”

老豆仰頭“咕嘟，咕嘟”，一口氣將那瓶酸酸甜甜的飲料全灌下了肚。她好想再狠狠地打個飽嗝啊！

“他嘲笑你爸，說他沒本事，說他慫，還說他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離開了他七根發(fā)，他壓根就是癩狗一條。”

“嗝——”老豆大大張開嘴，終于打出了一個響響亮亮的嗝。她很后悔剛才沒狠狠揍七根發(fā)一頓！

“他是不是還罵過尹格‘熊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老豆突然回頭問羅大頭。

“唔？”

“我想，我爸也許并沒有失蹤。”

回家后，熊果然還躺在床上。

“起來吧。”老豆對他晃著手中的玉米餅，那是以前尹格最喜歡吃的。

熊看著老豆。老豆說：“你就是尹格，對吧？”

熊不說話。熊的眼中有淚。

“你果然是尹格啊。”老豆說，“你崩看我，我還是你女兒。”

熊的眼淚流了出來。

“你可別哭，你知道我最討厭男人流淚了，上次丁小丁被我罵哭后，我連著兩天沒理他呢。”

熊的眼淚便又收了回去。

“我在網(wǎng)上見過，說最近在一些地方出現(xiàn)了異形癥，沒想到你居然‘幸運’撞彩。好啦，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我也不和你計較了，你趕快把東西吃掉，這樣我們才有力氣想想該怎么辦……”老豆大聲道。

熊接過玉米餅，默默啃吃起來。

老豆哼著歌，打掃房間。其實，她也不知道尹格還有多少存款，還能夠他們生活多久，網(wǎng)上說患上異形癥可能十天半月就能恢復(fù)原形，但也有可能幾年甚至終身都無法恢復(fù)，至于原因?qū)＜覀儎t是眾說紛紜，有的以為是猛烈刺激所致，有的認為是長期抑郁，有的則認為這是患者逃避現(xiàn)實的有效捷徑。治療方法更是五花八門，有的認為有必要采取厭惡療法，加重刺激；有的卻認為需要將其放在陌生環(huán)境，讓其好好反省……當(dāng)時看這條列在“八卦異談”中的消息時，老豆只當(dāng)樂子一掃而過，卻沒想到……不過，令老豆慶幸的是，尹格還在，他并未撇下自己。

（本文經(jīng)過作者授權(quán)轉(zhuǎn)載）